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蹤簡?奧斯汀，草薰風暖的回憶

李乃清

發(fā)自英國 / 編輯 翁倩 rwzkstar@163.com

插畫供圖 上海譯文出版社

英國文學(xué)史上，除了莎士比亞和狄更斯，恐怕就數(shù)女作家簡·奧斯?。↗ane Austen）最具持久的國際影響力。7月18日是簡·奧斯汀逝世200周年紀念日，從簡的出生地史蒂文頓到安息所溫徹斯特，從她多次寫到的古城巴斯到創(chuàng)作后期定居的喬頓，甚至電影《傲慢與偏見》的取景地雷考克，在這個特別的紀念日一下都成了熱門景點。

? 雷考克，多個版本的《傲慢與偏見》都在此地拍攝圖/郭一

人們興致盎然地舉辦讀書會和拼字比賽，穿著攝政時期的戲服，煞有介事地跳起兩個世紀前流行的舞步，幾支歡舞下來，累了渴了，就坐下喝一杯“與達西先生的下午茶”……

英格蘭南部漢普郡的鄉(xiāng)野生活幾乎伴隨了簡·奧斯汀的一生，穿越時空，尋訪女作家的蹤跡。綠樹掩映的小木屋前草長鶯飛，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她筆下那些花事紛紛，至于她本人謎一般的身世，卻只能捕捉到幾絲草薰風暖的回憶。

史蒂文頓：青蔥歲月，沒人看見草瘋長

簡·奧斯汀的名字有種獨特的韻味。

“簡”是她受洗時的名字，這個單音詞，聽上去既平常又有力;而“奧斯汀”這個姓氏斯文高貴，常令人聯(lián)想到性別、階級，還有獨身——是的，這位一生創(chuàng)作都圍繞婚嫁題材的“奧斯汀小姐”，最終沒有嫁人。

時光流逝，這位老姑娘的作品歷經(jīng)200年卻永葆青春，吸引著世界各地的讀者。1811年至1817年間，簡的6部長篇小說先后出版：《理智與情感》《傲慢與偏見》《曼斯菲爾德莊園》《愛瑪》《諾桑覺寺》和《勸導(dǎo)》。后兩部小說出版之前，41歲的她就因病去世，她的哥哥在她死后主持了這兩部書的出版，并公布了她的真名和身份。

據(jù)說，簡的相貌十分迷人：“個頭高挑苗條，腳步輕盈堅定，健康而富有活力。深褐色頭發(fā)，膚色較深;臉頰飽滿，嘴唇圓潤，鼻子小巧精致，眼睛明亮而深邃，頭發(fā)自然卷曲?！?/p>

1775年12月16日，簡·奧斯汀生于史蒂文頓，在這個風景如畫的小鎮(zhèn)待了整整25年。父親是當?shù)亟虆^(qū)牧師，簡是8個孩子中的老幺，從小喜歡寫故事逗樂家人。表妹眼中，簡一本正經(jīng)，常常突發(fā)奇想，還有些裝模作樣。15歲那年，她寫出了《愛情與友誼》，其中一個聲稱獻給她哥哥的故事詼諧而嚴肅，她最要好的姐姐卡桑德拉還給配上了水粉畫。令人忍俊不禁的小故事是全家人的財富，他們用這種方式嘲笑那些動不動就“一聲嘆息，隨即暈倒在沙發(fā)上”的淑女。

喬治三世時代，史蒂文頓是英國最繁榮、最穩(wěn)定的鄉(xiāng)村之一，當?shù)匾脏l(xiāng)紳為主導(dǎo)的中產(chǎn)階級文化氛圍十分濃厚，年輕人喜愛活動，翩翩起舞，歡笑不斷，真正地生活著。很快，周邊所發(fā)生的一切成了奧斯汀的創(chuàng)作素材。在史蒂文頓的25年間，她完成了《理智與情感》和《諾桑覺寺》的初稿，以及《傲慢與偏見》的大部分內(nèi)容。

來到史蒂文頓，當?shù)厝送ǔＶ敢闳ソㄔ煊?2世紀的圣尼古拉斯教堂，那是簡的父親生前服務(wù)的教堂。教堂門前有一株年逾900歲的老邁紫杉。斑駁石壁，諾曼底柱，3英尺厚的墻壁與中世紀宗教繪畫，這些對年輕的簡而言都是熟悉的，她和家人每周日都在這座教堂做禮拜，難怪，簡姨的小說最后幾乎都以教堂婚禮的大團圓收尾。

