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媛媛
摘 要:苦難與救贖作為余華小說兩大主題,在其創(chuàng)作中占據(jù)了大半江山,對苦難的密切關注與對救贖的探索,為余華在中國文壇確立了一席之地,使其成為一位備受矚目的作家。縱觀余華小說創(chuàng)作歷程,苦難作為文學之母貫穿了其創(chuàng)作始終,但其90年代的創(chuàng)作當中,通過對人性美的發(fā)掘,對人性自身力量的重新探索,從而實現(xiàn)作品中小人物的自我救贖,同時也推進了余華自身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與成熟。
關鍵詞:人性 苦難 救贖 余華
藝術總是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余華小說中對苦難與救贖的書寫也正是作家對現(xiàn)實世界深度認識的結果,是作家對人性的獨特思考與展示的結果。那么,對余華小說世界中苦難與救贖現(xiàn)象的具體分析,對于苦難與救贖兩大主題的深入研究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一、苦難意識
余華是一位執(zhí)著于苦難的作家,對于苦難他總是樂此不疲,大肆渲染。這種對苦難的高度關注在其作品中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在80年代先鋒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人性的獨特思考與展示,表現(xiàn)為對人性惡的無情揭露。另一方面則是在90年代創(chuàng)作當中對人的生存困境的高度關注。雖然苦難的方式與成因各不相同,但苦難在其創(chuàng)作中卻一脈相承,毫不褪色??嚯y那陰沉沉的霧霾一直在小說中恣肆不已、揮之不去,無情地揭露著現(xiàn)實人生的真實面目。
(一)人性惡的無情揭露
“人之初,性本善?!比纸?jīng)作為中國古典文化的傳承,為我們揭示了中國人歷來所贊頌的人性之善。然而,善惡相對,人性本善的同時又蘊含了惡的因素。余華就是一位不斷探索人性的作家,其不按常理出牌,在文學歌功頌德的時代,以冷漠的語言不斷揭露人性的罪惡,撕開偽裝的面具,徹底地展現(xiàn)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暴力,深存于人性中的一種潛在本能,在余華的作品中被無限放大與著重渲染,幾乎充斥了他的每一部作品。正如他本人所說:“即便是南方的斗蟋蟀,也可以讓我們意識到暴力是如何深入人心?!?[2] 對人性暴力的敘述,是作家對人性惡的初步探索,這種思索的意義是重大的,以至于在其后期的創(chuàng)作當中,幾乎篇篇有涉及。如《西北風呼嘯的中午》里,莽漢就是以暴力手段非常輕松地使“我”就范,乖乖出門為他人奔喪?!冬F(xiàn)實一種》,在小說當中,最原始的暴力展現(xiàn)源自于一個四歲小孩對堂弟哭聲所帶來的喜悅感的好奇與滿足。我們不得不認為這種莫名的喜悅感是一種變態(tài)的嘲笑,但其根源在于人性對暴力原始的欲望。生命之初帶來的暴力以孩童的形式初現(xiàn),緊接著便是成人視角下的暴力相殘,兄弟之情、骨肉之親、愛情之真,在小說中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暴力的大肆席卷,是人性惡的證明與無情揭露。
血腥,一個充滿了恐懼色彩的代名詞,在余華的小說中大量充斥。血本是生命的象征,是美好生命延續(xù)的重要保障,但血腥二字卻為其添上了沉重的色彩。生命本應美好而充滿光明,四處鳥語花香,歡笑洋溢。但在余華的筆下,血腥卻隨處可見。最為鮮明的是《一九八六年》中,在“文革”的殘酷洗禮后而發(fā)瘋的中學歷史教師,于瘋癲中對自己實施的一系列酷刑。用通紅的鐵塊貼向自己的臉,用鋼鋸鋸掉自己的鼻子,鋸開自己的膝蓋,用石頭砸向自己的生殖器,用菜刀砍自己的雙腿,滿是血淋淋的場景,從字里行間似乎便能聞到縈繞在身旁濃重的血腥味。一個被時代逼瘋的中學教師,在以自己微弱的力量痛斥人性的罪惡,以血肉之軀呼喚人性。
