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蘭蘭
(汕頭大學 法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
社團參與的性別隔離及影響因素研究*
——基于CGSS2012數(shù)據的分析
徐蘭蘭
(汕頭大學 法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社團參與;性別隔離;社會資本
基于對CGSS2012年數(shù)據的分析,本文檢驗了中國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及其影響因素。統(tǒng)計分析結果顯示:社團參與中的縱向性別隔離和橫向性別隔離在中國的確存在,它們受到社會人口特征、文化、非正式社交網絡和生活方式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作用。社團參與的性別隔離,會加劇兩性在社會資本類型和社會資本存量上的差別,維系性別之間的不平等現(xiàn)狀。本文認為,一方面應加強公共政策領域的頂層設計,改進社會資源的配置狀況,引導男女兩性跨越傳統(tǒng)性別角色定位的社團參與類型;另一方面,推動傳統(tǒng)社團的組織改革和制度創(chuàng)新,促成更為開放、包容、公益、平等和自主的社團組織。這些舉措將拓寬橋梁社會資本的構建空間,從而有利于性別平等在內的社會平等的實現(xiàn)。
在西方社會資本理論研究中,社團參與是極受關注的議題之一。羅伯特·D.帕特南(Robert D.Putnam)基于對意大利北部和南部的比較研究提出,北部的地方政府民主運作較好,緣于當?shù)卮嬖谥徖锝M織、體育俱樂部、農業(yè)合作社、慈善團體等眾多密切橫向互動的社團,市民對社團參與的熱衷促進了社會信任[1](PP 213-215)。在分析公民參與網絡的作用時,帕特南將社會網絡分為正式和非正式兩種,其中正式的社會網絡主要表現(xiàn)為社團參與。社團參與被認為不僅會帶來諸如職業(yè)機會和支持網絡等對個人的報償,還會通過培育公民合作解決本地問題的能力從而創(chuàng)造出豐富的社區(qū)公共品[2](P 73)。
既然社團參與能夠帶來諸多好處,那么整個社會中的社團成員資格是否是平等分布的?西方的女性主義研究者最先注意到社團參與上的性別差距問題。羅納德·英格爾哈特(Ronald F.Inglehart)和皮帕·諾里斯(Pippa Norris)通過對全球70多個國家的調查數(shù)據的分析發(fā)現(xiàn):社團參與數(shù)量上的性別差異在農業(yè)社會中最大,而在后工業(yè)化國家中最小;最為顯著的性別差異不是表現(xiàn)在社團參與的數(shù)量差異(“縱向隔離”),而是表現(xiàn)在社團參與的類型區(qū)別(“橫向隔離”)。在絕大多數(shù)國家,男性依然主導著政治政黨、運動俱樂部、和平運動、職業(yè)團體、工會和社區(qū)行動組織,女性則更多地停留在各種弱勢群體志愿幫扶、教育文化團體、宗教組織以及婦女組織等符合傳統(tǒng)婦女角色定位的社團組織中[2](P 74)。
中國的社團發(fā)展情況與西方國家有所差別:從數(shù)量上來看,中國的社團以行業(yè)和職業(yè)協(xié)會類為主,教育、研究類社團次之,文娛、社會服務和校友會等聯(lián)誼性社團所占比重相對較低;經濟中介功能社團居多,公益性和服務型社團相對薄弱[3](PP 59-60)。市民社會意義上的自治社團在中國尚未成為主流,大部分主要社團仍處于黨或政府的管理領導之下,其中有些還承擔部分行政職能,半官半民色彩較為濃厚。與此同時,盡管國內有關社會團體相關研究著述頗多,但社團參與本身卻非研究熱點。在大多數(shù)提及社團參與概念的學術文獻中,社團參與僅是被作為測量社會網絡或社會資本狀況的維度之一而存在。在有限的社團參與專題文獻中,有關大學生群體的社團參與和就業(yè)相關研究占據絕對多數(shù),剩余少數(shù)文獻涉及社團參與與居民信任或社會治理等議題。