沿著凹凸不平的泥濘小路，我終于找到了被高高灌木籬墻包圍的奧斯汀故居，灌木葉片長勢十分稀疏，我踮起腳、湊近樹籬，依稀可以看到遠處一口被柵欄保護起來的古井，屋后還有棵檸檬樹。據(jù)說，在簡去世的1817年，她的哥哥詹姆斯種下了這棵樹。

說實話，史蒂文頓沒太多可看性，老教堂、舊房屋前雜花生樹、野草瘋長，我想起了簡的早慧和她天賦的幽默感。15歲時，她就寫了講述兩百余年君主政體的《英國歷史》，聲稱自己是“無知的歷史學(xué)家，一知半解，且不乏偏見”。該書妙語連珠，而她的反諷風格在這部少年之作中已具雛形。講述亨利八世進行宗教改革時，簡的評論耐人尋味：“他解散了修道院，任由它們在時間的流逝中破敗坍塌，這么做極大地改善了英國的自然風景?！?/p>

吊詭的是，兩百多年后，簡的評論在她的故居前同樣得到印證。

巴斯·光·年：談?wù)勄椋?/h3>

在簡的小說中，女主人公出門旅行似乎總會遇上壞事：生病、摔跤、被吉普賽人嚇得掉了魂魄，但巴斯卻是例外，她們?nèi)ツ抢?，似乎就是為了收獲愛情。

“他們來到了巴斯，凱瑟琳充滿歡樂的熱望。一到這個充滿魅力的地方，只見她兩眼左顧右盼，東張西望，須臾之后，才得整頓思緒，尋起前往旅館的路來。她來這里是想找尋歡樂玩?zhèn)€痛快，而此刻，她已經(jīng)感受到了這種名為歡樂的東西?！薄吨Z桑覺寺》中，簡如許描述女主角凱瑟琳初到巴斯的情景。

古遠平靜的巴斯小城街巷齊整，漫步其間，我被兩旁喬治王朝的建筑遺產(chǎn)迷住了——曼妙的月牙形廣場、典雅的修道院，以及著名的古羅馬浴場和大水泵房。陽光映照下，蜜色巴斯巖在整座城中泛起道道金色流痕。

簡與巴斯頗有淵源，1801年父親退休后，她隨家人定居于此，在巴斯住了近5年，期間完成了《諾桑覺寺》和《勸導(dǎo)》。在簡到來前，巴斯這個花花世界就已歌舞升平兩百余年，在她開始居住的1801年，巴斯位列英國最大城市之一。

隨便在城里逛逛，你會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角落都能在簡·奧斯汀的書里找到對應(yīng)描述，為了紀念描繪小鎮(zhèn)風情的女作家，巴斯在蓋爾街40號設(shè)立了簡·奧斯汀中心，遠遠你就能辨認出這棟精致的三層小樓，因為門前立有簡的彩塑，她戴著花邊禮帽，正側(cè)頭向街上張望。

“與其說這里是個博物館，倒不如說這里是一個宣傳女作家生平，介紹其著作與所處時代背景的地方?！庇e員馬丁每天都穿著奧斯汀時代的戲裝、頭頂高帽、執(zhí)著手杖來此上班，一陣閑扯后，他披露了自己最值得驕傲的身份——全巴斯甚至全英國最多人合影留念的前臺。

對于簡迷來說，最妙的事莫過于巴斯一直保持著簡生活年代的特色——街道、建筑以及城市景觀，依然如文學(xué)作品中所描述的那么沉靜端雅;而簡的舊居以及小說故事背景，在中心一英里范圍內(nèi)都還清晰可見。

建于18世紀中期的“皇家新月”是巴斯最有氣勢的大型古建筑群，連體30幢樓，共114根圓柱，道路與房屋都排成新月弧形，典雅風范被譽為英國最高貴的街道。這附近原本有一條礫石小徑，小說《勸導(dǎo)》中，安妮被溫特沃斯那句“你刺入了我的靈魂”全然俘獲，這一關(guān)鍵場景就發(fā)生在這條路上。如今，沙礫小徑早已變成平整的水泥路，夏日路上有林蔭，倒很適合一家三口來此散步透氣兒。

“你去過歌劇院嗎？去聽過音樂會嗎？這是輕松、快樂的巴斯！”

走進大水泵房（當年的公共飲水大廳），紳士淑女們都穿著金色復(fù)古服裝，跳起交叉圓圈舞，追憶攝政王朝的似水年華。據(jù)說簡是舞場高手，站在舞廳中央的水晶吊燈下，你大約能感受到她的雀躍，她曾在此度過不少美麗夜晚，并在小說的許多章節(jié)中明確寫到這里的舞會。

