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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鴿記

      2017-08-15 19:16:03喬洪濤
      長江文藝 2017年8期
      關(guān)鍵詞:小愛鴿子

      喬洪濤

      他把煙圈吐在玻璃上,濃白的煙霧瞬間騰起在眼前,像一場小小的霧霾。就像那一年,他遇見她,在熱氣騰騰的淋浴室里,他抱著赤身裸體的她,看不見她的臉。他把自己埋在霧霾里,眼睛嗆出的淚水,讓他的眼睛很疼。

      他已經(jīng)很久不流淚了。確切說來,自從他溺水而死,那個小小的肉體,頭朝下淹沒在浴缸里,臉色醬紫,皮膚微紅,屁股浮起來,像一面肉鼓。他甚至還敲了一下,“完了。一切都完了?!彼难蹨I像尼亞瓜拉瀑布,把浴缸灌滿了,又溢出去。

      玻璃外面的窗臺上,屋檐與墻角的折角處,空調(diào)外機的平板上,她蹲在那里,圓圓的小眼睛瞪著他,霧霾散去,她的眼睛又漸漸清晰起來,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怕水。他野蠻地扯過窗簾,房間里頓時變得黑暗起來。他蒙上頭,那一雙眼睛仿佛還在注視著他。這讓他心生恐懼,不,還有殺意。

      其實,要殺掉她們一家的念頭,由來已久,只是,他尚未找到一個合適的方式。

      他以殺人為職業(yè)。這十多年來,經(jīng)他手殺死的不計其數(shù)。后來的遭遇,讓他心寒得如北極冰川。“報應,這一切都是報應。”在這家以關(guān)愛女性健康為口號的醫(yī)院里,他是眾多“劊子手”之一。

      就像是一個穿著天使外衣的惡魔,他這樣定義自己,以合法的名義,把那些心懷恐懼的少女、那些尋歡不慎的婦人甚至弄巧成拙的小姐,以無痛的謊言勾引過來,把那些在子宮里成型和尚未成型的“人”注射死,然后剪斷、敲碎、排泄或吸出來,連同污血,像垃圾一樣沖到下水道里。

      他覺得自己觀察世界的角度很特別,很詭異,也很荒唐。一把可以安放雙腿的椅子,兩腳朝天舉起——這讓他在其他場合很不喜歡這個姿勢,他喜歡從后面,撞擊一堵墻——一塊幕布,他把頭伸進去,幽暗的世界里,一片微光。一個幽深的通道,暗紅,褶皺,大門緊閉,他用冷冰冰的金屬器械伸進去,撐開,像是父親當年在老家的絕壁上開山放炮,炮聲響起,碎石嘩啦啦滾落下來,讓他每次都心有余悸。

      手術(shù)室在頂樓,外面是喧囂的人聲,熱騰騰的陽光、空氣、啤酒、卡拉OK,那個世界里,有愛情、陰謀、謊言、欺騙……槍支、刀具、疾病和甜蜜蜜的誓言……這里沒有,這個世界,安靜、嫣紅、潮濕、黏稠、腥氣,生和死,期待又絕望。

      管中窺豹。每次他都想起來這個成語。他伏在那里,用一只眼睛窺探這個世界的幽微,高低起伏的河床,凸凸凹凹的山峁,血肉模糊的心跳,對,像秒表一樣跳動的心臟,聽起來聲聲像是驚雷。

      三個成年男女怎么組建一個家庭?一個和諧的家庭?

      玻璃窗外的女一號,眼眉上有一點紅。他稱她為女一號。他最早認識的就是她。那一天,他下夜班,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前一晚他做了一臺手術(shù),是一個十四五歲初涉愛河的中學生。

      中學生的身體還帶著乳香味,小小白嫩的身體像一朵荷花展開在他面前,粉紅色的花瓣,毛茸茸的小花蕊,惶恐而羞澀的眼神,躲閃的目光,進來的時候她下身甚至還穿著校服,校服上的拼音字樣正是他母校的名字。他的心疼了一下,在心里呼她為小師妹。張開,再張開,對,別怕,他極盡溫柔,她閉上眼,臉頰泛紅,細白的牙齒緊緊咬著嘴唇。他擴張它,怕它太冷,金屬器他微微加熱了一下。雖然如此,她還是微微顫抖,細小的通道,狹長而緊張,像初戀時不忍心敲開的門。他竟然勃起了,他想起初戀女友羞澀的神情,他小心翼翼擠進門縫,然后,她牢牢地把他吸住了,讓他動彈不得。那一團血肉,像杏子大小,在瓷白的托盤里,像躺在潔白的夢境里。下來了。吸塵器般有力的吸管,像在打掃新房間的衛(wèi)生。他小心翼翼,用水管清除殘塵,哪怕一點點微小的灰塵,都足以種下霉變的苦果。兩遍,子宮有力地收縮,他可以聞見檸檬的味道。那時候,他那樣親了她,聞到的就是檸檬的味道。

