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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慶街和早期的武漢宵夜歲月

      2017-07-27 07:45:28姜濤
      三聯(lián)生活周刊 2017年30期
      關(guān)鍵詞:宵夜勞力士天王

      “火鍋里沒吃完的苕粉全糊在鍋底上,狗貴拿刀撬起一大坨苕粉包裹著勞力士,回家拿小刀一點一點地?fù)噶艘粋€星期,最后連勞力士的漆也一起摳掉了?!?p>

      紅極一時的吉慶街曾經(jīng)有大批藝人穿梭其中

      1993年,我跟著插隊的父母在景德鎮(zhèn)讀完了高中,回到武漢老家。家人把我安排進(jìn)音像社實習(xí),是一個拷貝錄像帶的活兒,有大把閑散時光無處消磨。那時候我誰也不認(rèn)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褲兜里掏出一盒紅塔山,結(jié)果就跟音像社的一個大哥成了朋友。這位大哥家境很好,通過他,我認(rèn)識了一大幫高干子弟,有時候吃完宵夜就直接跑到朋友家胡亂睡了,第二天被人家的老爸叫起來,吃一碗面,吃完幾個人就坐在桌子旁邊打Call機(jī),等所有人都到齊了,一起去洗個頭。因為太無聊了,每天最常做的消遣就是去洗頭,有時候一天要去洗三次,那時候特別流行干洗,時間長了搓得頭發(fā)都要掉了。除了洗頭,就是吃飯。有時候幾個小弟沒錢付賬,磨磨蹭蹭把菜全吃干凈還不走,直到大哥出現(xiàn)幫忙付了錢,接著又盤算著下一頓該去哪里吃。

      我回來的時候吉慶街已經(jīng)很火了。跟池莉小說里寫得差不多,賣臭干子是一大特色,另外就是炒菜。那時的臭干子發(fā)酵要45天,現(xiàn)場用小火慢慢炸,越炸越大,最后表皮炸得干干的,里面還有柔軟的芯兒。我上小學(xué)以前還在武漢,那時候夏天乘涼,武漢人愛躺在路邊的竹床上聊天,餓了就點幾塊臭干子慢慢吃,把吃的東西放在竹床上,自己坐小板凳,邊吃邊喝酒能消耗一個晚上。其實以前的宵夜是很貧乏的,除了臭干子,好像只有藕圓子和綠豆湯,吉慶街多了一些炒菜,十幾塊錢就是很好的菜了,蝦球和青蛙最貴,大概12塊,白酒2~3塊,啤酒一杯幾毛錢。那時候做菜還是講究一些的,炒絲瓜,上一層很淡很淡的芡,上桌之后要迅速吃完,不然芡就化成水了。面是硬硬的有嚼頭的,淋上芝麻醬的香麻油,吃起來很爽利。但是總體來說,沒有像何祚歡老師說的那種精致小吃了,他小時在武漢吃的宵夜,炒面是先煮半熟,有人點再下到鍋里一份一份地炒,最后加點水悶起來,聽到嚓嚓嚓地響,接著淋一勺油就可以出鍋了,吃起來是帶著鹵汁的焦香味。也很難見到他說的挑著小擔(dān)子賣蓮子湯或者桂花赤豆湯的了,改革開放以后宵夜重新做起來,原來那種精致感都不復(fù)存在了。

      聽我身邊那些年齡比較大的大哥們說,吉慶街大概是從上世紀(jì)80年代初開始紅起來的。最開始只有幾間破房子,廚師在外面炒菜端進(jìn)來吃,過了兩年以后,街上慢慢有了藝人,有個藝人叫“麻雀”,后來在池莉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里表演了一段,一下就火了,以他為首,還有其他三個人號稱吉慶街的“四大天王”,感覺很厲害的樣子,但我們都覺得唱得真不怎么樣。“麻雀”嗓子很啞的,最喜歡給客人唱《愛情鳥》,一般的價格是10塊錢唱三首,客人興致高了有時一次能消費(fèi)100~200元。不過他們打動客人不是靠自己的才藝,而是靠說的,在一分鐘之內(nèi),說一些漂亮話讓你愿意掏錢,比如“這位兄弟一看就是做官的料”,或者,“您帶了這么漂亮的妹妹來玩,我給您唱一首愛情歌曲吧”。街上的藝人都是這個路數(shù),“四大天王”比較牛,一般都是讓小藝人先上去游說,他們攻不下來的,“四大天王”再上。紅火的時候,吉慶街的藝人有五六百人,他們每個月要向吉慶街交1000多元的管理費(fèi)。除了“四大天王”這些民間藝人,也有那種胸腔共鳴唱美聲的,還有拉小提琴的,印象最深的是一對唱黃梅戲的姐妹,說哭就能哭得聲淚俱下。

