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這一季雨,是出梅之后下起來的,之前它好像沒有睡醒。六七月的天,摸不透脾性,原本是除了熱,除了蟬鳴、蛙聲的聒噪,什么都沒有的,卻來了幾場無休無止的大雨。雨簾把慵懶的大地惹惱了,山石緊縮著眉頭,仿佛一觸就擰出水來。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介紹:“梅古文作呆,象子在木上之形。梅乃杏類,故反杏為呆?!鳖櫭剂x,黃梅之雨豈不要稱之為“呆雨”。這呆子傻支棱著,像枝頭青黃參半的杏子,酸澀,不熟,因而參不透人情世事,顯得悲切可憐。天地如一只悶罐子把它泡在里面,那些傷心難解的事啊,就藏在情濃酒酣處,千杯不醉地忍耐著……
梅雨如怨,它是何等癡頑執(zhí)拗,真比黛玉還難勸解。這塵世無一日不讓人感傷,直叫枕邊袖上點點斑斑無計除,鬢角衣襟濕氣洇染難拂拭。原是它想了明白,既被喚作“呆”,不如教日月暗淡、草木生苔,淋將個痛快。于是,它一任性子地哭開去,憑那山洪奔流、河堤潰崩,涓涓細流化作滔天巨浪,任覆水難收不回頭,誰有法子誰去收。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因一首詩被譽為“賀梅子”的多情男子呢?唐宋詩詞如珠玉散落于歷史的風云,墨客騷人曾何其瀟灑清逸、躊躇滿志。琴棋書畫,詩歌互答,古來多少才情,竟已逐一湮滅在科技的煙塵中,無處尋覓。風雨不休,心物交糅,濕熱憋悶的難挨,不僅外侵于物,而且內(nèi)化于心……
古人深諳其道,卻是“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黃梅家家雨,夜深處處蛙,燭芯漸殘,約客不至,多么讓人心焦。看來,雨天既能留客,又何嘗不可疏離于人?晚風來遲,天降的雨愈發(fā)犯了癡,不息不休欲傾盡所有,死,也不將時日還給晴好。
梅雨昏沉,不免令人想起世間的許多無奈,黃梅戲《天仙配》里有一段七仙女的唱段,“董郎昏迷在荒郊,哭得七女淚如濤,你我夫妻多和好,我怎忍心,董郎夫啊,將你丟拋,將你丟拋”。這雨下得人好不耐煩,一如瀟湘館內(nèi)悲戚掩映的千竿百影。雨浸竹銹,竹上生斑,恍若一聲聲啼哭在天地間低回百轉(zhuǎn),訴那別之恨離之殤。青苔入階,山色空蒙,愛情若惹心傷悲,暗灑閑拋卻為誰?
梅雨,也呆,也傻,也犯癡,暑熱早被它澆透,那些怒放的夏花草木,根根節(jié)節(jié)飲得青翠明亮,通體生涼。這呆雨,哪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只曉得隨心而動,不留余地。
雨,下吧,時間煮雨,人生本來一切都會離開,只有你自顧打著不合時宜的節(jié)拍,唱著詠嘆的調(diào)子,陪我發(fā)呆。
(摘自2016年7月1日《安徽青年報》,有刪改)
賞析
開篇,作者就運用擬人,寫出雨這一形象的生動活潑。接著,作者引用詩句,一邊賞讀一邊揭示梅雨的特點。不同境遇下的人,在梅雨時節(jié)會有不同的感受。梅雨是時間長河里的一個過客,不僅需要觀賞,更需要深思。
(珈 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