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絲·伊尼藏
歷史太過美好?去年五月,歷史學家的研究證實,一直被視為“抵抗者”的拜仁慕尼黑曾和其他俱樂部一樣屈服于納粹政權的統(tǒng)治。為了讓真相水落石出,拜仁成了獨立的事件調查委員會。
幾天來暴風雪席卷了慕尼黑,安聯球場看臺下的俱樂部博物館里,歷史安穩(wěn)并溫暖地沉睡著。玻璃櫥窗后面,訴說著拜仁的傳奇,五座歐冠獎杯,一個德甲獎盤(26次奪冠),這個歐洲最頂級豪門取得的錦標在小聚光燈下閃閃發(fā)光。觀者領略拜仁昔日風采的同時,難免會思考在1933年至1945年納粹統(tǒng)治德國期間,這支德國最有影響力的俱樂部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是否如書上所寫,拜仁與絕大多數德國足球俱樂部不同,曾消極抵抗甚至公然對抗納粹政府,并試圖保護俱樂部的猶太人呢?
不抹黑,不漂白
對于歷史最好保持懷疑的態(tài)度。歷史學家馬克瓦特·赫爾佐克深諳此道。他在最近的一本著作中撰寫了關于體育在納粹時期向德國政府屈服的往事文章,去年年末還在《明鏡周刊》刊登了他在慕尼黑法庭的檔案室中發(fā)現的當地體育聯合會進行的身份注冊及修改問題。“這些都是可以隨意查閱的資料,卻無人問津?!焙諣栕艨私忉?,“但這些資料早晚會讓納粹執(zhí)政時期的那段歷史重見天日?!?/p>
拜仁博物館的指示牌上用“困難時期,苦澀的年代”為題介紹了1933年至1965年的歷史,赫爾佐克詳解道:“在這里你們可以看到,納粹強迫猶太人離開拜仁俱樂部,但實際上,1933年是俱樂部開始驅逐猶太人的。1935年拜仁在俱樂部章程中加入了亞利安化條款,而直到1940年法律才強迫德國俱樂部劃清與猶太人的界限。顯然,在當時新政府尚未公開反猶時,拜仁已經走在了前面,因為他們想在1936年柏林奧運會前為世人做出好的表率。”這種討好當權者的行為讓赫爾佐克感到憤慨。
另一塊指示牌上寫到:“紅衣男人們(指拜仁球員)如同俱樂部的猶太成員們一樣遭受謾罵,他們受盡了體系化的歧視。”“但證據在哪?”赫爾佐克反問,他對博物館中介紹的拜仁抵抗納粹政府的行徑表示懷疑??砂萑试芙^了將獎杯熔鐵支持納粹戰(zhàn)爭的要求,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上,拜仁球員還與美國黑人運動員杰西·歐文斯合影以示種族團結。“但這和反抗行為有何關系呢,我們就是這樣講故事的?!焙諣栕艨朔瘩g。
在他看來,不該指責拜仁展示他們擁有的歷史元素,但應該改正一些事實。“拜仁既不比其他俱樂部更好,也不更差。”他總結道。赫爾佐克的調查觸碰了德國敏感的神經,“這反映了德國歷史學家們關于用何種方式表述這個國家陰暗歷史的分歧。”法國昂熱管理學院教授、歐洲足球專家松塔格分析,“赫爾佐克的研究既不是為了抹黑,也不是為了漂白,只是希望在平靜的21世紀告訴大家,看看那些沉睡的檔案是如何描述過去的歷史的。而另一些歷史學家則因為道德強制而扭曲了歷史?!?/p>
赫爾佐克的研究在社交網絡上引起了拜仁擁躉的憤慨,“《明鏡周刊》為了銷量才編出了這樣的故事?!卑萑首钪匾那蛎越M織“12號俱樂部”的發(fā)言人馬丁憤怒道。四個月后,這一調查引發(fā)的爭議仍然沒有消退,慕尼黑的猶太社團并未對此事作出回應,而拜仁也處于靜默狀態(tài),拒絕了所有的媒體邀約,他們決定成立一個獨立的專家調查委員會以找出真相。至于人員組成以及提交結果的時間尚無人知曉。春天?歷史當然需要時間,沒有人急于求成。
猶太人造就輝煌
