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徽州古民居木板彩畫的審美風(fēng)貌

朱大發(fā)

摘 要：徽州古建筑中的木板彩畫是徽州人審美文化的縮影，流露高古典雅的風(fēng)采?；罩菽景宀十嬌钌畹馗灿谏詈竦幕罩菸幕校w現(xiàn)出徽州人淡泊名利、見素抱樸的道家思想，體現(xiàn)出“高古”“典雅”的審美風(fēng)貌，展現(xiàn)了徽州人對天人合一、物我兩忘、暢游自然的追求，是中國藝術(shù)史上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

關(guān)鍵詞：徽州古民居木板彩畫；高古；典雅；審美風(fēng)貌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7）07-0130-03

一、“高古”的審美內(nèi)涵

老宅、小巷、溪水、黑瓦、白墻，這便是徽州給世人的印象，如同筆墨未干的水墨畫?？v然用千言萬語也訴說不完它的風(fēng)情，不論用再華麗的辭藻也都無法寫盡它的深意。

碧水草塘掩映在桃紅梨白之中，牛羊漫步在古道，青石板上小販的吆喝聲掩埋在煙雨中，柔美的女子也消失在熟悉的小巷里。這便是徽州古鎮(zhèn)的銷魂之處，愿拋棄所有的凡塵，把回憶都停留在這里。

徽州的木板彩畫就如同一位天然去雕飾的女子，摒棄了富麗耀眼的匠氣，取古樸與典雅，揚著高古的韻調(diào)，如清水出芙蓉一般令世人百般留戀。她是那樣的平靜卻又那樣的多情，是那樣的端莊卻又那樣的多愁，流露著高古與典雅的氣質(zhì)，體現(xiàn)徽州人的審美風(fēng)貌。

高古是高潔古樸的詩境風(fēng)格，在《二十四詩品》《二十四畫品》中都有描述，其意指主體通過對道家思想的領(lǐng)悟，才能達(dá)到超世脫俗的精神境界。

高古在《二十四詩品》中的原文：“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蹤。月出東斗，好風(fēng)相從。太華夜碧，人聞清鐘。虛佇神素，脫然畦封。黃唐在獨，落落玄宗。”

高古在《二十四畫品》中的原文：“即之不得，思之不至。寓目得心，旋取旋棄?？溄鹣蓵?，搨石鼓字。古雪四山，充塞無地。羲皇上人，或知其意。既無能名，誰泄其秘？”

雖然《二十四詩品》《二十四畫品》中都對高古有了細(xì)致生動的描寫，但《二十四詩品》更能體現(xiàn)出“高古”之意的精髓以及“高古”的審美意蘊(yùn)。

二十四詩品“畸人乘真，手把芙蓉”中的“畸人”，我們可以在《莊子·大宗師》中找到出處：“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指的是不同于普通人的得道之人，即是達(dá)到天人合一、自然之境的人?！败饺亍奔瓷徎?，是佛、道兩教所信奉的靈物。常言道“佛坐蓮花，道捧芙蓉，即芙蓉也是道家的信物，蘊(yùn)含著道家思想，得道之人手里捧著蓮花，騰云駕霧，行走于空中，體現(xiàn)出“高古”所蘊(yùn)含的高潔之氣，仙人之氣，自然之氣。運用到繪畫中則是自然之品，是技進(jìn)乎道的境界。

“泛彼浩劫，窅然空蹤”中的“泛”有“浩劫”之意，指的是渡過?！胺惾弧币鉃樯畈仉[晦，難以見到。“空蹤”，毫無蹤跡。

這兩句可以理解為，仙人歷經(jīng)了重重劫難卻可以常生常在，他行蹤捉摸不定，來無影、去無蹤。類似于莊子《逍遙游》中所描繪的場景，得道之人可以“暢游”，人的心靈可以突破身體的局限，而抵達(dá)宇宙間的每一個角落，心靈的穿梭如仙人騰云駕霧般曠達(dá)。

接下來4句描繪的，是得道之人所處高古之境的表現(xiàn)。月亮從東方的星宿中升起，清新的晚風(fēng)與之相伴。在月光下，華山的山峰威嚴(yán)聳立在碧澄的夜空之中，隱約之中可以聽到深山里傳來的清脆鐘聲。明月懸空，華山靜穆，鐘聲悠揚。不論歲月如何的千回百轉(zhuǎn)，但明月依舊懸空、華山依舊高聳、鐘聲依舊清脆，仿佛時間在此刻永恒。這種永恒而超然脫俗之景，即高古的象征。

