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8棟老宅安新家他傾盡所有只為留住鄉(xiāng)愁

□鳳 舞

為8棟老宅安新家他傾盡所有只為留住鄉(xiāng)愁

□鳳 舞

把一棟百年老宅一塊瓦、一片磚、一根料地分拆掉，標上號，裝上車，運到數(shù)百里外，照原樣在另一個古村落里安上家，這樣的工作難度可想而知。如果說這是一個古建筑專家干的活，你可能會信；可若說這是一個導游干的活，你大概就不信了；要是告訴你這不僅是一個不懂建筑的導游干的活，而且他一連替8棟老宅安了新家，你大概就更加不信了。

這個干了“大活”的導游叫李曉春。李曉春是在一座老宅里出生的，無論他走到哪里，老宅就是他永遠的鄉(xiāng)愁。近年來隨著城鎮(zhèn)化進程的加快，古村落、古民居數(shù)量銳減,保護形勢極其嚴峻。有數(shù)據(jù)顯示，自2000年至2010年，我國自然村由363萬個銳減至271萬個，10年間減少了90多萬個，平均每天消失80到100個，其中包含大量百年古宅。經(jīng)常帶隊出游的李曉春目睹一棟棟老宅消失的背影，痛心不已，他決定傾其所有，為這些被世人“拋棄”的老宅安一個適宜“安居”的新家……

老宅是心中的念想

今年45歲的李曉春出生在四川省閬中南津關古鎮(zhèn)的一棟四合院里。他出生在這里，成長在這里，直到1988年外出上學才離開老宅，從此背井離鄉(xiāng)。在李曉春的心中，老宅就是他的根，這里寄存了他所有美好的童年記憶。

據(jù)父親說，四合院是爺爺?shù)臓敔斀ㄔ斓?。院子不大卻結構復雜，大院套小院，里面居住著四戶人家，四合院的大門一關，就像一祖孫滿堂的大家庭。屋后是一大片樹林，是李曉春童年最愛玩的去處，那里經(jīng)常有斑鳩在其間“咕……咕……”地鳴叫，他總喜歡在放學后約上一群小伙伴們去爬樹捉小鳥，掏鳥蛋……

成年后，李曉春不得不走出老宅，在異地他鄉(xiāng)漂泊打拼。他打過工，創(chuàng)過業(yè)，后來進入四川省中國國際旅行社成都分公司工作，成為一名導游。

從事導游工作久了，李曉春還發(fā)現(xiàn)不管是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還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他們都愛游覽那些富有民族文化內涵的古建筑，甚至有些游客還特意請李曉春帶著他們尋找那些隱藏在成都市區(qū)大街小巷的古民居。一位65歲的臺灣游客杜建年一邊觀賞一邊不停地拿著相機記錄著古宅內的景色。他感慨地說：“對于一座城市來說，摩天大樓等地標性建筑從來都不能真正體現(xiàn)它的美，只有經(jīng)過歷史沉淀下來的富有文化底蘊的建筑才讓人越看越有味道。這些被歷史浸潤過的院落或阡陌，賦予了城市溫潤深厚的氣息?！?/p>

2005年開始，南津關古鎮(zhèn)開始拆遷改建，老宅也難逃歷史的命運。在轟隆隆的挖土機的席卷下，青磚白瓦的四合院消失了，原先的一大片樹林也沒了，記憶中的老槐樹也被挖了?？粗险灰稽c點鏟除，只留下一堆廢墟和斷殘的磚瓦，李曉春痛苦地蹲在那片承載他無數(shù)歡樂和記憶的土地上，一種從來未曾有過的悸痛席卷全身，他自責道：“我沒有能力將老宅保留下來，也沒有為此做過哪怕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p>

這天晚上，李曉春和父親坐在桌前翻開一本老相冊，這里面記錄了他們在老宅的生活場景。李曉春看著感慨道：“老宅的消失也帶走了我童年和少年的印記，以及那些熟悉的曾經(jīng)刻進我的歡笑和小小憂愁的一磚一瓦?！?/p>

父親也輕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大城市，愛住電梯洋房，誰也不愿意待在老宅子里。很多老宅子或人去樓空，或新老交替，都一一陷入荒草和腐朽之中，有時候，我真想做點什么，留個紀念，不然等我們老輩們走了，誰還知道老宅子以前的模樣？”李曉春一聽當即表示贊同：“現(xiàn)在因為城市大建設，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老宅子在消失，等孩子們長大了，看到的都是高樓大廈，都不知道祖輩們是如何生活的?！?/p>

于是，李曉春開始把目光聚焦在城鎮(zhèn)化進程中岌岌可危的老房子，在它們倒塌前把它們買下，運送到自己家，然后再慢慢地重建，他甚至還動員親朋好友到四川各地搜羅古舊房子。得知李曉春這一想法，有朋友開玩笑說：“老李，你想當?shù)刂?？”他表情嚴肅地說：“老宅，是我心中的牽掛，是我鄉(xiāng)愁的縮影。我想讓我的子孫后輩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聽得到蟬鳴鳥叫，記得住鄉(xiāng)愁?！?/p>

