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德語世界的兩個偉大哲學家,尼采和海德格格在哲學的基本問題上的觀點大相徑庭,前者認為哲學的基本問題是價值問題;后者則認為是存在問題。盡管如此,兩位哲人卻在一個觀點上有著驚人一致,那就是蘇格拉底-柏拉圖完成了哲學的基本問題的根本性的“倒轉(zhuǎn)”,以至于整個西方哲學就都還是柏拉圖主義。基于對哲學基本問題的理解,二人對哲學的基本任務的認定也是不同的。尼采認為哲學的基本任務是“重估價值”,海德格爾則認為是“追問存在”。但他們完成任務的過程卻又是驚人的一致的,那就是“返回”;也就是返回到前蘇格拉底時代的希臘世界。用那種更加源始的希臘人的思想方式,對抗蘇格拉底-柏拉圖開創(chuàng)的柏拉圖主義。此外,就哲學與諸科學的關(guān)系而言,二人都認為哲學不是科學;同樣地,哲學也不是神學;也不是世界觀。因而哲學的任務便有別于諸科學。
關(guān)鍵詞:哲學;價值;存在。
作者簡介:何迅(1991.9-),男,漢,云南曲靖人,蘭州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德國哲學。
[中圖分類號]:B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4--03
一、哲學是什么
作為德語世界的兩個偉大哲學家,尼采和海德格格在哲學的基本問題上的觀點有著巨大的差異。這首先體現(xiàn)在兩位哲人對哲學本身的理解上。在最主要的意義上,尼采將哲學理解為一種“創(chuàng)造世界”的意志,探求第一原因的意志。——這種意志為爭奪精神的獨裁統(tǒng)治而進行著決戰(zhàn)。尼采說:“哲學乃是一場爭奪精神的獨裁統(tǒng)治的決戰(zhàn)?!盵1]哲學的這種爭奪精神的獨裁統(tǒng)治的斗爭,會使每個哲人都試圖把自己的命運和世界的命運和人聯(lián)系在一起。尼采稱此哲學特性為哲學的“擬人性”。與尼采相比,海德格爾對哲學本身的定義有著更加豐富的論述;但在諸多定義之中也是有主次之分的。海德格爾首先將哲學理解為“普遍的現(xiàn)象學存在論”,或者說是“關(guān)于存在的科學”。也就是他著名的“存在論差異”的思想。海德格爾說:“哲學不是關(guān)于存在者的科學,而是關(guān)于存在的科學”[2]。這里的存在,是在哲學作為第一哲學的意義上的固定其他存在者的“存在”。而這里的科學,并非是學科意義上的科學。而是作為一種自由的“體系”的科學,這種體系要求知識內(nèi)部的系統(tǒng)性和同一性。
在另外的地方,海德格爾還將哲學理解為形而上學。海德格爾曾說:“我們所謂的哲學就是使形而上學運轉(zhuǎn)起來”[3]。海德格爾的這個說法承襲于亞里士多德。我們知道,亞里士多德曾將形而上學定義為“第一哲學”?!暗谝徽軐W”也就是純粹的、真正的哲學。真正的哲學是形而上學,反過來,形而上學也就是真正的哲學。而形而上學的邊界,也就是哲學的邊界。形而上學作為第一哲學,所追問的乃是存在者之存在本身,則真正的哲學所追問的也就是存在者之存在本身。正因如此,海德格爾才說:“哲學就是使形而上學運轉(zhuǎn)起來”。而海德格爾眼中的偉大哲學家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康德,黑格爾,謝林和尼采,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們使形而上運轉(zhuǎn)了起來?!送猓5赂駹栠€將哲學理解為一種開放的“思”。海德格爾說:“哲學按其本質(zhì)只能是而且必須是一種思的開放”[4]。這里的,哲學之為一種敞開的“思” ,乃是從希臘哲學的意義上來理解的。我們知道海徳格爾曾經(jīng)“思”比作“林中路”。林間小路的首要特征就是:開放,或者說敞開,也就是說它不是唯一的。它會有很多條,并且每一條都是可通達的。思也是這樣。在海德格爾看來,思是比哲學和形而上學更加源始的勞作。因為哲學—形而上學乃是在蘇格拉底—柏拉圖那里才形成的,而思則在前蘇格拉底時代就已絢爛于希臘世界的天際了。從蘇格拉底—柏拉圖開始,人們選擇了“哲學的”眼光看世界。但這改變不了哲學作為一種源始的開放的“思”的天命。正因如此,海德格爾認為哲學活動都需要返回到“開端”。而哲學本身也就是一個開端。這個開端就是希臘世界。