在“虛佇神素，脫然畦封。黃唐在獨，落落玄宗”這句中，“虛”即老子所強(qiáng)調(diào)的“道”是“虛實相生”的。這里的“虛”不是指“虛空”，而是指“虛中有實”“虛實變幻”，即通達(dá)“意境”的過程?！疤摗币彩乔f子所說的“虛靜”“坐忘”“心齋”?！拔ǖ兰?。虛者，心齋也?！彼^“心齋”，也就是“齋以靜心”（《莊子·達(dá)生》）。

“神素”中的“素”我們可以從老子的思想中找到淵源，《老子》云：“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薄八亍敝傅氖且环N本色，沒有華麗的色彩，以黑白為主的素色。“樸”指沒有加工的木頭。即老子提倡事物要體現(xiàn)他最自然、最本真的一面，沒有外部的雕飾?？梢岳斫鉃槭ト怂_(dá)到的一種境界，也可以將“見素抱樸”的思想運用于繪畫中，來展現(xiàn)事物的本真、自然之美?！疤搧猩袼亍笔侵钢挥凶龅健白薄靶凝S”，才能達(dá)到純樸高潔的精神。

“脫然畦封”：“脫然”是指道家所一直推崇的“超凡脫俗”之境，是一種超然的境界。

“黃唐在獨“中“黃”是指黃帝；“唐”是指帝堯，即黃帝、帝堯之世的風(fēng)度。

“虛佇神素，脫然畦封。黃唐在獨，落落玄宗?！笨梢岳斫鉃椋涸娙酥挥凶龅健白薄靶凝S”，不斷的頓悟，不斷的修煉自己，才能達(dá)到純樸高潔的精神，才能再現(xiàn)黃帝、帝堯之世的風(fēng)度，才能通達(dá)高古之境，與世俗落落寡合。

即“高古”一詞在繪畫作品中可以變現(xiàn)為虛實結(jié)合、超脫自然、清新淡雅的靜穆之風(fēng)。

二、“典雅”的審美內(nèi)涵

《二十四詩品》原文中對典雅的描述是：“玉壺買春，賞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p>

雅是典正、文雅的一種風(fēng)貌。起初把典雅定為儒家經(jīng)典，體現(xiàn)著儒家思想，但《二十四詩品》把“典雅”的內(nèi)涵做了相應(yīng)的改變，由儒家思想轉(zhuǎn)變?yōu)榈兰宜枷搿闹薪z毫察覺不到儒家學(xué)說的蹤影，顯示出的是文人雅士清新脫俗的自然風(fēng)貌。

“玉壺買春，賞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笔且环鷦拥馁p雨之景，形象地顯示出“典雅”的審美特征。幾位文人雅士坐在竹林深處的茅屋里飲酒觀雨。雨后初晴，白云飄浮空中，幽靜的竹林中鳥兒自由的鳴叫著、追逐嬉戲著。隨著古琴躺在竹林的綠蔭下歇息，竹林中有瀑布傾瀉而下，此情此景展現(xiàn)著悠然自得，洋溢著優(yōu)雅之趣，整幅圖畫洋溢著風(fēng)雅之趣。賞雨自古以來便是文人雅士之舉，只有文人才能參透雨的多情。在竹林深處彈著琴、飲著酒，過著不問世俗的趣雅生活。有白云、飛鳥相伴，有瀑布、竹林相隨，好似“竹林七賢”的風(fēng)采，回歸本真的自然。