為百年老宅安個家

2007年3月，李曉春從朋友口中得知，遠在劍閣的山脊一個偏遠小山村里發(fā)現(xiàn)一處清代道光年間的建筑。放下電話，李曉春難掩心中喜悅，當日便跟隨朋友前往山村實地踏訪，開始了收購古宅的漫漫長路。

當李曉春急匆匆的腳步停駐在這座有著一百多年歷史的老宅外時，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這是一座歷經(jīng)百年風霜的木結構老宅，當年的主人，是當?shù)氐囊晃豢h太爺。宅子的狀況相當糟糕，年久失修，早已荒棄，但是屋脊厚重、線條流暢,大門和兩間耳房的正脊兩端微微上翹，無不彰顯著當年宅主人的威儀?？勺尷顣源盒奶鄄灰训氖?，好好的一座老宅活生生被人鋸了一面山墻，拆下的木料都被賣了。他當即決定要把這棟老宅買下來，搬回家，好好修葺一新。

所有人都覺得李曉春瘋了，要把一整座老宅搬到成都談何容易！可李曉春并沒有氣餒，2008年1月，他在溫江區(qū)萬春鎮(zhèn)租了一塊7畝左右的園子，準備將老宅安置在此處。

在收購老宅的過程中，李曉春卻碰了釘子，這棟破舊不堪的老宅竟涉及到8家人的產(chǎn)權，而且這8家人中有四五家人都外出打工，一時也聯(lián)系不上。但他沒有放棄，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跑了劍閣十幾趟，一家一家去談條件。時隔一年之后，2008年8月，李曉春終于辦妥了所有收購手續(xù)。

接連而來的是老宅的拆除工程。李曉春用了兩個月時間才將宅子全部測繪標注好，每拆下一個部件，就要在上面標注好文字，所有被拆下的部件按編號順序將搬至山下裝車，這些構件足足裝了幾十個大卡車才運回了溫江。

回到溫江后，李曉春請來了西南交通大學建筑學院教授、有“四川古鎮(zhèn)之父”之稱的季富政。李曉春誠懇地對季教授說：“現(xiàn)在傳統(tǒng)的古民居正在以讓人心痛的速度消失，真希望能讓那些藏在偏遠山村的、僥幸存下來的古宅能夠保留更久?！奔窘淌诒焕顣源旱恼嬲\打動了，他對李曉春說：“你能在深山中尋覓到這樣的寶貝，實屬不易。就沖著你這份堅持和對古建筑的熱愛，我也要答應你為老宅設計重建?！?/p>

盡管季教授用了大半年時間進行設計，但真的實施起來依舊難壞了建筑工人。首先，第一件讓人頭痛的事就是清潔和除白蟻。老宅拆下的木梁多是直徑超過40公分的野生柏木或是紅松。清理時為了不傷到木料本身，不能用化學制劑，更不能用金屬硬物來清理。工人只能用硬刷子一點點刷，直到最后露出木紋自然的肌理。有的木料被白蟻侵蝕得很厲害，還要用天然藥材煙熏火燎消除后患。

接下來更讓人撓頭的，是這些“零件”的配對。老房子結構復雜，每條梁上需要配什么樣雕花的部件，都是有講究和說法的。年輕的工人沒有扎實的古建筑知識和豐富的經(jīng)驗，很難將古建筑原樣組裝起來。為此，李曉春又從當?shù)卣垇砹艘晃?7歲的羅師傅。羅師傅和古建筑打過幾十年交道，對這些老房子的結構爛熟于心，只要拿起一根木頭就知道應該放在哪個位置。在他的指點下，工人們先將所有部件在地上拼裝好，再立起來。一個一個木件，徒手組裝，沒有使用任何電動工具。

從部件配對到整個木屋組裝完成，這個艱難的過程，李曉春和工人們整整耗費了六個月的時間。2010年9月初，這座道光年間縣太爺?shù)睦险啃迯屯旯ち恕?/p>

中秋節(jié)這一天，李曉春帶著五歲的兒子豆豆親手制作了十多盞小桔燈，將它們依次掛在老宅的廊檐下，他一邊掛著燈籠，一邊對五歲的兒子說：“這宅子的一磚一木，每一件都是工藝品，都是寶貝?！?/p>

掛完燈籠，他牽著兒子手坐在月光下，說起了童年時的中秋節(jié)：那時老宅的庭院里總會擺上一個大圓桌子，各家都從家里做好幾個菜端上來，二三十人圍著桌子坐在一起，說說笑笑，喝酒吃飯，何其痛快。吃完飯每人一塊月餅，聞著桂花香味賞月亮……李曉春希望也能讓兒子一點一點體驗到祖輩們生活起居的真實狀態(tài)。