讓人好奇的是,這件事已經拖延了很長一段時間。上世紀90年代,歷史學家們就開始研究納粹時期的足球狀況了??芍钡侥壳埃械睦硇匝芯慷急淮蠹覍Π萑首诮淌降目駸崤c信仰所淹沒,而恰恰拜仁的猶太血脈以及標志性人物庫爾特·蘭道爾在1913年至1951年的精心管理造就了俱樂部輝煌的歷史。俱樂部的奠基人里有很多猶太人,這在當時很常見,足球與體操一樣成為了猶太人表達愛國情緒甚至是民族主義情緒的選擇。
拜仁慕尼黑俱樂部位于波西米亞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的聚集地施瓦賓街區(qū),比鄰慕尼黑大學。在一家書店里,我們遇到兩個知識分子:約翰,拜仁死忠,足球書籍《致命傳球》的編輯,他的朋友梅爾齊奧爾則是慕尼黑1860的擁躉。“起初足球還是一項中產和精英階層運動?!奔s翰說道,“拜仁成立于1900年,是一家崇尚自由主義,向外國人敞開懷抱的國際型俱樂部?!?913年蘭道爾成為拜仁俱樂部主席,他是個有遠見的富商,預測到了足球運動的美好前景,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間歇,足球蓬勃發(fā)展,得到了年輕人和工人階級的喜愛。俱樂部也趁勢成長,但納粹主義也在同一時間悄然蔓延。
1932年,拜仁在傳奇主帥理查德·科恩和青訓總監(jiān)奧托·比爾的通力合作下擊敗了法蘭克福,奪得了俱樂部歷史上的第一座全國錦標,巧合的是理查德·科恩和比爾都是猶太人。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掌權,切斷了拜仁崛起的勢頭。主席蘭道爾于當年三月辭職。1938年11月9日,“水晶之夜”(希特勒青年團、蓋世太保和黨衛(wèi)軍襲擊德國和奧地利的猶太人的事件)之后,蘭道爾被關在了達豪集中營長達兩個月之久,隨后移居瑞士。
1943年11月,拜仁慕尼黑在瑞士蘇黎世參加比賽,彼時德國人在蘇聯邊境連戰(zhàn)連敗,納粹政府希望用足球比賽的勝利來提升士氣,證明他們依然強大。蘭道爾在觀眾席上觀看了本場比賽,賽后,拜仁球員不顧蓋世太保的阻攔走到場邊向老主席致敬。這一抵抗舉動在拜仁博物館里得到講述。對此,赫爾佐克和梅爾齊奧爾一樣,都在試圖淡化其影響:“在納粹時期,拜仁從來就不是一家英雄式的俱樂部,沒有歷史學家不這樣認為。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比同城球隊慕尼黑1860好得多,后者是一家純粹的納粹俱樂部?!?/p>
奇怪的是蘭道爾的名字很久不被慕尼黑所提及。魯梅尼格曾承認:“從1974到1984年,我在拜仁踢了十年,沒聽人提過哪怕一次蘭道爾的名字?!备婀值氖?,是“12號俱樂部”的極端小組席克里亞于2009年希望歷史學家們深挖老主席的過往。2014年,同樣是席克里亞在看臺上打出巨型橫幅,致敬球隊在1932年第一次奪冠。同年,一部講述蘭道爾故事的名為《主席》的電影上映。
1947年,蘭道爾回到了巴伐利亞,重新成為拜仁主席,彼時猶太人仍不受德國人人待見,少有人返回故土。他堅強的性格和納粹受害者的身份向戰(zhàn)后管理德國的美國人展示了拜仁是一家有著民主構架的俱樂部。蘭道爾讓拜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轉變,并為它提供了一個美好的未來。但“未來”需要學會敢于面對過去的真相。負責尋找真相的歷史學家會給出怎樣的結果?“目前沒有太驚人的結果?!彼伤裾f,“拜仁可以鎮(zhèn)定地回顧歷史,他們既不比其他俱樂部更好,也沒有更糟糕。如果他們能聰明地看待這一問題,就不用給自己壓力去道歉,同時也不要為成立這姍姍來遲的調查委員會而沾沾自喜?!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