由此看來,國內沒有學者對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現(xiàn)象進行過專題研究也就不足為奇了。筆者經文獻檢索后發(fā)現(xiàn),胡榮教授曾對福建省農村居民社團參與[4](PP 27-29)和廈門城市居民社會交往狀況[5](P 101)進行過抽樣調查研究,部分內容涉及性別與社團參與相關性的檢驗,而其結果并未驗證社團參與的橫向或縱向性別隔離的存在。那么,中國的社團參與是否并不存在西方女性主義學者所描述的性別隔離現(xiàn)象?本文認為,基于對更大抽樣覆蓋范圍和概率抽樣方法獲得的調查數(shù)據的分析,或許能幫助我們對上述問題做出更為準確的判斷。為此,本文采用2012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12)數(shù)據,意在回答三個問題:中國的社團參與中是否存在顯著的性別隔離?如果存在的話,影響中國社團參與性別隔離的因素是什么?為何我們需要關注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
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美國的社會學研究就發(fā)現(xiàn),男性通常會參加核心經濟組織,后者為他們提供可能的工作和商業(yè)機會的信息,以及職業(yè)發(fā)展的機會;而女性則參與聚焦家庭和社區(qū)事務的組織,后者為她們帶來家庭領域內的關系網絡[6](PP 883-904)。盡管研究者們預測,隨著社會發(fā)展為男女兩性生活帶來的實質性改變,在社團參與上的性別差異在最近幾十年間會逐漸消失,但梅麗莎·庫爾撒德(Melissa Coulthard)等人對英國2000年綜合住戶統(tǒng)計調查(GHS)的數(shù)據分析結果顯示,男女兩性對各類社會和社區(qū)活動的性別偏好差異依然存在;男性更喜歡參與運動和娛樂活動,女性在教育、衛(wèi)生和社會服務領域更為活躍[7](P 111)。皮帕和羅納德對2001年的全球價值調查(WVS)數(shù)據的分析結論是:在不同發(fā)展水平的國家,社團參與都存在著顯著的橫向性別隔離;在社團參與數(shù)量上的性別差距雖相對較小但仍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尤其是在發(fā)展中國家[2](P 93)。因此,本文提出假設1和假設2:中國的社團參與存在著性別隔離,既有橫向隔離(H1)也有縱向隔離(H2)。
至于導致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現(xiàn)象的原因,國內外研究文獻中提及的影響因素可以被歸類為結構解釋、文化解釋和非正式交往網絡三種。結構解釋認為,人們在社團參與的數(shù)量和類型上的性別差異與其社會階級、年齡、種族有關,與男女兩性在時間、金錢、知識和技能上的資源分配的不平等也有著密切關系[2](P 78)。時間通常被視為影響社團參與的關鍵因素之一,日程安排的靈活性被認為有助于參與活動;但處于婚姻中的女性,尤其是職業(yè)女性或有未成年子女的女性,要么面臨事業(yè)和家庭的雙重負擔,要么需將主要精力花費在照顧家庭上,這些都阻止了女性更多的公民參與[8](PP 250-251)。還有一系列研究表明,正式教育以及認知、技能對人們的社團參與,尤其是政治社團活動的參與產生影響[5](PP 101-102)。簡言之,結構解釋強調,基于教育資質、社會經濟地位、性別和年齡等因素基礎上的社會人口特征的不平等,導致了人們在技能、知識、信息、經歷、時間等方面的不平等。這些不平等會導致某些人能夠比其他人更好地參與到正式的社會交往網絡中去。由此,本文提出假設3:性別、年齡、教育、有酬勞動、社會等級、婚姻/同居狀況等社會人口特征,與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之間存在統(tǒng)計顯著相關性(H3)。
相較于結構解釋,文化解釋更關注的是促使人們參與社團活動的態(tài)度和觀念。政治效能感等態(tài)度因素,被認為與政治參與中的性別差異之間存在著密切關系[9](PP 15-16)。女性往往表現(xiàn)出對自己在政治領域行動能力的信心不足,對通過大眾媒體追蹤新聞和公共事務的興趣也較低[10](PP 30-31)。此外,有西方研究認為,社會性別意識對打破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具有積極作用:越具有性別平等觀念的女性,越有可能參加不符合傳統(tǒng)婦女角色定位的社團組織,例如足球俱樂部、貿易團體或政黨組織;而越具有性別平權意識的男性,也會對加入過去通常由婦女主導的社團表現(xiàn)出更大的興趣[2](P 88)。