      “小愛。”他不由自主地輕聲喊了出來,她很像她。

      女孩小聲哭起來。他把他叫進來,那個垂頭喪氣的單薄的少年,“呶,看看!”少年有著和他年少時一樣的羞澀、怯懦和倔強。他能陪她來,還不算是混蛋。他在心里想?!鞍阉吵鋈ィ 彼畹?。他看了他一眼,一股醋味在手術(shù)室飄蕩,仿佛他侵犯了他的領(lǐng)地。他卻一點也不惱,笑笑地看著他,心里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他覺得他只是一個小毛孩而已。

      天亮下班后,他回到家里。他在樓道里遇到了她,她衣著得體,現(xiàn)在是一名化妝品公司的中層,灑法國香水,畫眉,用淡妝,嘴唇卻永遠是猩紅的。她永遠忙碌,出差,再出差。他看她一眼,她并沒有看他,只是留下一句“飯在鍋里,出差一周”,就像一朵彩云一樣飄了下去。她身材修長,小腹平滑。生了孩子之后,恢復得很快,不僅恢復了,而且更顯苗條。這時候,他們的孩子已經(jīng)溺亡四年了。這四年,他行尸走肉一般,后來,學會了抽煙、酗酒、泡夜店,學會了發(fā)呆。她失魂落魄,萬念俱灰了兩年。那兩年里,每個他在家的夜晚,她都要求他做她,狠狠地做她,要求他在她的世界里再種下一粒種子,并且讓這粒種子盡快生根發(fā)芽。她瘋了。高潮的時候哭起來像窗外的野貓。再后來,她甚至不分白天黑夜,她都要。他和她用遍了所有的姿勢,她嚴格測體溫,記數(shù)據(jù),打黃體酮,排卵的時候要求他請假和她一起在家里等時辰,每次做完后,她甚至都倒立在墻上三十分鐘。她可真有毅力。他知道她在用這種自虐和他虐的方式抵抗著什么。抵抗什么呢?他說不上來。他越來越焦慮,越來越力不從心。后來,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醫(yī)生給她的“世界”宣判了末日,那一天,她哭起來,把家里的東西全砸了。然后,她辭了工作,開始了另一種 不停歇“在路上”的生活,就像窗外的她,一直在飛啊飛,他知道,她在試圖“逃離”這個世界和他。

      他的身體不行了。

      那天之后,他自動搬到了朝北的小臥室。那個略顯黑暗的小房間。外面是破舊的老式窗臺,轟隆隆的空調(diào)外機。在這個房間里,他獨自待過了兩年。直到那一天,她突然闖進他的生活里。

      她叫“小愛”。隔著窗玻璃,還有灰蒙蒙的紗網(wǎng),她一點也不怕他。她歪著腦袋看他,他也看她。她真俊俏,朝陽下閃著金輝的光,藍色和灰色夾雜在一起,還有一絲的紅。尤其是,她眼眉上的那一點紅。真像她,他記得她那里也有一顆微微紅的胎記。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了。在那雙笑意盈盈的秋潭上方,一點胎記。像天際一片流云,像蔚藍海面一片白帆,像一粒小小的櫻桃。他那時候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是他要親吻上那一片胎記。對,就是它。后來,他追上了她,她說,“你喜歡我什么,李維?”他老實地告訴她,“眉上的那一顆痣?!彼X得他很好笑,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但他說的是真心話。

      三個人怎么相處呢?他趴在床上,看著他們。后來,男一號回來了,歪著頭乜斜了他一眼,咕咕地發(fā)出充滿磁性的叫聲。他們開始建造新家,一片一片的“草葉”、“樹葉”帶回來,壘起來,他饒有興趣地觀察他們,沒有阻止。

