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詩這件小事

沈書枝

一

我和妹妹自小最喜歡看的是語文書，語文書里，最喜歡的又是古詩。每回開學領到新課本，我們便翻到古詩那一課來背。

等到上課時，那幾首詩我早已會背了，卻還是很珍惜地跟同學一起念：“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這一頁的插圖很好看，一葉扁舟在茫茫的水波上，舟上一個小人兒。鱸魚是什么樣子呢？我們都不知道，連老師也不知道，總歸是很好吃的魚吧。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毕奶焱砩铣藳龅臅r候，我就會想起這首詩來。我們到樓頂上睡覺，把竹簟鋪在上面。躺下來，眼前正是漫天的銀河，故意大聲念：“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有時想起來，天上到底有沒有仙人呢？忽然有些害怕，怕仙人已經(jīng)聽到了，要來教訓我，便趕緊用被單蒙住臉睡覺。露水一點一點涼下來了，仙人們終究不曾來過。

二

上初中后，我和妹妹有一天放學路上起了貪玩的心，走到后街的新華書店玩。我們趴在玻璃柜臺上，一眼看見了那本新書——《唐詩三百首》！

我和妹妹對望了一眼，就知道了彼此的心：我們想買這本書。我們懷著一種興奮的、敬畏的心情，問柜員這本書多少錢。她告訴我們要十幾塊錢。

剛剛的興奮之情一下子跌落下來，十幾塊錢，對那時的我們來說，實在是一大筆錢。妹妹說：“我們向大姐去要吧？”

那時大姐剛從衛(wèi)校畢業(yè)，去了南京一家醫(yī)院實習。我們沒有猶豫太久，就給大姐寫了信，說想買一本《唐詩三百首》。半個月后，我們收到大姐的回信，里面夾了二十塊錢。多年以后我才意識到，大姐那時的生活也極為清儉，這二十塊不知是她如何節(jié)省下來的，但當時我們歡喜雀躍，拿到錢的中午就跑去把那本《唐詩三百首》買了回來。

三

回來第一件事自然是背詩。我們立志每天背一首，這樣不到一年就可以把整本都背下來了！可是我們背這些詩，并不能理解它的寄托，只是因為要背，所以去背罷了。這種不能理解的背誦終究沒能長久，我們按計劃背了十幾首之后，到杜甫的《佳人》便背不動了。

此后的日子過得仿佛電光石火，我再不曾有過像小時候那樣學詩與背詩的熱情。直到大學畢業(yè)答辯完的那天晚上，和室友去吃飯，說比賽背有“花”字的詩來玩。

我對于詩的記憶早已爛成一團，嘻嘻哈哈地背了一兩句，但室友一君卻背了很多出來：“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薄皸罨浔M子規(guī)啼，聞道龍標過五溪。”燈火昏黃的飯店里，身后擾攘不絕。一霎時我覺得，背詩這件小事，終究是很動人的呀。

王星星摘自《燕子最后飛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