社會貢獻意識作為公民社會意識的組成要素,也被視為公民社會參與的心理基礎和內生動力之一[11](PP 46-47)。宗教信仰也被視為是一種重要的文化影響因素。有西方研究發(fā)現(xiàn),男女兩性在宗教參與上的性別差異由來已久:相較于男性,女性定期參與宗教活動和隸屬于宗教組織的比例明顯更高,但在宗教組織層次結構中男性更容易擁有專業(yè)權威的位置[2](PP 185-189)。有鑒于此,本文提出假設4:宗教信仰、政治效能感、社會性別意識和社會貢獻意識等文化因素,對于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具有影響作用(H4)。
非正式交往網絡因素關注的是與家人、朋友、同事等之間的非正式社會關系對社團參與的影響。有研究分析了非正式社會關系網絡是如何將人們“拉入”到社團生活中去;而那些隔絕或切斷與親朋、同事之間非正式交往網絡的人,就不太可能與社區(qū)團體等組織發(fā)展出正式的聯(lián)絡關系[12](PP 311-320)。由此,本文提出假設5:非正式社會交往越豐富的居民,就越有可能擁有更大規(guī)模的正式交往網絡,成為更多社團組織的成員(H5)。
此外,基于上述文獻綜述,本文專門提出假設6:媒體使用和社交頻率這兩個生活方式因素,也有可能影響到居民的社團參與數(shù)量與類型傾向(H6)。
(一)樣本來源
本文所用數(shù)據來源于CGSS2012,選擇該年份數(shù)據的原因在于其基本涵蓋了本文所需要的主要研究變量。CGSS采取多階段分層概率抽樣設計,調查范圍基本覆蓋中國大陸各省和直轄市。2012年版共有11765份有效個案,其中涉及本文所需各變量問題的樣本量為5810份。在剔除在本文所需變量相關問題上作出“拒絕回答”“不知道”和“不適用”回答的缺失個案后,本文共獲得4978份有效個案作為研究數(shù)據。
(二)變量的測量
1.因變量:本文以橫向隔離和縱向隔離兩個維度來考察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狀況。CGSS2012問卷中列舉了9種組織類型,要求回答“您是下列組織的成員嗎?如果是,您對這些組織的參與是否積極?”,答案分別賦值為“1=不是成員;2=是成員但基本不參與;3=是成員并且積極參與”。本文按男女兩性在各社團參與程度的高低,將上述社團分為三種類型:男性主導型社團、性別均衡社團和女性主導型社團,并將原回答選項1和2合并,重新調整為賦值“0=不是成員;1=是成員”?!皺M向隔離”的測量是通過考察男女兩性在上述不同類型社團中的參與程度;“縱向隔離”的測量則是通過比較男女兩性參與成為社團組織成員的數(shù)量差別。
2.自變量:主要分為四類,社會人口特征、文化因素、非正式交往網絡和生活方式。被調查者的社會人口特征由10個變量組成,包括重新賦值為虛擬變量的5個變量:①“性別(0=女;1=男)”。②“民族(0=少數(shù)民族;1=漢族)”。③“婚姻/同居”(0=無;1=有)。④“有酬勞動”(0=無;1=有)和⑤“居住地(0=農村;1=城市)”。3個有序變量:⑥“政治面貌”(1=群眾;2=共青團員;3=共產黨員或民主黨派)。⑦“教育”(1=沒有受過任何教育;2=私塾;……;8=研究生及以上)和⑧“社會等級”。“社會等級”是通過詢問被調查者“您認為自己目前在哪個(社會)等級上?”,“10分”代表最頂層級,“1分”代表最低層級。社會人口結構特征還包括2個連續(xù)變量:⑨“年齡”和⑩“未成年子女數(shù)”。
文化因素包括4個變量:宗教信仰、社會性別意識、政治效能感和社會貢獻意識。“宗教信仰”被賦值為虛擬變量(0=無信仰,1=有信仰)?!吧鐣詣e意識”的測量是通過詢問被調查者是否同意以下5個說法:①男人以事業(yè)為重,女人以家庭為重;②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強;③干得好不如嫁得好;④在經濟不景氣時,應該先解雇女性員工;⑤夫妻應該均等分攤家務。本文將第⑤個說法由正向“應該”表述改為負向“不應該”表述,并將回答按Likert五點量表賦值為從“1=完全同意”到“5=完全不同意”,反映社會性別意識從低到高的排列。