二、哲學的基本問題
兩位哲人對哲學的基本定義是各自所理解的哲學的基本問題的。在尼采那里,哲學的基本問題就是生命的意義的問題,亦即生命的價值的問題。而尼采所說的“生命”也就是“強力意志”。尼采說:“公式如下:生命就是權(quán)力意志”[5]。這是因為,借查拉圖斯特拉之口說:“生命所在的地方,即有意志!但是這意志不是求生之意志,——我鄭重地告訴你——而是權(quán)力意志!”[6]。對于人類來說,生命的意義最主要地體現(xiàn)在他的“看得見的生活”中,因而任何一種肯定生命的哲學,都要去發(fā)現(xiàn)生活的金光燦爛的意義?;谶@樣的視角,尼采肯定荷馬式的、伊碧鳩魯式的享受生活哲學活動。而否定蘇格拉底式的、基督教式的禁欲主義和苦修理想?!岵烧J為,前蘇格拉底的希臘哲學家是普通希臘生活的一部分,都是生命的肯定者。這集中體現(xiàn)在他們的肯定生命的悲劇藝術(shù)之中,體現(xiàn)在酒神精神上。不幸的是,悲劇最終還是消亡了。并且,尼采將這種肯定生命的悲劇藝術(shù)的消亡的“轉(zhuǎn)折點和漩渦”歸到了蘇格拉底那里。說蘇格拉底就是使整個希臘哲學這個飛速旋轉(zhuǎn)的“機器”制動下來的那“一塊石頭”。說蘇格拉底是生命的否定者,因為他臨死還說“生命意味著長久的病痛”。如果說,蘇格拉底只是希臘人從肯定生命到否定生命的一個轉(zhuǎn)折點的話,那么,柏拉圖就徹底地讓希臘人走上了否定生命的道路。尼采說,柏拉圖以來:“理性與本能自發(fā)地導向一個目標。導向善,導向‘上帝”[7]。這就是說, 從柏拉圖開始,希臘人不再從身體出發(fā)了。而是從靈魂出發(fā)了。也就是說,柏拉圖點燃了西方哲學從靈魂出發(fā)的千年火堆。從此以后,西方哲人都是從這里汲取火苗的,但卻是否定生命的火苗。所以,尼采說:“自柏拉圖以來的希臘哲學家的道德主義是有病理學根源的”[8]。因為自從蘇格拉底-柏拉圖開始,自蘇格拉底-柏拉圖以降:“所有哲學哲學家,康德也不例外,都是在道德的驅(qū)使下工作的”[9]。而哲人們所做的一切,尼采再次借康德的話說:“目的就是‘為這些宏偉的道德大廈平整和夯實地基”[10]。自此已經(jīng),道德——而不是以生命意志——成了衡量一切的價值的尺度。尼采認為,蘇格拉底-柏拉圖的轉(zhuǎn)向是對價值表的一次“顛倒”。
在海德格爾看來,哲學的基本問題就是存在問題。這是整個西方哲學的決定性的問題?!@個決定性的問題卻在哲學史上長期地被遮蔽了,人們用對存在者的追問取代了對存在本身的追問。海德格爾說:“主要問題我們稱之為主導問題。但它只是倒數(shù)第二個問題。最終的問題、亦即第一個問題乃是:什么是存在本身?這個必須首先得到闡發(fā)和論證的問題,我們稱之為哲學的基礎(chǔ)問題”[11]。海德格爾的這句話攜帶著一個必須去追問的問題:這種存在本身的被遺忘,即存在本身的追問被對存在者的追問所替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海德格爾的回答是:蘇格拉底—柏拉圖。海德格爾認為,在前蘇格拉底時代,希臘人其實并沒有“哲學”,有的只是“思”。而前蘇格拉底時代的偉大哲學家巴門尼德、赫拉克利特等所追問的問題乃是:“存在本身”而不是“存在者”。用對存在者的追問,取代對存在本身的追問,乃是在蘇格拉底—柏拉圖那里完成的。因而,哲學實際上是在蘇格拉底—柏拉圖那里完成的。