留得住老宅才能記得住鄉(xiāng)愁

李曉春修復了一座百年老宅的事情，在當?shù)貍鏖_了。很多人聞訊接踵而至，都想一睹這老宅的風采。2011年2月的一天，一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站在李曉春的老宅子前潸然淚下。老人祖籍溫江，二十歲時遠赴美國闖蕩，五十年后回來，家鄉(xiāng)全然改變，得知萬春鎮(zhèn)有老宅慕名前來，老人握著他的手老淚縱橫，約定明年再來。送走老人，李曉春感慨：落葉歸根，故居承載了多少老人的情感寄托！

和老宅打交道久了，看著頗有講究的老宅子如今正經(jīng)受著時間的考驗，李曉春心中十分焦慮，他常對工人們說：“我急呀，這些老宅子我們這一代還能看到，十幾年以后呢，我們的下一代能不能看到呢？這種老宅子只會越來越少，除了一部分位于旅游景點的可以得到政府妥善保護，大部分散失在民間的老宅子嚴重缺乏保護，倒一幢就少一幢?！?/p>

為了搜羅古舊房子，李曉春還物色了一批有眼光也有精力的“線人”。2009年12月4日，李曉春得知位于金堂淮口鄉(xiāng)下有一座清代的祠堂，他再次整裝出發(fā)。臨行前，朋友勸阻他：“你復建一座古宅已經(jīng)很不錯了，就不要再折騰。這是國家的事，你一個平民老百姓湊什么熱鬧？”李曉春笑著說：“我認為自己做的事有意義，無論如何我都會堅持下去的。”這座清代的祠堂，由于年久失修，很多老木頭都潰爛無法重新修復。為此，李曉春特意去了趟貴州的舊木交易市場，買回幾噸老木頭。有些保存不錯的老木頭一根就要兩三百元。

2010年5月，李曉春又收購了一棟明代的戲樓。戲樓屋梁中央有兩個栩栩如生的龍頭，兩側還有鳳首，惟妙惟肖。看著精美絕倫，但做起來著實不易。這些都是全手工堆出來。這種工藝叫堆塑，成都沒幾個人能做了，李曉春四處走訪請來一位73歲的張師傅做的。堆塑，是古建筑修復中的一項技藝，用水泥、石灰、麻筋、沙子等材料，通過貼、雕、塑等方式手工堆出來。費時費工還很考驗技術，完全憑師傅的手感，光塑一個龍頭要花上十多天時間。為了這些老宅子，李曉春已經(jīng)投入了相當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可目前這些修復性的宅子還沒給他帶回過一分回報。2009年，為了更好地管理這些老宅，李曉春把自己在成都市區(qū)的房子賣了，來到萬春鎮(zhèn)放置老宅的園子附近租了一所農舍，定居下來，余下的錢又全部拿去投資老宅子了。

私人投資修復古建筑在四川乃至全國都很罕見，溫江區(qū)當?shù)卣畬顣源骸皞鞒忻袼孜幕诰蛎耖g遺產(chǎn)”的做法很贊賞，2013年，將他的古宅修復項目作為旅游重點扶持項目。接下來陸陸續(xù)續(xù)的七座老宅在這里等待重獲新生。2015年、2016年連續(xù)兩年春節(jié)，李曉春都是和工人們一起在工地上度過的，簡單吃過飯，大家便又忙開了。李曉春感慨，“真正做起來，才發(fā)現(xiàn)時間對于我來說太不夠用了?！?/p>

古老的宅子讓很多中外游客驚喜。一位老先生對老宅子大加贊賞：“現(xiàn)在民俗教育缺失，很多年輕人看不懂老房子，這些古建筑對傳承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大有好處?！?/p>

負責海外旅游的朋友王梅打電話給李曉春：“曉春，你真棒，那個園子我發(fā)到朋友圈，好多海外朋友要我?guī)麄儊碇袊?，今年國慶節(jié)，我?guī)е麄儊韰⒂^。”2016年9月底，李曉春的園子迎來了一群外國人，李曉春的講解令大家聽得如癡如醉，老外們被這些老宅子深深吸引，李曉春很欣慰。

2017年2月14日，8座川派古建筑終于都在這里立起來了，它們構成了前院、后院和側院。青磚白墻的舊式川派建筑群，縣太爺?shù)恼?、戲臺、龍門、祠堂……一座座小樓錯落有致，雕花窗、天井、水槽、老牌匾……一桌一椅，一琴一簫，外表內里都是歲月的積淀，透著古樸而悠遠的韻味……

目前，李曉春已經(jīng)傾其所有，旅游公司的收益也不斷地投入到老宅的修復工程中去，但這是個巨大的工程，耗費資金、人力、物力、社會資源無數(shù)。單憑個人力量，難以為繼。他希望有更多的有識之士參與到建設民族文化的事業(yè)中來。

一座老房子承載著一家人、幾代人的回憶,一個老村落更是寫滿了一群人、數(shù)輩人的回憶。無論在城市還是鄉(xiāng)村,那些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建筑,承載了太多的記憶,留下了豐富的歷史底蘊,是傳統(tǒng)文化發(fā)生發(fā)展的有力載體。如何留住鄉(xiāng)愁?保留和保護好優(yōu)秀傳統(tǒng)建筑、傳承地域性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大文章。李曉春期待著能留住更多的古宅，讓人們永遠“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