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在我們小時,硬幣有著很大的魅力,不像現(xiàn)在,掉在地上都懶得有人去撿。
當時的五分硬幣,可以買一袋鹽,在我們看來就是大錢,因此并不奢望。
如果能從大人那里弄來一分硬幣,會高興上半天。如果是二分硬幣,那就更神氣了,想著要買什么什么,比如水果糖。往往卻又舍不得買,只是攥在手心玩兒。有時又故意從兜里掏出來,和小伙伴們玩拋硬幣猜正反面的游戲。
通常,擁有硬幣的小孩,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好伙伴劉棗。
劉棗的父親是村長。更重要的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兒,上面有三個姐姐。我喜歡和劉棗玩兒,我得承認,有一個因素是因為劉棗比較大方,他總是把好吃的東西分給我,比如瓜子、花生、核桃,而且不提任何附加條件。我學習比他好,讓他抄作業(yè),在我來說也是心甘情愿,絲毫沒有要挾和交換的意思。我們形影不離,常結(jié)伴上學放學,玩耍、尋豬草,跑很遠的村莊去看夜場電影。
有一次,我和劉棗去后灣村看電影,幾個戴軍帽的小混混要搜我們身上的錢,情急之下,劉棗把一枚二分硬幣塞到了嘴里。(這一招,其實也是我們從電影里學來的,電影里的特工人員,在緊急關(guān)頭會把重要信息含在嘴里。)小混混們不甘罷休,要劉棗張開嘴,把錢吐出來。關(guān)鍵時刻,劉棗大義凜然,嘴巴緊閉,寧死不屈的樣子。逼急了,劉棗竟然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把硬幣吞了下去。
當時我們并不知道后果,還不知道有個詞叫“吞金自逝”。
回村的夜路上,我和劉棗都不說話,心里突突地想著那二分硬幣。我能感覺到,我們都有些害怕。發(fā)生這樣的事,該怎么給大人說。如果吞進去的硬幣出不來,會怎樣?
臨分手了,我們在黑暗里愣著。我問劉棗,你肚子疼嗎?劉棗搖頭。最終他拍拍我的背,似乎在安慰我,不必為他擔心。他告誡我,統(tǒng)一口徑,就說玩兒時不小心把硬幣咽下去了,這樣都不會挨打。
此后,劉棗的父母多了一塊心病。雖然鋁的比重小,不像金子那樣危險,但畢竟是一塊不小的金屬,在肚里出不來總是個陰影。他們想方設(shè)法地給劉棗吃利于排泄的中藥、食物,比如木耳,在當時是很貴的,他父母會隔三岔五給劉棗吃,期望他能在排大便時排出來。
劉棗每次大便完,都要扭身檢查,看有沒有那二分硬幣。由于學校的廁所糞坑太大太深,不便觀察,劉棗通常會跑到野田地里解決。好在我們小學的圍墻不全,出去很容易。而我,也會跟過去,等他便后一起用樹棍撥拉,似乎在共同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因此一點也沒有臟和臭的感覺。我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wù)。我們身陷同一個秘密,只要那硬幣一天不出現(xiàn),我們就無法安寧。
時間一長,劉棗和我的神秘舉動,引起了同學們的好奇和懷疑。他們竊竊私語,甚至給老師打小報告,說我們很有可能在從事什么“特務(wù)”活動。
奇怪的是,那枚二分硬幣一直沒有出現(xiàn)。
后來劉棗的父親帶他到縣城的醫(yī)院做透視,腸道和胃里也沒有。是消化了?還是什么時候拉出來了劉棗不知道?他父母倒是高興,只是不敢完全相信。儀器畢竟是儀器,也有不準的時候。于是父母繼續(xù)給他這個獨苗吃木耳,叮嚀他不能松懈,便后繼續(xù)檢查。
劉棗呢,因為沒有大礙,倒沒太當回事。
記得有次學校里來了個賣彩泥的,十二生肖捏得惟妙惟肖,一個小老鼠,一分錢,一條龍,二分錢。同學們都稀罕得不行,圍著看熱鬧,嘰嘰喳喳地議論紛紛。
放學后,劉棗看賣彩泥的還沒走,他拉我到校外的油菜地里,興奮地說,他要把肚里的二分硬幣拉出來,他堅信只要多蹲會兒,沒問題。
于是他鄭重其事蹲下來,可是雙腳都蹲麻了,那可惡的二分硬幣還是沒能讓劉棗的渴望實現(xiàn)。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