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的愿望

瞿可丁

在夏天那場罕見的大暴雨中，三嬸的兒子三志死在了花山水庫的抗洪一線。

之前，大雨已經(jīng)下了整整一個星期，花山水庫的水位已超過了警戒線。那天，當大暴雨再次來襲時，花山村黨支部組織在家的全體黨員和民兵，總共不到20人，都上花山水庫大壩去嚴防死守。大家剛到大壩不久，就發(fā)現(xiàn)大壩的一側已經(jīng)被水沖開了一個口子，而且在不斷上漲的洪水的沖刷下，這個缺口越來越大。三志就是為了堵這個缺口，被洪水沖走的。第二天，在下游村子的河道邊，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三志的遺體。

這已經(jīng)是三嬸家第二個親人為了花山水庫而死了。第一個死的是三嬸的丈夫。那還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的冬天，縣里治山、治水、治土的“三治”重點工程就是興修花山水庫。那時，三嬸還是遠近聞名的“三姑娘”，干什么事都是風風火火的，一點也不輸“男將”。因此，她被選為花山水庫“鐵姑娘戰(zhàn)斗隊”隊長。而后來成為三嬸丈夫的那個小伙子，當年是花山水庫“青年突擊隊”隊長。這一男一女兩個“隊長”，在寒冬臘月的水庫工地上，在一片熱火朝天的勞動競賽中，逐漸產(chǎn)生了感情。春節(jié)期間，他們在水庫工地上舉行了“革命化的”婚禮。水庫建設指揮部把一間辦公室讓給他們作為臨時婚房。

婚后不久，在一次排除水庫工地的“啞炮”事故中，三嬸的丈夫永遠地離開了她。好在三嬸已經(jīng)懷孕，這就是三志，取了“三治”的諧音。可如今，她唯一的兒子三志也因為花山水庫而死?？蓱z的三嬸已經(jīng)沒有了眼淚。余下的日子，她只能跟尚未成年的孫子相依為命了。

抗洪搶險工作結束后，縣里召開了隆重的總結表彰大會。三嬸作為抗洪英雄三志的母親，被安排在大會主席臺緊挨著縣委書記和縣長就座，她也是大會安排的抗洪英雄發(fā)言的代表。為了充分表現(xiàn)出抗洪英雄的先進事跡，會前，縣里專門安排了“筆桿子”去深挖每個抗洪英雄的事跡，并撰寫了動人的事跡材料。大會安排抗洪英雄代表發(fā)言，其實就是按照“筆桿子”們整理的發(fā)言稿讀一遍而已。臨到三嬸發(fā)言時，她卻并沒有按照稿子念，而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說。組織會議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三嬸越說越跑題，幾次試圖到發(fā)言席去提醒一下她，都被縣委書記阻止了。

三嬸說：“大家好！我是今天受表彰的抗洪英雄三志的母親。我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沒有多少文化。我不會說那些大話、空話和虛頭巴腦的話。所以，我今天就說點實在話。大家可能都知道，我今天之所以坐在了主席臺上，是因為我唯一的兒子三志在今年保衛(wèi)花山水庫的抗洪搶險中死了。但是，大家可能不知道，我的丈夫也是因為花山水庫而死的，只不過他是當年修水庫的時候死的。也就是說，我有兩個親人死在了花山水庫上。這么多年來，花山水庫一直是我們?nèi)h人民的生命寶庫。我也是一直在這座水庫邊生活、勞動。我深知這座水庫的重要性。除此之外，我與這座水庫還有著特殊的、復雜的感情，因為它是我親手參與修建的，還因為我的丈夫就埋在這座水庫的邊上，現(xiàn)在，我的兒子也埋在了那里。”

說到這里，三嬸的眼角噙滿了淚水。稍作停頓，她接著說：“這么多年來，花山水庫養(yǎng)育了我們?nèi)h人民?？墒?，我們對它卻沒有盡到維護的責任。特別是近些年來，農(nóng)村青壯年勞動力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只有老弱病殘。加上目前對農(nóng)田水利建設的投入也不夠，因此，我們是只管使用它，而不顧維護它。使得它的安全隱患越來越大。我平時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上抑皇莻€老太婆，沒有太大用。我可以拍著胸脯對大家說，如果平時維護好了，今年的洪水根本沖不垮它。我的兒子也就不會死了！所以，我老太婆在這里有一個愿望，就是希望政府要下大力氣把它維護好，而不要再出現(xiàn)因為它而死人的事了。我希望不要再看到我的孫輩們將來也因為它而死！”

三嬸說完了，整個會場竟然鴉雀無聲。正在主持人不知所措時，縣委書記帶頭鼓起了掌。于是，大家都跟著鼓掌。少頃，主持人示意大家安靜，正準備繼續(xù)后面的會議議程時，縣委書記打斷了主持人的講話。只見縣委書記接過話筒，走到主席臺正中間，首先向三嬸等受表彰的抗洪英雄及家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大聲地宣布：“今天的抗洪搶險總結表彰大會現(xiàn)在改為全縣水利設施建設與維護動員大會。”全場又一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這時，人們看到三嬸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責任編輯：鄧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