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誰也不等（組詩）

肖凌

在這個世界誰也不等

看表，再看再看表

等待之人超時十分鐘未到

我起身就走了

這是我二十多歲的寫照

誰都不等

雖然那時候有的是時間

現在大不相同

耐心已經比我身體體積更大

我誰都能等

一小時，兩小時

然后我不知等來的會是什么

我的耐心繼續(xù)增長

我的等待已變得無跡可尋

抬起頭看滿天星斗時

我想

若在歸途

我還是不能等這世上任何一人

很近的死亡

我確實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天死去

這不是數學老師的題

可我看見

小黑姐有了她的具體日期

她在2月19日離開

被她拼命保護而幸存下來的那些老建筑

雖然還在繼續(xù)變老

卻煥發(fā)出逆向生長的活力

這是與她，與所有人完全相反的

生命走向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生活多久

我拿起身邊

一束裝飾環(huán)境的鮮花

注入我的沉默

這沉默是有翅膀的

它把這束花

送到海南島往北4000公里的冰雪里

獻給那個，把距離我很近的死亡

變得悄無聲息的姐姐

你能傳達什么

從幾行文字里抬起頭

再低下去

一個工匠在修磨一個齒輪而已

如果手里是百達翡麗江詩丹頓之類

那價格不菲

但工匠所得不會多

他應該也不在乎

他應該喜歡這精細勞作的感覺

一個詩人

做不出名貴手表

所創(chuàng)造的市場價值幾乎為零

但他總以為

自己把愛把思想修磨光滑

嵌入文字

是能夠傳達給

所需之人的特殊信息

我告訴你，詩人

基本上，你的傳達不會有任何回聲

你對著空空曠野

還有不會回頭的風在自言自語

異鄉(xiāng)人

就把自己當成一棵

被移植的樹好了

而且還要不斷用異鄉(xiāng)淚澆灌自己

有一天

回頭看見一個陌生的

長出很高的身體

凸顯在

一片永遠陌生的平坦大地

你不再會流下什么淚水

簡潔明了的問題已經埋在深處

凝 望

天空里向下看著你的星星

是在你爸爸永閉雙眼以后

才清晰出現的

只有爸爸才會這么向下看你

讓你在含著痛覺的寂靜里想他

其實他想你，比你更甚

有了孩子的男人的眼睛

都能成為深夜的星星

有一天當我再也睜不開眼睛

天空里會有我的星星

孩子，那一直向下

注視著你的一定是爸爸

他發(fā)出的所謂星光

是含著冷靜的不可替代的深情

此處流水

就覺得自己越流越長

一次次春潮發(fā)生在

結冰期的尾巴上

這里水很淺

沒托送過像樣的船只

卻湮沒了許多沉重破碎的記憶

當所有小河流紛紛回頭的時候

就是行將進入大海的時候

或者，只是想起了雪

火車來了又去

從夜色里開來一列火車

是那種噴著雪白濃煙的蒸汽機車頭

牽著長長的綠色舊車廂

浩浩蕩蕩

它們從我家朝西的窗戶開進來

一扇接一扇明亮車窗

門邊上印著幾個字母和數字依稀可見

我忽然沸騰

我看見爸爸在車窗里沖我舉著空了的

紫色葡萄煙盒

這是讓我到公司街小賣部買煙去

又看見岳父在后面笑了

又看見好多二十年不見的叔叔阿姨

他們帶著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笑聲和歌聲

簡單，純真

不像比我大出三十歲的人

我正要告訴爸爸公司街小賣部被拆遷了

火車突然間更快

徑直從我家朝東的窗戶開出去

哈爾濱往東

是個無比遼闊的去處，名字叫北大荒

愛看天空的人

天空里的并不是風

那浩浩蕩蕩的

只是時間

云陣

是我們小時候的萬花筒

進化了

更是千變萬變

背景更大

我看見了我的心情

還有自己的人生

你也在看嗎

有些歌曲我已經唱不了了

但它們還在天空里

讓我能夠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