      我這些一起吃宵夜的朋友里有一個外號叫狗貴的,特別神。他常吹噓自己在深圳有一位干姐,是酒店里的媽媽桑,漂亮又有錢。90年代中期武漢也開始流行吃火鍋了,武漢最早的一家火鍋店叫“太珍火鍋”,他們家最早引進(jìn)了不同的辣味級別,這家店現(xiàn)在還在,不過現(xiàn)在做得很一般了。我們有次在“太珍火鍋”吃宵夜,狗貴揚(yáng)起手腕說,干姐送了塊勞力士給他。大哥們都是懂行的人,有人逗他:“真勞力士不怕水煮,你敢不敢把表扔火鍋里?”沒想到狗貴真的把表摘下來扔進(jìn)去了,這還不算,扔進(jìn)去居然忘了,最后直接結(jié)賬走人,坐著麻木(摩的)快到家才想起來,趕緊返回去找。服務(wù)員正收拾桌子呢,火鍋里沒吃完的苕粉全糊在鍋底上,狗貴拿刀撬起一大坨苕粉包裹著勞力士,回家拿小刀一點一點地?fù)噶艘粋€星期,最后連勞力士的漆也一起摳掉了。

      武漢歪歪扭扭的巷子里隱藏了無數(shù)紅紅火火的宵夜攤位

      大家都以為狗貴吹牛,沒想到,這位媽媽桑姐姐有一天真的出現(xiàn)了,那晚我真是太記憶猶新了。其實她的長相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一開場她就掏出一本掛歷,上面竟然是她本人穿著豹紋比基尼的照片。我那時候才20歲,什么心理狀態(tài)你們肯定也猜到了,血脈賁張,百爪撓心啊!我當(dāng)時的想法就是把桌上這幾個哥們兒都喝倒了,最后帶著姐姐走。真有一個率先喝倒了,按照平時的習(xí)慣,叫一輛出租車,給他50塊錢,就算今晚包車了,把暖風(fēng)打開,讓哥們兒在后排睡著,等我們這邊吃完。沒想到幾個人把喝醉的哥們兒抬上車回來,狗貴已經(jīng)帶著姐姐走了,一桌的兄弟全都懊喪不已。那個最先喝醉的大哥醒來后直罵:“狗兒子,要不是我喝醉了,今晚她肯定跟我走了。”“怎么會跟你走,她明明一晚上都在跟我拋媚眼?!睅讉€大哥爭論了起來。我是最小的一個,當(dāng)時沒敢說話,可我本以為整晚上她都在含情脈脈地看著我一個人,沒想到所有人心里都這么想。

      后來大哥們都結(jié)婚了,這種聚會就越來越少了。幾年前,我在雪松路上偶然間又遇到狗貴。聽他大喝一聲:“姜濤,站??!”我心想壞了,這群哥們兒后來基本上都犯了事,不是進(jìn)去就是死了,還能遇上,十有八九要跟你借錢。我尋思著怎么能把錢包里的錢抽出來幾張,因為他開口借,就不能不給,我得把錢全拿出來給他,以后他也不會還,兩個人從此肯定再不往來了。沒想到狗貴并沒有跟我借錢,他得意地跟我說,自己當(dāng)了特警,還是一部電視劇里很火的特警的原型。也許他是吹牛吧,不過我并不在意,那天我們很開心地去吃了一碗牛肉粉,之后又再次失去了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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