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問們的惡

高自發(fā)

大唐王朝是詩歌鼎盛期，群星璀璨，詩人“泛濫”，宋之問似乎也就是一枚被群星湮滅的小星星。不過，能和沈佺期并稱為“沈宋”，也不是浪得虛名，其詩自有他獨到之處。例如那首《渡漢江》：“嶺外音書絕，經(jīng)冬復(fù)歷春。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卑延巫託w家忐忑不安的心情寫得真是惟妙惟肖。

孰料，就是如此精于刻畫游子歸鄉(xiāng)的詩人，竟是個劣跡斑斑的人！宋之問的外甥劉希夷曾寫過一首《代白頭翁》，詩中有兩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宋之問特別喜歡——詩人自然都喜歡好句子，他們有人追求佳句甚至達到“吟安一個字，拈斷數(shù)莖須”的境界。宋之問卻不是拈斷胡須、搜腸刮肚想好句子，而是直接討要。仗著老娘舅的身份，欲占有劉希夷這首詩。劉希夷起初答應(yīng)，后又反悔，惱羞成怒的宋之問令家奴用土袋將劉希夷活活壓死。此事史稱“因詩殺人”，北宋王讜所著《唐語林》有記載。

自從知道了宋之問的惡（先不管真假），再讀《渡漢江》，便有了一種怪怪的感覺?！敖l(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體現(xiàn)的可是滿滿的善良！游子客居在外，家書斷絕，年復(fù)一年，自然思鄉(xiāng)情切，今欲近家門，由“切”轉(zhuǎn)“怯”，何哉？自然無外乎“怯”爹娘身體有恙，“怯”家庭有變故，越是“怯”急，越不敢問，只想快些進家門。不是孝順父母、疼愛兒女、友愛他人的人，如何有如此細膩情感？換句話說，不是良善之輩，如何寫得如此好詩？然而做出如此有情有義之詩的人，卻因一句好詩殺死了自己的外甥，是歷史失實，還是后人編造，抑或人心本就難測？

中國人向來推許“文如其人”。很多名家偉人著作等身，為人為文，都令人敬佩。但是也不乏“文不如其人”者，如宋之問類。 小時候看電影，每當人物一出場，我們總喜歡問大人：“好人壞人？”早些年的中國電影刻畫人物太呆板：壞人一律賊眉鼠眼，猥瑣不堪；好人一律英俊瀟灑，光明磊落?？偠灾?，善與惡寫在臉上，好人壞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特定時期的電影制作者的惡趣味。等到電影開始往深了挖掘人性，好人也有壞脾氣，甚至也有一些無傷大雅的臭毛病，壞人竟然也有優(yōu)點，諸如小賊竟然也孝順爹媽幫助過鄰里，讓我們大吃一驚，原來這才是實實在在的人！只是，每逢劇中人物一登場亮相，積久的習慣仍讓我們即使不在嘴上也會在心里問一句：“好人壞人？”

分不清善惡我們糾結(jié)，分出了善惡我們還糾結(jié)：好人做過的那些錯事我們該怎么對待？壞人曾經(jīng)有過的貢獻又該如何面對？這個世界不是黑白的，而是多彩的！愁腸百結(jié)之余還是想起了魯迅先生的“拿來主義”。你的詩文寫得好，那就毫不客氣地拿來，誦讀涵詠，大快朵頤吸取詩文中的養(yǎng)料，絕不會因為詩人有過什么不端，就以為讀他的詩文是一種罪惡，索性不讀他的詩；當然，因為詩文美質(zhì)可口，就無原則地寬容作者，哪怕他是個殺人犯，就是昏蛋孱頭。文是文，人是人，必須一分為二地對待。

看電影《末日危途》，兒子問爸爸：“我們是好人嗎？我們會一直做好人嗎？”在世界末日，他們父子二人到處流亡，占有了別人地窖里的生活用品，還殺死了想要他們性命的人……兒子迷茫了，但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問，卻給了我們解答：其實堅持做個好人，才是最重要的！

（摘自《雜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