      那一段時間,他情緒開始好轉(zhuǎn)。這當然不僅僅歸功于那些抵抗抑郁的藥物,這個窗臺外的新夫妻,給了他許多安慰。他們看上去足夠恩愛,他們接吻,互喂對方好吃的,后來,她生了孩子。

      一枚泛著白光,帶著斑點的卵,安靜地躺在那里。女一號很少外出了,她守在家里,孵在那枚看上去無比金貴的鳥卵之上,小心翼翼。

      你們猜對了,這一家子,是一對鴿子。請允許我用“她”和“他”來稱呼“他們”。

      后來,女二號就飛來了。那是個體型嬌小,眉眼俊俏的小母鴿。女二號很活潑,趴在窗上往房間里看。小眼珠咕嚕嚕轉(zhuǎn)動著。

      “有人偷窺呢?!彼嬖V他。她趴在床上,身后豎起來一堵墻。她微微仰起頭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窗外的女二號、女一號,還有男一號。女二號與她對視。她沖她噘嘴,眨眼睛,噓她,她仍舊那樣看著她。男一號從后面踩上去,把她摁到身下,翅膀撲啦啦地忽閃著,像刮起的一陣小臺風?!澳阃度朦c。”他氣喘吁吁,左手扶住那堵墻,右手在她身下握住她的圓圓的肉。她笑起來,吃吃地笑起來,“你看他們,和我們一樣呢?!彼憛捤@個時候發(fā)笑,他喜歡看她痛苦的表情,那讓他覺得快感更強烈。他加快了速度,一只手攬起她的腰,一只手拽住了她的頭發(fā)。她的頭發(fā)真長,也很滑,這讓他忍不住想起許多毫不相干的事來。他潛意識用力,她終于呻吟得叫出聲來。

      他后來告訴她,那樣不好。她調(diào)皮地躺在他懷里,看他吐煙圈。一口濃煙吐到玻璃上,像是騰起一場小小的霧霾。那一家子不見了,好半天才慢慢浮現(xiàn)出來。

      “小愛,”他說,“你治好了我的病,但是你不能那樣,否則,我會再一次病倒的?!彼呃⒌刭N上來,用舌頭親他的眼睛,耳朵,脖子……這一次,她坐起來了,地震般顛簸的震動中,她看到窗外的他們都飛出去了,家里只留下了一枚閃光的卵。

      認識她是在一個朋友聚會上。朋友是一個詩人,叫阿丁,胡子拉碴的中年詩人,奉行單身主義。人長得不怎么樣,詩寫得卻不錯,更厲害的是家底豐厚,兩套沿街房,兩套住宅房,靠房租就可以過好日子。據(jù)說在詩歌圈子里有些影響,參加過全國的青春詩會,還做過本市大學城的駐校詩人。每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都會帶著一兩個女粉。這一次是在酒吧,幾個哥們相約去嗨,他去了。妻子不在家,她永遠都處于“出差”的狀態(tài);也許,并不是“出差”,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地方也未可知。他就這么干過。有一次,他與“小愛”在帝豪酒店開房,他們在里面“世外桃源”了三天三夜。他給她的短信是“去杭州開會”,杭州是他們醫(yī)院的總部。她只回了一個字“哦”。他與她本來就不睦,孩子沒了之后,這種裂痕像春冰,慢慢坼裂開來。他去哪里,或者她去哪里,有時候是一則短信,有時候是一個紙條。其實,沒有也無所謂,只是他們還沒有可以習慣到那個程度而已。那個程度早晚要來,他或者她,離開那個窗外棲居著鴿子的房子,他父母留給他的老房子——她早就不想在那里住了。也許,她早就買了新房子,只是他并不知道,或者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也懶得去關(guān)心。因為,他也買了一間酒店公寓,就在他之前常去的帝豪酒店16樓,春河邊上,遠處就是春湖,一到春夏,那湖邊的大樹就蓊蓊郁郁,像是杭州西湖。只是,他不常去住,只有他到外地“出差杭州”的時候,才會住在那里。