死亡,生命的終結,人生的終點。在中國人的心目中,死亡一直是被忌諱的,人人高呼長命百歲,卻難嘗其愿,死亡是每個人必經(jīng)的旅途。但在余華的小說當中,這最為人世間所忌諱的不詳之事卻處處縈繞,與苦難如影隨從。細數(shù)其作品,會發(fā)現(xiàn)死亡在其中被大肆渲染,幾乎篇篇有所涉及。對于作品中的死亡,余華曾坦言:“寫《現(xiàn)實一種》的時候,是我寫作生涯最殘忍的時候,我印象很深,那里面殺了好幾個人,還有《河邊的錯誤》《一九八六年》。我印象中那個時候寫了一堆的中短篇小說里殺了十多個還是三十幾個,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就不能擺脫自己一寫小說就要殺人,必定里面有人死亡。” [3]再如其創(chuàng)作成熟階段后,死亡仍在作品中揮之不去,《在細雨中呼喊》中弟弟孫光明,祖父孫有元,父親孫廣才,繼父王立強等多人的死亡;《活著》中福貴家人的相繼死去,死亡的氣息一直在小說中恣肆。
(二)生存困境下的生命悲劇
20世紀40-80年代的中國是一個充滿傷痕與悲痛的社會。革命戰(zhàn)爭的爆發(fā),使得家破人亡隨處可見。“文化大革命”的災難席卷整個中國大地,人人自危。三年自然災害的不幸,饑不擇食更是常態(tài)。時代的動蕩造就了生命的悲哀與不幸,生存環(huán)境的險峻使得處處危機四伏,生命的悲劇開始肆意地席卷大地,處處可見的生存困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展開對人性的惡意攻擊。
“活著”是人作為生命主體最基本的需求,也是中國人數(shù)千年來最為樸素而率真的生存愿望。中國有句古話:“好死不如賴活著”,對于在苦難中走過的民族而言,生存似乎沒有什么過多的奢求,活著就好。但就是這簡單的活著,對福貴和許三觀這樣的小人物來說,卻是十分的艱辛與不易。
《活著》講述了一位名為福貴的老人漫長的一生,一個年輕時的紈绔子弟,在敗盡家財氣死自己親爹之后,死亡的厄運開始不斷倒向這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中國有句老話“浪子回頭金不換”但在福貴的人生當中,命運并沒有如期待般美好,改頭換面后的福貴所面臨的,是所有的親人都棄他而去,是死亡的一次次光顧,歷史的影子在小說中若隱若現(xiàn),貧窮的生活伴隨著福貴的一生,死亡的陰影籠罩著福貴的生命。最有理由死去的福貴卻一直好好的活著,是命運無情的捉弄,更是生存對于人性的巨大考驗。
與《活著》有著相同時代背景的《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面臨的生存困境則是一道道的生活難關,為一樂打破方鐵匠兒子的頭而賠償醫(yī)藥費、為自己的私情林芬芳、為一樂的隊長來家吃飯、為全家人在極度的饑餓中吃上一頓面條、為救并非自己親生兒子的一樂、為吃一盤炒豬肝喝二兩黃酒。許三觀的人生沒有大起大落,有的只是生活的瑣碎與磨難。生活中的種種難關與困境在這部小說中以幽默的筆觸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沉重的生活,接連的坎坷,在那個叫許三觀的江南小城運繭工的身上活生生的印證,農(nóng)民賴以生存的土地難以維持生存,而卻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出賣最具生命意義的鮮血來維持家用,保障生活。命運總是無情的捉弄,生存的困境總是伴隨人生,苦難的人生更是真實的上演。
二、人性美的溫情救贖
對苦難的極致書寫使得余華感受到一絲淋漓盡致的快感,但當揭露過后,當對人性惡的批判過后,當對生存困境的密切關注過后,如何在苦難的人生境遇中實現(xiàn)對苦難的自我救贖,則成為作家所要面臨的首要問題。因而,在對苦難的大肆渲染之后,作家開始了對自我寫作的重新定位和調整,主要表現(xiàn)為對溫暖人性的重新發(fā)現(xiàn),對生命中真與善的發(fā)掘。人性之美開始在作品中逐漸顯露,真情、善良等一切美好的詞匯開始在人物的精神中匯集,成為一曲生命的贊歌。