巴斯因為簡的入住成了浪漫之城，但矛盾的是，簡后來卻并不怎么喜歡這座城市。事實是，少女時代她一度十分喜愛巴斯，但舉家遷至這個以溫泉療養(yǎng)聞名的城市后，她更思念起史蒂文頓的鄉(xiāng)村生活來。在巴斯期間，她的經(jīng)濟狀況變得捉襟見肘，父親去世后，幾次更換寓所都是越換越差。另有研究者指出，簡曾在早年巴斯之行中遇見了她的“達西”先生，對方是個青年牧師，兩人幾乎一見鐘情，但卻落了個有緣無分的懊惱結(jié)局，難怪簡在小說《諾桑覺寺》里借凱瑟琳之口對巴斯報以微辭：“對于訪客來說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但就是讓人不想長住。”

2017年6月15日，英國漢普郡，為紀念簡奧斯汀逝世200周年，藝術(shù)家打造了打開的書形狀的長椅，上面繪制了不同的涂鴉

跟達西先生喝茶，瞻仰喬頓的小方桌

有人說，簡·奧斯汀的作品就是茶杯里的風波。那些“沒事可干”的大家閨秀，一生的事業(yè)無非前往鄉(xiāng)村舞會，輕拂香扇打打牌，或者與旁人流言蜚語嘮嗑兒，然后找個身份合適的男人嫁掉……串起故事線的常常是喝茶，若沒有那杯茶，就沒有閑慢的時辰來拉家常，也就沒有簡筆下那些精妙對話了。

無論巴斯簡·奧斯汀中心的“攝政茶室”，還是喬頓簡·奧斯汀博物館對面的“卡桑德拉小屋”，都提供和奧斯汀小姐的“下午茶”。但事實上，簡所處的攝政時代，下午茶儀式還未發(fā)明出來，她小說里的茶，其實都是早餐用茶和正餐之后的茶。

“攝政茶室”里的服務(wù)員都扮成18世紀廚娘的模樣，頭上扎著絲帶，從印花圍裙兜里掏出招牌菜單——“達西先生茶”。

三層點心瓷盤端出，第一層手指三明治、第二層司康餅、第三層巴騰堡蛋糕。將熱烘烘的司康餅一剖為二，抹上誘人的多塞特凝脂奶油，再涂一層當季草莓醬，紅白甜膩的奶油果醬讓你穿越時空，細細品味英國古舊年代繁榮的小民閑情。

茶室墻上隨處可見科林·菲爾斯的照片：棕色卷發(fā)、眼眸深邃的科林，因出演1995年版《傲慢與偏見》，成了眾人心目中的“達西先生”。二十多年過去了，墻上這位溫柔靦腆的英倫紳士，看著世界各地的游客坐進這棟喬治小屋享用茶點，開一瓶杜洛爾香檳，讓你“與往事干杯”。

若想體味女作家閑坐喝茶聊天的場景，最好離開巴斯這樣的繁華都市，去鄉(xiāng)間小屋坐坐。

喬頓同樣位于漢普郡，這里的簡·奧斯汀博物館陳列著不少女作家生前用過的物什。博物館最初是簡的兄長愛德華的住所，1809年夏，簡隨家人搬往這處喬頓小屋，和母親、姐姐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期間完成了《曼斯菲爾德莊園》《愛瑪》和《勸導(dǎo)》三部作品。

對于全球訪客而言，喬頓小屋餐室里靠窗的一張小方桌猶如神龕一般吸引著眾人的目光，幾乎每個人都會崇敬地繞著玻璃護欄轉(zhuǎn)上一圈。據(jù)說這就是奧斯汀小姐的寫字臺，目測直徑僅18到24英寸，小得難以置信。

隔壁畫室放著一架古鋼琴和一套初版《傲慢與偏見》，封面注明“一部三卷小說/《理智與情感》作者著/1813年”，簡的首部作品《理智與情感》一經(jīng)問世便銷售一空，第二部作品《傲慢與偏見》則是當時最暢銷的小說，被同時代大劇作家謝里登盛贊為他讀過的最具智慧的小說。事實上，這也是簡自己“最親愛的孩子”。21歲時她就完成了這部作品，但拖了17年才找到“慷慨”的出版商出版。

簡原本給小說起名《第一印象》，后來改名，書名來自她的文學(xué)偶像、“英國小說之母”范妮·伯尼的小說《塞西莉亞》的結(jié)尾：“這樁不幸事的所有一切都是傲慢與偏見的結(jié)果?！?/p>

