■張佳瑋
去遠方,穿過一座城市
■張佳瑋
世上有一種事,叫作“他人鏡頭里的生活”。
三月,巴黎時裝周??磭鴥让襟w的照片時,有種微妙的反差之感:那些照片上,似乎巴黎花香滿路、名模如云,仿佛天堂;明星們走紅毯,步步蓮花。但關上新聞,出門買面包,走過類似的街巷,還是原樣。
這時候,大概得感謝一下明星們,在巴黎拍照,給自己加濾鏡時,也順便給巴黎加了濾鏡。
當然,世上大多數事物都是鏡頭里更美。
電影《穿普拉達的女魔頭》里,后半段的經典情節(jié)發(fā)生在巴黎,梅麗爾·斯特里普與安妮·海瑟薇來到巴黎,呼風喚雨。電影拍得神光迷離,動人心魄。日本漫畫《交響情人夢》,有動畫改編版和真人劇版,其中也是如此。動畫版中的巴黎帶著素描般的溫柔,但那是另一種巴黎風貌了。
我剛來巴黎那年冬天,有個朋友跟我聊起來:“你覺得巴黎跟你想象中的一樣嗎?”
“差不多,挺好的?!?/p>
“可是比起我來之前想象的巴黎,有點落差啊?!?/p>
我對巴黎的印象來自巴爾扎克,來自大仲馬,來自他們的小說里19世紀的巴黎,所以看看21世紀的巴黎,也沒太失望。而我的同學說,她來巴黎之前看的是各色時尚雜志、各路電視,而現(xiàn)實的巴黎比她想象中古樸得多。
確實是這樣的。凡·高鐘愛歌川廣重的作品,他買了大堆浮世繪掛家里,還給兄弟寫信,自我陶醉:“我都不需要去日本,一睜開眼睛看到畫,我就在日本了!”他跑去南部的阿爾勒,一住下來,便情深一往。那是1888年的夏天,他寫信跟兄弟說:“日本人的畫筆觸極快,快到像光;他們的神經更纖細,情感更質樸?!钡鋵崳病じ咭惠呑右矝]去過日本,他所謂的日本是歌川廣重筆下的日本。我去過歌川廣重的作品《東海道五十三次》里的某個景致,當然不如他畫中那么美。
實際上,大多數現(xiàn)實中的景致都沒有那么美,或許這就是事實。
我去到過莫奈畫象鼻山的諾曼底海岸,發(fā)現(xiàn)大多數時候風云多變,景色遠不如莫奈的色彩動人。我去到過《權力的游戲》中拍攝君臨城的杜布羅夫尼克,比起電視劇里的君臨城,那里少些巍峨森嚴,多些爛漫。電影《東京愛情故事》里的幾個拍攝場景,現(xiàn)場去看也并不那么令人感動,大概是少了配樂吧。
人各有各的旅行密碼。比如,我有一個朋友念念不忘威尼斯圣馬可廣場。“你喜歡托馬斯·曼的《威尼斯之死》?”“不是?!薄澳阆矚g剛朵拉?”“不是?!薄澳菫槭裁矗俊薄袄铉湟郧坝惺赘杞小栋凳尽?,MV就是在那里拍的!”比如,我的一個朋友去日本時,在新宿歌舞伎町用手比畫“XYZ”——那是老漫畫《城市獵人》里的動作。
類似的情懷,懂的人自然明白,但他們去過之后,多多少少也承認“確實不太一樣”,而且立刻找補了“不是比我想象中差,就是不太一樣”。
每個人都需要一點別處的念想,就像有些人愛聽情歌。他們明明沒有經歷過情歌里那樣的感情,也并沒有一個那么揪心的戀人來苦情。只是,當音樂響起時,需要有一個從未出現(xiàn)的戀人讓他們動情。
人們的情感只是需要有個落腳點,有一個“他人鏡頭中的城市”,就像情歌MV中的風景,用來當作自己幻想中生活的所在。是否真實,根本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