(一)真情之美
人是有思想的動物,而真情更是人類才具有的寶貴財富。在余華筆下,隨著創(chuàng)作的日漸成熟,真情開始顯露,人性的光芒日漸清晰。在《活著》當中,福貴的人生可以說是充滿了悲劇的一生,但對于福貴來說,他卻是幸福的。當作者以第一人稱寫作手法將福貴的一生由自己的口娓娓道來之時,我們并沒有在巨大的苦難當中感受到絲毫陰森與恐怖的氣息,相反,有的卻是幾分幸福的溫暖記憶。作為生活在極端環(huán)境下的小人物福貴而言,雖然一生歷經(jīng)了無數(shù)的苦難,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厄運,但他不幸的同時卻又是幸運的,因為福貴的生命充滿了真情的色彩。
在《許三觀賣血記》當中,許三觀也是幸福的。許三觀有著世間親情的愛戀,許三觀與妻子許玉蘭之間的愛,許三觀對兒子們的愛,都在這部充滿喜劇色彩的苦難小說中演繹得淋漓盡致。妻子許玉蘭的失貞讓許三觀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令他難以釋懷,但是當“文革”中許玉蘭被批斗,許三觀堅持每天給許玉蘭每天送飯。在那個貞操觀念濃厚的年代,許三觀不僅沒有棄許玉蘭而去,而是用愛包容著自己的結發(fā)之妻。同時,許三觀的身上更有著世間最為偉大的博愛。許三觀明明得知一樂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并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心里煎熬。但是,當一樂感染了肺炎時,許三觀并沒有因為一樂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就不管不顧,相反,為了一樂,他在一個月的時間里連續(xù)賣了五次血,只為湊足一樂的醫(yī)藥費。血濃于水的親情是可貴的,但在這里,并非親生的一樂早已跨越了三觀心里的鴻溝,博愛之情在這個生命底層的小人物身上閃閃發(fā)光。
(二)善良之美
善良作為人的一種天性,是一個集美好于一身的詞語,一個被贊揚與肯定的詞語,管仲曾說過:“善人者,人亦善之。”善良是一個人美好天性的體現(xiàn),是人性之美于生活中的外現(xiàn)。同樣,在余華的小說創(chuàng)作當中,善良這種美好的天性逐漸得到了體現(xiàn)。
《活著》中福貴的妻子家珍是善良的,面對丈夫的敗盡家財,面對生活的困苦,她沒有一句怨言,而是默默地陪伴著丈夫,將一個女人的豁達與體貼做到極致,她是一個善良的妻子。女兒鳳霞是善良的,貧窮的家庭養(yǎng)活不了多一張吃飯的嘴,她懂事乖巧,不為父母增添半絲煩惱,用自己的懂事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顆純粹的內(nèi)心。兒子有慶是善良的,面對大出血的縣長夫人,他毅然獻出自己的鮮血,為救人命而毫無顧慮。同樣,《許三觀賣血記》中的主人公許三觀也是善良的,妻子許玉蘭的失貞使他背負了巨大的心理負擔,但當妻子失貞的對象何小勇有生命危險時,他最終仍同意讓一樂去為他喊魂。在并非自己親生兒子的許一樂病重之時,他毫無怨言,一路賣血去上海為一樂籌錢治病。他是善良的,是純樸的,他們都是善良的,是人性之美賜予了他們最純樸的力量,從而在苦難面前毫無畏懼,坦然面對。
參考文獻
[1] 梅家玲.中外文學[M].遼寧: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32.
[2] 洪志綱.余華研究資料[M].山東: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8.
[3] 余華.說話[M].遼寧: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