      那次在酒吧,阿丁帶了兩個女大學生。其中一個,就是“小愛”。你叫什么名字?他喝了不少酒,人很安靜地坐在角落里,小愛就坐在他身邊,像所有姑娘一樣在看手機。“范小愛。”她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其他人都去跳舞了,詩人和一個陌生的酒吧女在斗酒?!靶??”他的心動了一下,看著她說,“你怎么能叫小愛呢?”范小愛就笑起來,說,“那我可以叫啥?”小愛長得并不是特別美艷,但她腮上有兩個酒窩。小愛笑起來的時候,酒窩里的水漾啊漾。他有些眼暈。他邀請她出去走走。小愛就這樣跟著他出去了。出去了之后,他帶著她去吃露天燒烤,小愛一口氣吃了五串鴿子蛋,小愛說,鴿子蛋是燒烤里最好吃的。他就笑話她,說,好能吃的小妮子。小愛看著他說,怕了?他說,我有什么怕的?不過,愛吃鴿子蛋的姑娘都是好姑娘。小愛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你叫小愛。小愛停下了吃蛋,怔怔地看他,你不會是有一個初戀女友叫小愛吧?啊哈,大叔,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那天晚上,他和她開了房。她還是一個學生,會寫詩,來自遙遠的北方小縣城。他后來知道,在他們開房之前,她還是個處女。而他更驚奇的是,他又重新勃起了。這讓他非常意外,也非常驚喜。

      后來,他就告訴了她臥室外窗臺上那一家鴿子的故事。他說,那只鴿子,他給她取名就叫“小愛”。

      你也太逗了吧?她笑他。笑完了,她就要去看看那個小愛。

      他不愿意把她帶到家里來,說不上什么原因,也許是因為江媛。也許并不是。誰知道呢,就是一種感覺吧。但是大概是因為她太想來看看他的世界,或者說太想認識一下那個叫“小愛”的鴿子。他終于還是把她帶回了家。

      他有神經(jīng)衰弱癥。黑白顛倒的工作狀態(tài),讓他睡眠很不好。夜班的時候,他要在白天睡覺。有一段時間,剛開始留心那只鴿子的時候,確切說是男一號剛來的時候,他不勝其煩。

      他在窗外會發(fā)出咕咕咕咕的聲音,并且持續(xù)不斷。他知道他在求偶,鴿子的情欲荷爾蒙讓他不停地鳴叫。這讓本來睡眠就不好的他很煩躁。他敲擊玻璃,開窗揮趕他。他飛走之后,就停在樓后的電線上看他,依然咕咕叫著。后來,他找了一根木棍,有幾次他甚至擊中了他。但他很狡猾,他會飛。

      后來,他就起了殺心。他想了好幾種辦法,比如,棍棒擊斃;比如,彈弓射殺;比如,投毒。他是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最終他仍沒有確定好如何殺死一只鴿子。后來,他耐心周旋,終于有一次把他捉住了。那天,他先偽裝成一個雕塑,把窗戶打開,他站在窗簾后,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終于放松了警惕,邁進窗來,探頭探腦。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他。

      他有了一種許久以來都沒有的快感。他用毛線把他捆起來,討伐他,訓斥他,折磨他。他眼光倔強地看著他,像是一個愣頭小子般倔強,這讓他想起他遙遠的少年時期。

      他記得他在某一個飯店里吃過炸乳鴿這道菜。味道真是鮮美極了。但顯然,這不是一只小乳鴿。也許是個處男,但絕不是一只乳鴿了。他去百度搜了,鴿子的做法很多,有一道菜是山藥鴿子湯,據(jù)說味道極鮮美,而且營養(yǎng)價值極高。特別是鴿子血是非常有益的補品,坐月子的女人吃了大補。可惜,那時候,江媛已經(jīng)沒有再生孩子的機會了。這讓他非常傷感。他決定把他殺了自己吃。

      如何正確殺死一只鴿子?

      他又百度了這個問題。百度上的回答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所有的答案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溺死。據(jù)說只有溺死,鴿子血才能保存,而溺死是鴿子最后的宿命。溺死。這個詞讓他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

      他的頭疼起來。他把這個問題發(fā)到朋友圈里,朋友的回答五花八門,但幾乎所有的女性朋友都給他留言,要求他把這只鴿子放了。

      女人都是菩薩。他了解她們,對待男人除外。

      第二天,他決定把他放了。不僅是女人的留言,關(guān)鍵是他在第二天早上看到了“小愛”。后來他取名叫“小愛”的那只女一號,不知什么時候站在窗外的露臺上,深情脈脈地看著他。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小愛”。男一號的荷爾蒙終于吸引了母鴿子“小愛”,他不忍心把她的“丈夫”就這樣殺了。

