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詞中柳意象的審美取向

宰海霞

摘要：柳是古典文學中最為常見的意象之一，很多文人都喜歡用柳來寄托他們特定的情感。本文嘗試對唐五代詞中的柳意象做一番審美關(guān)照，希望從美學的新角度，對柳這一意象進行較為深層的探究。唐五代詞人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發(fā)現(xiàn)了柳意象的多種美感特質(zhì)，展現(xiàn)出他們以柔為美、以俗艷為美、以悲為美的審美取向。

關(guān)鍵詞：唐五代詞 柳意象 審美取向

中圖分類號：I2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7）13-0088-02

“意象是融入了主觀情意的客觀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觀物象表現(xiàn)出來的主觀情意?！币庀笫乔楦械妮d體，所以作者在傳達審美情感時自然要選取與之相適應的審美意象，從作者選擇的審美意象可以看出他們的審美趣尚。

一、柔美

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意象不可避免地會將作者的主觀情意融入其中，所以審美意象的選取也就必然成為作者審美趣尚的映射。朱光潛先生就曾以“駿馬秋風冀北”與“杏花春雨江南”兩類典型的審美意象來概括陽剛、陰柔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美。柳自從作為一種意象首次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詩經(jīng)·采薇》后，它的裊娜姿態(tài)、柔弱內(nèi)質(zhì)便永遠刻在后代文人墨客的心里。很顯然，柳是陰柔美的典型代表意象，無疑屬于“杏花春雨江南”的意象系列。

在唐五代，有大量詞作含有柳意象，甚至有不少詞作以之為詞牌名，如《楊柳枝》《柳枝辭》等，由此可見，唐五代士人對柳這一極具陰柔美的意象格外青睞。在唐五代詞中，借柳婀娜之態(tài)、柔弱之內(nèi)質(zhì)來營構(gòu)柔婉意境、傳達柔情的詞作不勝枚舉！如：

皇甫松的《夢江南》“夢見秣陵惆悵事，桃花柳絮滿江城，雙髻坐吹笙?！薄疤一鯘M江城”，夢中的秣陵有滿城的桃花、柳絮，紅綠交相輝映，春景如此動人，與下句“雙髻坐吹笙”夢中安靜的女子相互映照，構(gòu)成了一幅景美、人好的夢中春景圖。本詞中“柳”和“花”意象組合，意境柔婉，將夢者的感情融注在畫面里，表達得極為婉轉(zhuǎn)含蓄。

溫庭筠的《菩薩蠻》“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中柳被人格化，裊娜無力地下垂著，好似那剛剛送走了情人、毫無頭緒的女子，此時的柳與女子達到了物我同一的狀態(tài)，被移注了別離之人的柔情。

細細品讀，不難看出，這些詞作的字里行間無一不流露出唐五代士人對陰柔美之崇尚。

柳作為一種柔美的意象，被高度頻繁地用于唐五代詞中，用以營構(gòu)柔婉的意境，傳達士人們的柔情。這一文學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柳意象是唐五代士人們審美選擇的結(jié)果，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了唐五代士人們以柔為美的審美趣尚。

二、俗艷美

唐五代士人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發(fā)現(xiàn)了柳具有柔之特質(zhì)，所以頻頻借柳傳達內(nèi)心的柔情，并且體現(xiàn)了他們重要的審美取向即以柔為美。但以柔為美并不是柳意象所提供給我們的唯一審美取向，從唐五代詞中柳意象的運用還可以發(fā)現(xiàn)士人們另一個審美取向——“俗美”，在中唐至五代的詞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柳意象中所展現(xiàn)的以俗為美，主要表現(xiàn)為以俗艷為美。因為詞在創(chuàng)作初期的內(nèi)容以描繪男女相悅的情事以及荒淫享樂的景象為主，所以詞形成了“香艷”的特點，“詞為艷科”也逐漸成為人們的共識。所謂“艷”，實際是指一種女性化的美感，是由詞“好寫女性生活和女性之美而帶來的審美新感受”。從柳本身的形象看，其主要特點是垂曳，因其具有纖細的外表、婀娜的風姿以及柔弱的內(nèi)質(zhì)，所以后來常常和女性聯(lián)系在一起。唐五代詞作中，就有大量作品以細長的柳來形容女性的秀眉和細腰。如王衍的《甘州曲》：“柳眉桃臉不勝春”，寫女子的秀眉恰似這細長的柳葉；顧夐《荷葉杯》：“腰如雙臉柳如腰”，將柳比作女子的柔軟的細腰，盡顯女子體態(tài)之妖嬈。除了以柳比喻女子的眉、腰等局部外，柳在唐五代詞人筆下已經(jīng)成為女性的代名詞，后甚至以特定的柳喻風塵女子，如韓翃的《章臺柳》：“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章臺柳”一詞成為娼妓的固定代稱，多次出現(xiàn)在唐五代詞作中。