從蘇格拉底-柏拉圖開始,哲學的決定性問題“存在”被遺忘了。并且,這種存在問題的被遺忘狀況在近代也沒有被改變,反而被遮蔽得更加嚴重了。因為從笛卡爾開始,傳統(tǒng)存在論轉(zhuǎn)向了近代哲學。這種哲學的最根本性的特征,就是主體性原則。即近代哲學從自身出發(fā),從主體出發(fā)。在自我意識的地基上建立了哲學的上層建筑。由笛卡爾開創(chuàng)的主體性原則,進一步規(guī)定西方哲學的擴展路徑,笛卡爾、康德、黑格爾,胡塞爾都是基于主體性來建構(gòu)其哲學的。甚至,海德格爾時代非常盛行的“生命”也還是一種主體性哲學。在海德格爾看來,這種“主體—客體”二分的近代哲學,無論其看上去是多么的繁盛,其追問的問題還只是存在者,而不是存在本身。而近代哲學的“繁盛”本身恰恰是對存在本身的一種遮蔽。因此,海德格爾總結(jié)說:“一切西方哲學都是柏拉圖主義”[12]。因為:“在整部哲學史的歷次轉(zhuǎn)變中,柏拉圖的思想總是起著決定性作用”[13]。
在這里,尼采和海德格格對哲學基本問題的觀點大相徑庭,前者認為哲學的基本問題是價值問題;后者則認為哲學的基本問題是存在問題。但有一點卻是一致的,那就是蘇格拉底—柏拉圖完成了哲學基本問題的根本性的“倒轉(zhuǎn)”,以至于整個西方哲學就都還是柏拉圖主義。
三、哲學的基本任務
基于哲學的基本問題,兩位哲人都提出了各自關(guān)于哲學的任務的觀點。對尼采來說,鑒于哲學的基本問題是價值問題,因而:“哲學家的使命就是:他們必須解決價值的難題”[14]。尼采說:“一切偉大的思想家最根本的任務就是作為立法者,確立萬物的尺度”[15]。在這里,尼采所說的“解決價值的難題”與“確立萬物的尺度”,乃是是同一回事,那就是要重新評估蘇格拉底-柏拉圖以來的一切價值。鑒于,蘇格拉底-柏拉圖乃是西方道德主義的“病理學根源”;所以尼采之價值重估,就是要否定這個“根源”。尼采的思想方式是顛倒式的、否定式的;尼采稱自己的哲學是顛倒了的柏拉圖主義。而尼采顛倒和否定傳統(tǒng)價值的辦法就是用“錘子”敲碎它的根基。在《曙光》一書中,尼采對自己的做法有過一個生動的描述:“我的所作所為卻是不同尋常的:我下降到大地的深處,掘進到事物的根基;我開展了一項調(diào)查并且發(fā)掘了一種古老的信仰,兩千年來,我們哲學家已經(jīng)習慣于在這種信仰上筑巢,甚至當迄今為止矗立于其上的每一座建筑都倒掉之后仍然不肯罷手,仿佛它就是一切基礎(chǔ)中的基礎(chǔ),磐石中的磐石:我開始搗毀我們對于道德的信仰”[16]。這種否定根基的做法,貫穿在整個尼采后期的思想之中,如在《善惡的彼岸》、《偶像的黃昏》、《道德的譜系》等著作中。通過這種方法,尼采否定道德事實的存在,進而否定了道德本身的價值。直至宣稱:“人們知道我對哲學家的要求,即站在善惡的彼岸”[17]。同時,尼采重估價值的辦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乃是:“一種回憶、一種返回,返回到靈魂的遙遠且古老的共同家園”[18]。具體說,就是通過返回到前蘇格拉底的希臘世界,用那種更加源頭始的生命意志來對抗后繼時代的道德狂熱和知識沖動。用酒神狄奧尼索斯來對抗蘇格拉底。
對海德格爾來說,鑒于哲學的基本問題是存在問題。那么,哲學的首要任務就是“追問存在”。這里,海德格爾承襲了亞里士多德的觀點。我們知道,亞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學”所追問的就是“存在本身”。對海德格爾來說,“追問”是一種對哲學基本問題的“返回”。因為只有通過這種返回,哲學才能進入它自身的入口。而返回:“就是回到西方哲學最早期的思想家那里”。因為整個西方哲學的思考世界的方式都是由故希臘哲學這個“開端”所決定的。海德格爾自己的哲學活動的任務,按他自己的話來說,也就是要回溯到思想的“開端”。海德格爾說:“我在過去三十年的 全部工作主要就是解釋西方哲學,回溯到思想的歷史基礎(chǔ)”[19]。而海德格爾所返回到的地方,也就是前蘇格拉底時代的希臘世界。返回到對“存在本身”的追問,返回到比哲學更加源始的“思”。