      他決定給他們一條生路。

      從此,他們就在他窗外安下家來。這一對固執(zhí)的鴿子,真像當年的他與她。那時候,他追上了真正的小愛,他們走到一起的困難一點也不比這只鴿子小,他們甚至私奔過,后來,他們還是分開了。

      江媛和他屬于閃婚。本系統(tǒng)內(nèi)的大齡青年男女,醫(yī)生和護士,在一個手術(shù)室里合作,特別是當他們從別人的子宮里取下一個又一個死去的孩子時,他們覺得,只有趕快結(jié)合生出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來,他們才覺得心安。

      他們那時候其實并不太了解彼此,直到后來生下了兒子。

      兒子沒了之后,他們曾經(jīng)嘗試過許多辦法,包括試管。那個遙遠的名詞,他做夢也沒想到會與他有關(guān),雖然遙遠卻像沙漠里絕望之后的綠洲,他們又重新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足足有一年的時間,他和她奔波在去往省城和回家的路上。那個醫(yī)院與他們供職的單位正好相反,他們負責把不該來到世上的生命“殺死”,那個地方則千方百計地“制造”出生命來。這真是宿命,讓他覺得哭笑不得。

      省生殖中心醫(yī)院的大廳里,前來看病的人摩肩接踵,他和她像是魚群里兩條同樣干渴的魚。掛號,繳費,排隊進取精室,手淫,取精……她則躺在就診床上,把她的通道敞開,一個中年男大夫用冰冷的金屬器具刺進了她,注射,促排,取卵……他們覺得他們都是有病的人,病得很厲害。

      病人。這里全都是病人??諝庵辛鲃拥氖蔷拥奈兜?,卵子的味道,在身體這個加工廠里,加工出來的畸形的、怯弱的魚兒一樣的小蝌蚪游啊游,就是游不進該去的地方。密度,活動力,染色體,黃體酮,激素,冷凍……足有一噸重的名詞包圍了她和他,把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神經(jīng)衰弱癥潮水一般漫漶上來。她也會莫名其妙地哭起來,這讓他有一種生命斷鏈的感覺,他為自己的存在感到過恥辱。

      觀看那只鴿子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甚至會在下班路上拐進寵物店,去為鴿子買鳥食。他把鳥食撒在窗臺上,自從上次放了他之后,他的殺心慢慢泯滅,他們成為了他觀察世界的新的通道。

      那兩只母鴿子都回來了。她們?nèi)绾蜗嗵幠??他想。但他來不及觀看演出,因為他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準備出門,他真的要去杭州出差了。

      “我有了?!蓖蝗唬謾C振動了一下,她給他發(fā)來一條這樣的微信。

      有了?他迷惘地看著這三個字,一頭霧水。她接著把一張圖片發(fā)過來,圖片上一支牙簽樣的東西拿在她手中,上面兩條暗紅的線閃得他眼疼。他揉揉眼,是兩條,像馬路上剛刷上去的鮮艷的斑馬線,他有一種闖紅燈之后眩暈的感覺。

      “你在哪里?我想見你?!彼l(fā)給她。他要見到她。

      “門外?!彼牭搅饲瞄T聲。

      開門,她進來,他怔怔地看著她?!笆俏业模俊彼t疑地問。她一個月前舉行了婚禮,閃婚,抓到了鉆石王老五,突然想結(jié)婚的詩人阿丁。

      她眼睛里紅色的火焰要燃燒起來。“十周了?!彼粗f。

      “什么?我們,那……”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吃驚地看著他。

      兩個月前,他和她“去杭州”住了一天,他以為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她告訴他,她要離開了。

      “小愛?!彼八?/p>

      “我要結(jié)婚了。”她阻止他說下去。

      他突然笑起來,開心地笑起來?!吧滤麃??!彼笏?。他開始翻箱倒柜找他的銀行卡。他終于找到了,他給她跪下,把卡摁到她手里。

      “不行。我做不到。”她仰起頭,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他抱著她的腿默默地流淚,終于哭出聲來。她摸著他的頭,剛剛理過的短發(fā)毛茸茸的,像一個孩子。

      她把他拉起來,把他的手拉進去,那里是熱氣騰騰的房間?!澳忝??!备糁謇迕椎木嚯x,他撫摸他(她)。五厘米,像是千里的距離,就像他和江媛,后來,即使相擁,他也感覺不到了江媛的溫度,他只覺得很冷。