在CGSS2012 調查問卷中有兩個問題涉及“政治效能感”的測量:一是“像我這樣的人說什么對政府的作為都沒什么影響”,二是“政治和政府太復雜,不是我能夠理解的”,回答均按Likert七點量表賦值為由低至高的“1=非常同意”到“7=非常不同意”?!吧鐣暙I意識”測量的是被調查者是否同意“我想對社會做貢獻”,回答按Likert七點量表賦值為從“1=非常不同意”到“7=非常同意”。
非正式社會交往網絡的測量詢問的是被調查者在“一天里與多少個不住在一起的家人或親戚有聯(lián)系”的“親屬交往網絡”,以及“除家人和親戚以外,一天里與多少個人有聯(lián)系”的“非親屬交往網絡”?;卮鸢凑章?lián)系個數(shù)從“0”至“100個及更多”被分別賦值為從“1”到“7”的七個等級。
在生活方式變量組中,“媒體使用”的測量是通過詢問對報紙、雜志、廣播、電視、互聯(lián)網、手機定制消息的使用情況;“社交頻率”是詢問是否經常在空閑時間進行社交。兩個問題的回答均按Likert五點量表賦值為從“1=從不”到“5=非常頻繁”。
(三)綜合因子量表的數(shù)據檢驗
本文采用SPSS22.0進行數(shù)據統(tǒng)計分析。本文通過Cronbach’s α系數(shù)來衡量社會性別意識、政治效能感和媒體使用3個變量的測量量表的內在一致性,結果顯示各變量的α系數(shù)在0.645-0.668之間,說明3個量表的內在信度基本是可以接受的。此外,因子分析結果顯示,上述3個量表各項的因子負荷均大于0.6,且累計方差貢獻率均高于50%,說明測量量表具有較好的結構效度,適宜進行綜合因子分析。
(一)社團參與的性別隔離:基本特征
本文首先對在社團參與上是否存在顯著的性別隔離進行了檢驗。獨立樣本T檢驗顯示了男性和女性在社團參與程度上的顯著性差異(如表1所示):女性和男性在政治團體、工會及類似勞動者組織、校友會、職業(yè)協(xié)會/專業(yè)學會及行業(yè)協(xié)會,以及宗教組織的參與度T檢驗t值依次分別為-9.936(p<0.001)、-5.908(p<0.001)、-3.974(p<0.001)、-3.370(p<0.01)、2.155(p<0.05)。這表明男女兩性在上述五類社團的參與程度上存在著顯著差異。值得注意的是,對群眾運動/消費者權益組織、社會公益組織、娛樂休閑團體、社區(qū)組織四種類型社團的兩性參與度檢驗結果是,t值的概率p值均大于0.05,說明并不存在顯著性差異。這一結果與前述西方學者關于男性更多參與社區(qū)行動和娛樂活動、女性更活躍于社會公益服務和消費活動的研究結論并不完全相符。從表1均值比較結果來看,男性主導型社團包括政治團體、工會及類似勞動者組織、校友會、職業(yè)協(xié)會/專業(yè)學會及行業(yè)協(xié)會四個組織,性別均衡社團包括群眾運動/消費者權益組織、社會公益組織、娛樂休閑團體和社區(qū)組織四個組織,女性主導型社團僅有一個宗教組織。整體而言,在社團參與的類型上(“橫向隔離”),女性和男性存在著較為顯著的差異,假設H1基本得到驗證。
對于男女兩性在社團參與上的數(shù)量差異(“縱向隔離”),本文通過考察不同性別被調查者擁有各類社團成員資格的數(shù)量來檢驗。獨立樣本T檢驗顯示,在對九種類型的社團組織的成員參與中,女性社團成員的均值為0.35,而男性這一比例則為0.50,t值為-5.860(p<0.001),這說明在社團參與的數(shù)量上存在著顯著的性別差異,女性的社團參與數(shù)量明顯少于男性,假設H2得以驗證(見表1)。
表1 男女兩性社團參與程度的獨立樣本T檢驗
注:*p<0.05, **p<0.01,***p<0.001,以下皆同。
CGSS2012還詢問了被調查者在“在上述組織中,您過去12個月參與最積極的是哪一個”,以及這個“組織的成員關系”和“成員看問題、做事情方式差別大嗎?”,這三個問題有助于我們了解各社團組織成員關系的平等性和成員異質性情況。成員關系平等性問題的回答被賦值為從“1=上下級之間等級分明”到“4=所有成員都是平等的”4個等級;成員異質性問題的回答賦值為“1=絕大多數(shù)成員沒差異”到“4=基本上每個人都是不一樣”四個等級。