所以,盡管,尼采與海德格爾對哲學的基本任務的認定是不同的。前者是“重估價值”,后者是“追問存在”。但他們完成任務的過程卻是一樣的,那就是“返回”;就是返回到前蘇格拉底時代的希臘世界。用那種更加源始的希臘人的思想方式,對抗蘇格拉底-柏拉圖開創(chuàng)的柏拉圖主義。尼采曾說:“整個德國哲學——萊市尼茨、康德、黑格爾、叔本華,就名家而言——是迄今為止的、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和鄉(xiāng)愁。因為他們所要求的是歷史上最輝煌的東西。人們對任何地點再也沒有賓至如歸之感了,最后,人們要求回到自感親切一點的地方去,因為人們想在那里獨享家居之樂;這就是希臘世界!”[20]。這句話完全適用于尼采本人和海德格爾。
四、哲學與諸科學
哲學的任務的特殊性,還可以通過哲學與其他科學的差異性呈現(xiàn)出來。這首先體現(xiàn)在哲學與科學的差異上。德語中的“科學”既有學科體系上的科學意謂;也有自由體系上的科學意謂,后一種情況下的“科學”指的乃是嚴密的“體系”。就二者的關(guān)系來說,尼采認為:“‘科學思維不同于‘哲學思維”[21]。 因為它們的起源和后果,都是不同的;“哲學”思維更加的本源和重要。因為:“科學的全部目標和方法都是以哲學的意見為轉(zhuǎn)移的”[22]。人們可以在一切科學思想和猜想的深處,找到哲學思維的蹤跡。也就是說,科學是建立在哲學的一般基礎(chǔ)上的。但是:“哲學并不隨著其他科學的發(fā)展而發(fā)展, 哲學是超越經(jīng)驗界限的創(chuàng)造,是神秘沖動的繼續(xù)”[23]。哲學與科學的差異,決定了哲學與科學的任務的差異。——與尼采相比,海德格爾在兩種意義上談論了哲學與科學的關(guān)系。其一,在科學作為自由體系的意義上,海德格爾說:“科學根本上就是哲學”[24]。同時:“哲學是關(guān)于存在的科學”[25]。而在專業(yè)與學科劃分的意義上,海德格爾認為說:“哲學根本就不是科學”[26]。在這種意義上,哲學之所以不是科學,這從根本上來說乃是因為:哲學的傳達方式不同于專門科學的公布方式。具體說,哲學不是專業(yè),也不是學科。專門科學都有其研究的特殊領(lǐng)域,哲學就不同了,哲學研究的是存在的整體。哲學既然不是專門科學,反過來說,專門科學也就不是哲學。這從根本上說乃是因為科學“不思”,即對存在者之存在的這個首要的哲學問題的沉思。海德格爾說:“科學”根本就不“思”,“它排除了哲學沉思”[27]?!送?,兩位哲人還區(qū)分了哲學與神學、哲學與世界觀及其的任務的差異,作為對哲學的任務的補充,即他們各自堅持的哲學的任務:重估價值、追問存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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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2][23](德)F·W·尼采著 田立年譯,哲學與真理 尼采1872-1876年筆記選,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34頁,14頁,29頁.
[24](德)馬丁·海德格爾著;孫周興譯,林中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01,第1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