      “你幫我?!彼脑捪褚魂圀@雷。“拿掉他?!?/p>

      他愣了一會,突然瘋了似的把她掀翻。

      他站在床邊,他把她兩條腿扛起來,像是在扛兩座大山。他不要五厘米。他想要零厘米,不,他需要負的五厘米。他狠狠地進去,像電視天氣預報上說的,排山倒海的暴風雨就要來了。窗外天色大變,烏云壓下來,男一號、女二號回來了,他們咕咕地叫著。

      他掀起的巨浪狠狠地撞擊著礁石,她的喊聲在烏云的壓迫下大得像是驚雷。他覺得他感覺到了,那個肉乎乎的小家伙,他抵達了他,在那個世界里,生與死在瘋狂地搏斗著。

      雨點打下來的時候,他的小船傾覆了。他趴在床頭,呆呆地看著窗外的萬箭穿心的雨珠,女一號還沒有來。“小愛。小愛呢。”他喃喃地說。不知什么時候,那枚金色之卵不見了。草屑鋪就的巢窠里,兩只羽毛全濕了的鴿子縮作一團,他沒有看見那枚被女一號孵化了十幾天的金色之卵。

      他把從單位帶回來的工具箱打開,戴上手套,把那些刀子、剪子、鉗子、紗布、止血棉、膠帶一件一件地擺出來,精細得像是在繡一幅畫。然后,他開始消毒,配藥,把一把躺椅從陽臺搬進來,他讓她躺下去。

      他隔著肚皮用手摸到了那個頭部的位置,他顫抖著把針頭刺進去,黃色的藥水緩緩地注射進去,他想象著他(她)抽搐的樣子,他渾身冷得像是一塊冰川。

      過了一會,她疼痛地叫起來的時候,看上去比她之前任何一次痛經(jīng)還要疼。他不做聲,把冰冷的金屬鉗慢慢塞進去,他朝里看了看,仿佛看到了一個猙獰的自己。

      鉗子咬合的那一瞬,“咔嚓”的一聲輕微的碎響,他的心臟仿佛裂開了一般。疼痛讓他大汗淋漓,他咬著牙,把鉗子緩緩拽出來。一塊鴿子蛋大小的血肉被他帶離了那個世界,他仿佛看見了血肉中有一雙小小的眼睛在盯著他。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像一潭深不可測的陷阱,讓他戰(zhàn)栗,讓他害怕。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和心疼。

      他頭疼欲裂,她虛脫地躺在床上,床下的垃圾桶里,有他和她的所有的感情、怨恨和罪過。

      暴雨過去了,天色漸漸亮堂了起來。

      他突然產(chǎn)生一個想法,他決定把那只鴿子殺掉。他要把他捉住,溺死他。然后,燉給她吃。他感覺,不殺死他的話,他自己也要死掉了。

      他踉蹌著站起來,輕輕拉開了窗戶。

      他在外面怔怔地看著他,一點想飛走的樣子也沒有。

      他伸出手來,輕輕把他抓住,把那只俏麗的女二號孤獨地留在了窗臺上。就在他伸頭的一瞬,他突然看見,在空調(diào)外機的底板上,一只摔碎的金色之卵,殘留在那個旮旯里。一只快成型的鳥雛尸體,濕漉漉地躺在破碎的蛋殼里。女一號蜷縮著身子,緊緊把那個夭折的鳥雛擁在懷里,像是擁抱一枚小小的太陽。她的喙則插在一攤暴雨過后積存的水汪里,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

      小愛。他喉嚨里含混地呼嚕了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門鎖響動,然后聽到有人開門進了屋里。是她。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站著,但讓他大吃一驚的是,接著聽到的一個孩子怯怯的聲音:“媽媽,這就是我們的家嗎?照片上的叔叔去哪里了?”過了一會,他聽到那人緩緩地說,“孩子,那是爸爸,他出差了,記住,從今之后,這就是你的家了,咱再也不去福利院了?!?/p>

      他突然想起,他昨天給她發(fā)的那條短信:我去杭州出差,后天回來。

      他覺得他現(xiàn)在應該也必須在杭州才正合適,他現(xiàn)在在家里意欲殺死一只鴿子的想法,實在是荒唐極了。

      他一揚手,那只鴿子撲騰騰振翅飛了出去。

      責任編輯 丁東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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