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薇
摘要:《湖心亭看雪》出自張岱隨筆小品文集《陶庵夢憶》?!短这謮魬洝肥菑堘啡肭搴笞窇浲砻鞯呐f事舊物之作。展卷而覽,尺幅之中牢籠了百態(tài)世相,方物風情、奇人異技 、娛樂游戲......宛若一幅幅晚明的社會市井風俗畫。 雖事碎、人雜、篇散,卻兼得名士之風流與市井之真趣,藏之有故國之思、蜀黎麥秀之悲矣。
關鍵詞:張岱;湖心亭看雪
一、名士之雅
文章的前半部分,主要寫張岱作為名士的高雅。張岱的名士之雅,首先體現(xiàn)在對事件與時間的選擇上。世人眼中,西湖之美,在它的百丈湖光山色,在它的三千繁華春光。而張岱眼中,西湖之美,在大雪三日之后,人鳥俱絕之時,無蹤跡、無聲息,塵世的喧囂都被覆于清冽的白雪之下,湖被山圍、山被雪蓋,自構(gòu)成一個獨立于外的清靜世界。張岱選擇去湖心亭“看雪”,而不是“賞雪”,可見他并非附庸風雅之輩,而是真心喜愛西湖雪景。非但如此,他還要在夜色的籠罩下,更定之時方才去?!熬弥瑑陕晻盒?,賓主嗒然,茗冷燈殘,形骸忽廢,故知善言未發(fā)者無過孟子?!保ā端臅觥罚┐蟮忠箽庵拢f物得以脫去白晝的喧囂與諸累,還原生命純?nèi)巫匀坏谋菊鏍顟B(tài)。
張岱的名士之雅,還體現(xiàn)在對于出行行具的選擇上?!扒移湫袩o轍跡,止無所根。”(晉棘《據(jù)船賦》),舟,既自由,又孤獨,名士悠游歲月、任情山水,萬千心緒都可以放諸在一葉偏舟之上。張岱置身小舟之上,本就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文人山水情結(jié),眼前所見又是天地、山水茫茫一色,盡頭處似乎是未盡的虛無,天地的俱寂又讓人失去了對時間的掌控,一切都處于虛空的境界之中。在這樣一種境界中,張岱超脫于外,同天地共觀自身:惟“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此時,立于小舟之上的張岱在想些什么呢?是如蘇軾所說:“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前赤壁賦》) 還是如莊子所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知北游》)但不論何種,張岱的內(nèi)在心境必定與此種外在之境產(chǎn)生了交流與共鳴。
二、癡人之真
文章的下半段,由景轉(zhuǎn)而寫人,著重表現(xiàn)張岱作為癡人的真情。張岱與人交往,自陳“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陶庵夢憶》)深情、真氣,既是張岱承襲自魏晉風流以來的名士風度的外在表現(xiàn),亦是他集晚明徐渭“尚情”、三袁“獨抒性靈”以及鐘譚“師心”之大成的結(jié)果。
金陵客于湖中偶遇張岱,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足見金陵客偶遇同道之人的不勝意外與驚喜之情,不及寒暄,就迫不及待地“拉余同飲”。金陵客雖面目不詳,但真情率性卻在一言一動中昭然若現(xiàn)。本可成就一段“相逢何必曾相識”,“天涯明月共此時”的知交佳話,張岱卻疏于交流,只是問其姓氏,“強飲三大白而別”?;蛟S此行張岱的目的只為“看雪”,不為人事;又或許發(fā)覺攜童子于湖心亭煮酒的金陵客雖是風雅之人,卻并不能了解自己的“癡情”。“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敝圩余痪涞莱隽藢嵡椋簭堘分皇窃谕ㄟ^金陵客投射自己的個性與情感態(tài)度,“癡”的不是金陵客,真正“癡”的人是張岱自己才對,而“癡”之一字,所蘊含的情感態(tài)度是“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情深”的。不被理解、不被接受,卻不改變、不妥協(xié),寧愿孤芳自賞著;而“癡”的對象便是這茫茫闊大的冰雪之景。卒章而顯志,或許在行舟湖上之時,張岱大意早已定下:獨抱冰雪操守!
三、遺民之痛
湖心亭看雪之日雖然是崇禎五年(1632年)、張岱年三十五之事,但《陶庵夢憶》寫成之時,張岱已經(jīng)五十有余,落筆之時,已經(jīng)是國破家亡。過去,張岱是繁華塵世的貴公子,是縱情山水的倜儻逍遙子,如今“陶庵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發(fā)入山,駴駴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室不敢與接。”《夢憶·序》)人生落差竟至如此!無怪張岱言及少壯儂華時,不勝身世唏噓之感,自謂恍如隔世夢境:“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余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保ā秹魬洝ば颉罚┳窇浨皦m往事,已經(jīng)是滿紙辛酸,不勝嗟嘆!更何況明亡所加諸在他精神上的種種苦痛:除國破家亡的哀痛外,還有未能以死殉節(jié)的悔痛。明亡之際,張岱知己好友相繼絕食而亡,以死殉節(jié)。國既亡,“死”是全忠義,“生”是失氣節(jié),然而張岱活下來了,盡管他是因《石匱書》未成,不能自絕,但他的內(nèi)心卻沒有因為這個理由而得到釋然與解脫,他的活是“茍活”,他的生是“生殉”,“既不能覓死,又不能聊生”(《瑯?gòu)治募罚┳屗纫姉売趪?,見棄于世,又見棄于?nèi)心的名士氣節(jié)。精神上的漂泊無依使張岱越發(fā)想念在晚明度過的美好時光,他執(zhí)著著這一方故國舊地,想要在繁華舊夢中尋得精神的皈依,“今余僦居他氏已二十三載,夢中猶在故居。舊役小傒,今已白頭,夢中仍是總角,夙習未除,故態(tài)難脫。”(《西湖夢尋·自序》) 紹興的燈景、西湖的香市、揚州的清明、金山的競渡 ,那是怎樣的使人留戀啊!但前塵往事,終究成為“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的夢,“夢耳,惟恐其非夢,又恐其是夢?!币蚨淖窇浿髟绞敲枥L故國繁華,越是著著故國之夢難尋的蒼涼和遺民之痛難解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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