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極光就出現(xiàn)
綠亦歌
香港科技大學碩士,作家、編劇。行走人間,賣字為生。相信天地有大美,文字有靜美。新浪微博:@綠亦歌
2016年12月底,我和朋友去了一趟北極圈,看極光。
路途遙遠,我們坐了一程又一程的飛機,最后司機接到我們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離開城區(qū)以后,手機沒有了信號,網(wǎng)絡(luò)也無法連通。車往黑暗深處開,兩旁白雪皚皚,像是駛向時間的盡頭。我和朋友陷入巨大的恐慌中:家人、朋友聯(lián)系不到我們怎么辦?發(fā)生意外怎么辦?我完全不能想象那里的居民是如何活下去的。
朋友枕著我的肩膀睡去,我一動不動,生怕驚醒她。忽然,余光看到一片白色落下,我輕輕側(cè)過頭,發(fā)現(xiàn)下雪了。
我就像是第一次見到雪,它比想象中還要磅礴。天地寂靜,無盡的白雪向車窗飄來,我看不見樹,看不見路,看不見遠方。車里的暖氣很足,一道薄薄的玻璃窗將里外分隔成兩個世界。
在那里,我們過了三天原始人般的生活:吃奶酪和干面包,因為背來的泡面在路上被壓成碎渣;附近只有一間簡易公廁,所以不敢多喝水;語言不通,只能和彼此說話。
我們住的木屋建在雪地中,照明的工具只有小小一盞臺燈,光線的亮度不足以看書,遠遠看起來是美麗的,像是身臨童話世界,真正住著卻苦不堪言——房間太小,堆滿了柴火,連行李箱都攤不開,每隔三四個小時就要添一次柴火,出門剛走幾步就會被暴雪和寒風擋回來,實在無事可做,只能睡覺。
最后,我們幾乎是逃著回去的,坐著雪地摩托,換乘汽車,又是一路的無人之途。抵達市區(qū)是在夜里,我們?nèi)チ水數(shù)刈钪囊患也蛷d吃飯,坐下來后,手機連上網(wǎng)的一剎那,有種重返人間的喜悅。
美酒美食吃到一半,餐廳里忽然熱鬧起來,我和朋友目瞪口呆地看著客人們?nèi)空酒饋黹_始跳舞,音樂震耳欲聾。
我們苦不堪言地對視了一下,看著穿著價格不菲的晚禮裙、妝容精致的女人和西裝革履的男人們享受著午夜的狂歡。
這時,我忽然想起離開極地的那一幕。
因為正值極夜,那里沒有陽光,北風獵獵,天空幾乎壓下來,像極了小說里寫的世界末日的景象,天地間茫茫一片。
我和朋友是那里的最后一批客人,木屋里的燈關(guān)了,只剩下壁爐里暗暗的火焰在跳躍。接待我們的一家人中的長者出門了,只剩下幾個年輕人,或許實在是太無聊了,他們都從房間里出來了。瘦小的女孩靠在門框邊,點燃一支煙,但是并不抽,只看著煙圈繚繞,融入寒冷的空氣中。英俊的男孩站在雪地里,靜靜抽煙。
見我們離開,他們只是轉(zhuǎn)過頭淡淡看一眼,點點頭,沒什么祝福的話,我卻喜歡這樣無聲的道別。
我們走了,他們卻還要日復一日地繼續(xù)下去。
那一幕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每次想到,就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白雪皚皚的林間,遠處天地相連。
對我這樣的過客來說,這只是一場冰與火之歌,可是對他們而言,這就是一生了。
有人一生漂泊,有人一生平順,有人一生奔走,有人一生孤獨。
你看那白色的、冰冷的煙,最終消失于廣袤的夜空中。
我沉默著抬起頭,因為知道,再等一會兒,星空和極光就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