如果是儒家所倡導(dǎo)的“典雅”是重人倫、重仁義的。那么，道家的“典雅”便是重自然的，愿擺脫世俗的束縛，而求精神的超脫、“暢游”。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此句非常精妙的概括出高雅之士的高雅精神，體現(xiàn)出道家的虛靜。道家認(rèn)為“無”是“道”的本體，“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老子》第四十章），無是萬物之源。這里的“無”并非我們理解的“什么都沒有”，而是蘊(yùn)含著“有”的“無”，是擁有強(qiáng)大能量的“無”，是“道”的最高境界。老子還提出過“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老子》第四十一章）。即認(rèn)為最動聽的音樂便是沒有聲音，最生動的形象便是沒有固定的形狀。類似的思想老子還提出過“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這里老子的意圖在于讓世人擺脫“五色”的綺麗濃艷，回歸黑白兩色的事物本真，顏色太多只會讓人眼花繚亂。去除繁雜的音律，回歸最純樸的“此時無聲勝有聲”，聲音太多只會讓人耳朵分辨不出。五味只會干擾我們的味覺，讓人感覺失調(diào)，強(qiáng)調(diào)以少勝多。這里的“無言”與上述所闡述的例句有相似的意蘊(yùn)，“無言”是得道、修行、頓悟的最好體現(xiàn)，此時的“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人淡如菊”中的最耐人尋味的便是“淡”?！暗笔且环N淡泊名利的處世態(tài)度。與道家提倡虛靜無為不謀而合。這里的淡也是上述“以少勝多”的表現(xiàn)，是精神上的淡泊名利、超脫自然、不問世俗，擁有豁達(dá)的胸懷。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這兩個意象，比擬的是道家虛靜無言、淡泊超然的態(tài)度和精神，而徽州木板彩畫中，不論是題材還是用色方面，都很好的體現(xiàn)出道家的“淡雅之風(fēng)”，清新脫俗，耐人回味。

“典雅”詩境風(fēng)格的兩個基本條件，一是超然脫俗、淡泊寧靜的道家胸襟與處世態(tài)度，二是置身山林草木的自然景色描寫，二者相融，方為典雅。

三、徽州木板彩繪中“高古”“典雅”的審美表征

徽州木板彩畫大多繪制于古建筑的室內(nèi)天頂上，繪畫手法多樣，圖案生動逼真，題材形象多樣，繪制的十分精致、古雅。

這些彩畫很少用到濃墨重彩，大多用清新淡雅的藍(lán)色、黑色、白色，以及少許紅色繪制。彩畫的上色很淡，涂制顏料的時候僅刷了薄薄一層，隔著顏料才能看到木板材質(zhì)的色澤和自然紋理，非常古樸典雅，一眼望去令人心曠神怡。淡淡的墨色勾勒、青色、藍(lán)色點染、淡紅色點綴，甚至有整幅木板彩畫完全只用了一種顏色來繪制，沒有用第二種顏色來修飾。同時，這些彩畫用到的顏料都加水稀釋淡化，讓色彩的飽和度降低，使得整幅畫面淡雅?？傮w來看，徽州木板彩畫都以黑白兩色或純色為主，用到的顏色種類很少，修飾及點綴也很少在畫面中呈現(xiàn)。這一點很好的體現(xiàn)出道家思想中的“五色令人目盲”“虛靜”“淡雅”的思想，體現(xiàn)出清新脫俗的氣質(zhì)，回歸自然本真，即是對“高古”“典雅”的追求。

在人物繪畫題材上，徽州彩畫往往體現(xiàn)的是道家思想的人物典故，如“淵明采菊”“莊周夢蝶”“八仙過?！薄疤稞R尊黃重老”“竹林七賢”“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灶王爺”等。這些題材都與叢林隱士、道家圣人以及道家相關(guān)歷史人物有關(guān)。人物繪制方面，也都很少施以艷麗的色彩，人物衣著上也很少配以珠光寶氣的裝飾。用色及裝飾上少了些許榮華富貴，多了些許清雅絕塵。在畫師的筆下，一個個人物惟妙惟肖、超凡脫俗，充分體現(xiàn)了文人雅士的審美，孕育著“高古”“典雅”的審美內(nèi)涵。

在山水繪畫題材上，徽州的木板彩畫秉持淡雅格調(diào)，多以黑白、淡雅為基本特征，很好的再現(xiàn)了徽州的錦繡山河。在這些山水畫中我們可以找出弘仁、汪之瑞散淡蕭疏、荒寒迷遠(yuǎn)的境界，遺世獨立，簡逸古拙。在山水畫的表達(dá)上，徽州人再現(xiàn)了道家“見素抱樸”的思想，體現(xiàn)清麗絕俗、物我兩忘的境界，展現(xiàn)出“高古”“典雅”的審美品格。

徽州木板彩畫深深地根植于深厚的徽州文化之中，體現(xiàn)出徽州人淡泊名利、見素抱樸的道家思想，體現(xiàn)出“高古”“典雅”的審美風(fēng)貌，展現(xiàn)了徽州人對天人合一、物我兩忘、暢游自然的追求，是中國藝術(shù)史上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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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