《傲慢與偏見》第一版印了1500冊，每冊定價18先令。這是一樁輕率的買賣。簡拿到稿費110英鎊，并放棄后續(xù)版稅，而出版商僅從小說1813年的前兩版里就賺了450英鎊，到1817年發(fā)行第三版后，小說很快被譯成法語。200年來，這部經(jīng)典一版再版，迄今全球不同版本總銷量已超過兩千萬冊。據(jù)BBC報道，該書每年在英國仍有約五萬冊銷量。

喬頓小屋的二樓臥室，簡的小床上支掛著白色帳幔，還有她和姐姐卡桑德拉一起做的針線活——一條素雅的棉被。簡與卡桑德拉關(guān)系親密，卡桑德拉的未婚夫在異國去世，她一輩子沒有出嫁，兩姐妹自小就分享同一間臥房，也分享各自的錦衾夢。

在喬頓生活時，兩姐妹每天會花上幾小時在鄉(xiāng)間散步、聊天，當?shù)貫榱宋切┧佬难鄣臅蕴貏e設(shè)立了一條環(huán)形散步道，全長4英里。舊時，每逢姐妹倆要去鄰鎮(zhèn)拜訪女友都會走這條散步道。沿途風景宜人，能看到松軟的沼澤地、羊群休憩的牧場，也會經(jīng)過喬頓教堂，后者是簡的母親與姐姐的安息之地。

奧斯汀故居對面的“卡桑德拉小屋”以下午茶聞名。多年來，全球慕名而來的女讀者紛紛坐進這間茶室，暗自想象著對座會出現(xiàn)某位紳士，能讓她心里驚呼——“這是我的茶！”（This is my cup of tea，英文慣用語，表示中意某人）。

碎花窗簾和桌布將小咖啡屋裝飾得格外溫馨，墻上有塊小黑板，由粉筆字寫出一列“每日特供”，最有味的是天頂——掛滿印有各式紋樣的精致瓷杯。茶具也常是簡描繪的對象，《諾桑覺寺》里，凱瑟琳不失時機地稱道蒂尼將軍購置的餐具精雅素潔，將軍聽了喜不自勝。

飲茶文化風靡英國，多風多雨氣候陰冷的島國，人們習(xí)慣用喝茶解乏，一杯英式紅茶象征著家庭的溫暖。平常日子，簡和她寫的那些閨秀一樣，閑坐面向青蔥綠樹的鄉(xiāng)間小屋，小口品啜紅茶，在壁爐邊啖著黃油滴滴的麥芬小松餅，長日無聊的光陰便這樣宛轉(zhuǎn)流逝。

女作家一生大部分作品都圍繞婚嫁發(fā)展，鄉(xiāng)間三四個家庭的小對話小場景，在她筆下發(fā)展成了洞悉人情世故的故事，或許是她太敏銳了，看清了婚姻中的實用與功利，不知不覺間便遠離了跟她同時代的女人，最后難免孤獨……無論敷上了牛油的麥芬怎樣暖熱，也軟化不了她與生俱來擺不脫洗不掉的棱角。

溫徹斯特：最后的風景與回憶

簡生前就善于隱藏自己的蹤跡，要走她走過的路，真需要動點腦筋才行。簡熱愛風景，是位具有鑒賞力的行家。她小說世界里提到的旅行，最多也只是不超過一兩小時的伴隨愛情行進的徒步，或是坐馬車觀賞沿途風景，但我們總覺得他們走了很久很遠。漫步漢普郡鄉(xiāng)野，眼前景致無一不見證著女作家的溫柔內(nèi)心、睿智思想及幽默精致的寫作風格。

“怎么那么多人來問她的墓址？”

作為旅行的終點站，溫徹斯特是個理想選擇，雖然來到這里，心中不免哀傷。溫徹斯特大教堂中殿北側(cè)長廊一處墓碑前鮮花簇擁，那里安葬著簡·奧斯汀。在這座鄉(xiāng)野小鎮(zhèn)的學(xué)院街8號公寓里，簡度過了人生中最后六個星期。

簡的墓旁有兩處標志，一是年代已久的石碑，碑文并沒有提到她是位作家，而是強調(diào)“她心地善良，性情溫和，稟賦超群，以此贏得了人們的敬愛”;墻上旁邊的黃銅銘牌上刻有敬辭：“簡于溫徹斯特安息，愿神蔭庇祝福她;贊美主創(chuàng)造了她，及她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