柳無根，古代女性的命運也多如柳一般無根無依，嫁為誰家婦，就為誰家妻；淪為娼妓，命運則更加不堪。柳枝柔軟，隨風搖曳，就像女子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中，身不由己。柳因其無根柔軟的外在特質(zhì)與女子甚至娼妓密切聯(lián)系，增添了柳意象的俗艷感，讀者讀后自然而然會產(chǎn)生一種充滿女性氣息的審美感受，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其以俗為美的審美取向在此得到了史無前例的發(fā)展和挖掘。

三、悲美

以上兩部分分別論述了柳意象在唐五代詞的運用中所展現(xiàn)的以柔為美和以俗為美的審美取向，這兩大審美取向結(jié)合柳意象本身的特質(zhì)以及詞體的主要特點很容易理解。而這一部分所要解讀的以悲為美的審美取向則需要結(jié)合唐五代特定的時代背景去挖掘和理解，它是一種更顯深刻和敏銳的審美感受。“以悲為美”向來是我國古典詩歌的審美傳統(tǒng)，有言曰：“歡愉之言難工，愁苦之言易好”，不少寄托愁苦之言的詞作也不例外，經(jīng)久不衰。緣此我們來看唐五代詞中的柳意象，唐五代士人們常常把留別、離恨、相思之情寄托于柳意象，并且在表達特定的游子思鄉(xiāng)、女子傷春主題時，柳意象也頗受創(chuàng)作者喜愛。

從這些詞作中我們能敏銳地感知柳意象哀婉悲涼的美感：馮延巳《鵲踏枝》：“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比鐭熞粯訚饷艿臈盍㈥幧耐ピ?、無重的簾幕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使得內(nèi)心本就充滿憂怨的思婦，心情更加煩悶、壓抑，詞境也顯得無比悲涼。

徐鉉《楊柳辭十二首·十》：“一帆歸客千條柳，腸斷東風揚子津。”游子雖然已經(jīng)離開故園十載，但對故園、親人的思念卻從未停止。似乎這千千萬萬的柳樹就是他們思念的見證者，柳承載了游子斷腸般的思念之苦。

柳意象不僅在表達個人的兒女情長、悲歡離合時可以帶給我們哀婉悲涼的美感，當它裹挾著濃重的歷史背景進入唐五代詞時，我們可感受到它奠定的更加濃厚的感傷基調(diào)。悲憫亡國、吊古詠史，是垂柳在唐五代引發(fā)的另一種悠遠情思。我們從以下這首詞來感受：

張泌《柳含煙》：“隋堤柳，汴河旁。夾岸綠陰千里，龍舟鳳舸木蘭香，錦帆張。”詞人借柳起意，采用反諷的手法，斥責了隋煬帝只顧個人享樂而不顧國家安危，最終導致國破家亡的悲劇。所以詞人在看到隋堤旁的柳樹時，不禁感嘆歷史，滋生起濃濃的春愁，同時也寄希望于當朝的統(tǒng)治者，希望他們能夠從中吸取教訓，不再讓悲劇重演。

在唐五代詞中，除借隋堤柳吊古傷今外，“臺城柳”也作為一種特定的意象常常喻示歷史興亡、世事頻更：

韋莊《臺城》：“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绷鳛橐环N客觀物象，本無情感，但因“臺城柳”寄托了詞人對歷史的感喟，融入了作者的主觀情意，所以被指責為無情。實則，詞人是借不變的柳感嘆變化的歷史，使人頓生強烈的物是

人非之感。

無論是“隋堤柳”還是“臺城柳”，都不再是普普通通的柳樹，而是見證著歷史的滄桑巨變，承載著作者悲憫亡國、警戒后人之意的帶有深厚文化意蘊的柳意象，所以它不可避免地讓人產(chǎn)生濃厚的傷感之情，這也是唐五代士人對其悲美審美特質(zhì)的發(fā)現(xiàn)。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以柔為美、以俗為美和以悲為美是唐五代詞中柳意象的主要審美取向。柳意象是審美選擇和文學選擇的結(jié)果。一方面，柳意象所表現(xiàn)的美學內(nèi)涵符合時代的審美趣尚，因而得到了廣大文人的認同和選擇；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時代的審美趣尚選擇和造就了詞中的柳意象。唐五代士人們對陰柔美的追求從未停止過，再加之中唐五代的文人士大夫因為社會長期處于動蕩、理想難以實現(xiàn)而產(chǎn)生的沉重失落、壓抑感，使他們的心靈蒙上了一層灰色陰影和感傷色彩，而形成了以追求官能享受和俗艷婉媚為主的美學情趣，這使得唐五代詞作品中的柳意象帶有這一時期特有的以柔為美、以俗為美、以悲為美的美學印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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