簡的墓很低調(diào)，她的粉絲似乎也完全接受了她平淡無奇的個人生活，他們稱她“親愛的簡”;1900年，一班“簡迷”募了筆款，在碑上裝了塊彩繪玻璃紀念牌。不遠處是卡紐特國王的墓，這位11世紀時叱咤風云的國王使英國成為基督教國家。

簡的作品中沒有國王，正如她自己所說，她的6部小說都是關(guān)于狹小天地里普通人的生活，故事都是喜劇，絲毫沒有悲劇意味，就如教堂外盛開的蘋果花，它們常讓人聯(lián)想到瀟灑的青年、歡欣的鄉(xiāng)村舞會，還有一位可愛的衣袂飄然的單身女子。

《曼斯菲爾德莊園》出版后，英國攝政王希望簡把她的下一部作品，也就是后來的《愛瑪》獻給他，這部作品得到了當時最成功的小說家司各特爵士的稱贊，他在1825年一則日記里表示，簡“很有天賦，她描述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思想情感，這是我所讀過的最美妙的故事”。當瑪麗安·埃文斯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時——她后來的名字即遐邇聞名的喬治·艾略特——她和丈夫前往一座小島居住，在島上的每個夜晚，這對夫婦養(yǎng)成了大聲朗讀作品的習(xí)慣。讀什么呢？簡·奧斯汀的小說。

巴斯簡奧斯丁中心，小說《諾桑覺寺》和《勸導(dǎo)》里都寫到了巴斯的生活

“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這是舉世公認的真理?！鳖H具諷刺意味的開場之后，那位急于嫁女的母親和一群恨嫁的姑娘粉墨登場。然后呢？一封舞會邀請函就能讓她們興致勃勃地談?wù)撘粋€月！

值得一提的是，小說出版時，簡所在的英國仍處于和拿破侖殊死戰(zhàn)斗時期，但在她的故事中基本看不到這類歷史背景，盡管有人詬病她的作品就是茶杯里的風波，但她精妙地構(gòu)建了自己的小世界。在她筆下，一次無法如期舉行的晚餐會或者一場暴雨都可能成為某個重要事件，她以婚戀為題材，但也揭示出背后所依托的社會關(guān)系和價值取向。

攝政時代的英國社會，階級制度開始瓦解、階層又沒完全消失，互相攀比和炫耀門第現(xiàn)象嚴重，簡把中產(chǎn)階級的趨炎附勢及各種偏見作為小說的諷刺對象，展現(xiàn)了一幕幕輕喜劇。200年后的今天，勢利、擺闊及社會偏見仍大量存在，在討論簡筆下的小世界是否消失之前，我們不得不承認，她的筆觸伸向的是如今仍在發(fā)酵的荒唐可笑的人類欲望。

相愛不易，有錢反而使其更難，簡最了解人們面對財產(chǎn)問題時的自我欺騙?！栋谅c偏見》中，簡問伊麗莎白何時愛上了達西先生，伊麗莎白答：“我第一次看到彭伯利莊園時就動心了。”女主角看似玩笑的回答，卻有助于了解為何簡本人27歲時曾答應(yīng)過一次求婚，對方是她熟悉的朋友哈里斯·比格威瑟。這位先生比她小6歲，相貌平平，口齒不清，甚至有些木訥，但他繼承了一大筆地產(chǎn)，包括一幢不錯的別墅。然而，經(jīng)過一夜思考后簡退掉了這門親事，因為她深知，僅有豪宅對于婚姻而言遠遠不夠。

簡很傲慢嗎？那也許只是有些人的偏見。最后一部小說《勸導(dǎo)》中，有段描述女主人公安妮的話也適合形容女作家本人：“她青年時不得不謹言慎行;隨著年齡增長，她懂得了什么叫浪漫——以不自然開始的自然結(jié)果?！彼?jīng)常談?wù)撟匀恢?，并描述這種美引發(fā)的沉郁，在以往習(xí)慣談?wù)摯禾斓牡胤秸務(wù)撉锾?。書中的安妮，由于自己遭受不幸，對別人的幸福與痛苦都懷著特殊的同情，直到故事結(jié)束前，她都默默承受一切。

不得不承認，簡·奧斯汀的寫作已進入一個新境界，不但展示人物話語，而且傳達出人物沒有說出的心意;不但能寫出人的本質(zhì)，也漸漸寫出生活的本質(zhì)。然而，“正當她對自己的成功開始感到有信心的時候”，她卻與世長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