如表2所示,單因素ANOVA方差檢驗發(fā)現(xiàn),三類社團在成員關系平等性和成員異質性上的組間比較相伴概率Sig.(P值)均小于0.000,存在著顯著性差異。進一步的多重比較分析結果顯示:在成員關系平等性方面,男性主導社團、性別參與均衡社團和女性主導社團的均值平均差分別為-0.582和-0.766,且所有的相伴概率Sig.(P值)均小于0.001,這說明女性主導型社團的成員關系最具平等性,性別均衡社團次之,男性主導型社團的成員關系平等性最弱;在成員異質性方面,男性主導社團與性別均衡社團、女性主導社團的均值平均差分別為0.151(p<0.05)和0.444(p<0.001),這說明在成員看問題和做事情的方式上,男性主導型社團的異質性最明顯,性別均衡社團次之,女性社團的異質性最小。
表2 性別化社團的成員關系平等性和異質性
(二)社團參與的性別隔離:影響因素
本文設定的自變量較多,在做回歸分析之前首先要對自變量之間的共線性進行檢測。將所有自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后,再通過“輸入”法將各變量強制引入多元線性回歸模型進行分析。結果顯示,各變量的VIF值介于1.066-2.726,均小于5的警戒值,可認為本文的各變量之間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模型一的因變量為“擁有各種社團成員資格的數(shù)量”,用以考察社團參與縱向性別隔離的影響因素,模型二、模型三和模型四的因變量分別為“是否屬于至少一個男性主導社團的成員”“是否屬于至少一個性別均衡社團”和“是否屬于至少一個女性主導社團的成員”,用以了解社團參與橫向性別隔離的影響因素。模型一的因變量為連續(xù)變量,因此采用多元線性回歸分析;模型二、三、四的因變量為虛擬變量,因此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模型一采用“逐步法”、模型二、三、四采用“Wald法”,將各個自變量逐一引入回歸模型之中,得到如表3所示的分析結果,從數(shù)據來看,四個模型均具有顯著的統(tǒng)計學意義。
表3 社團參與性別隔離的影響因素的回歸分析
首先來看性別的影響作用。從系數(shù)的顯著性來看,性別因素在模型一、二、三中均與因變量之間存在顯著關聯(lián)性。這說明:其一,男女兩性在參與社團數(shù)量上存在顯著性差異,男性比女性擁有更多社團的成員資格,假設H2再度獲得驗證;其二,越是男性,越有可能成為男性主導社團的成員,而女性則更有可能參與成為性別平衡社團的成員,假設H1得到部分驗證;其三,在模式四中性別沒有呈現(xiàn)出顯著影響作用,與女性主導型社團參與之間存在顯著相關性的自變量只有宗教信任??紤]到本研究中女性主導型社團僅包括宗教組織,相較于其他變量,宗教信仰具有更強的解釋力:具有宗教信仰與否,是決定居民是否參與宗教組織的最關鍵影響因素。
除性別以外,其他社會人口結構特征變量也表現(xiàn)出程度不一的影響效應。教育和政治面貌與前三個回歸模型的因變量之間均有顯著性正向相關關系。這說明受教育水平越高和更多屬于黨員、民主黨派或共青團員的居民,更有可能參與更多數(shù)量的社團,也更有成為男性主導社團和性別平衡社團的成員。此外,從系數(shù)值和顯著性來看,居民參與更多社團和男性主導社團的機率,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有所上升;漢族比少數(shù)民族更有可能參與性別平衡社團;居住在城市而非鄉(xiāng)村的居民,成為男性主導和性別均衡社團成員的機率更高;從事有酬勞動的居民,更有可能參與更多類型的社團組織。值得注意的是,婚姻/同居、未成年子女數(shù)和社會等級三個變量被剔除出回歸模型,這說明是否處于婚姻或同居狀態(tài)、未成年子女數(shù)量的多少,以及所屬社會階層的高低,并不會顯著影響個人的社團參與情況,這一結果沒有驗證前述西方研究文獻中的某些普遍假定??偟膩砜?,社會人口結構特征中的大多數(shù)變量與社團參與的橫向或縱向性別隔離之間存在顯著相關性,假設H3獲得大部分驗證。
而在文化因素變量組中,最具顯著性作用的變量是社會貢獻意識和宗教信仰。具體來看,越是有意愿對社會做貢獻的居民,越有可能參與更多數(shù)量的社團,也越有可能參與成為男性主導社團和性別均衡社團的成員;而有宗教信仰的居民,參與更多社團,尤其是性別平衡與女性主導社團的機率更高。此外,擁有更強的政治效能感的居民,更有可能參與更多類型的社團組織,尤其是性別平衡社團;社會性別意識越強的居民,則越有可能參與到男性主導型社團中去。由此可見,文化因素的各變量與社團參與的性別隔離之間存在程度不同的顯著關聯(lián)性,假設H4基本得到驗證。
在非正式社會交往變量組中,只有非親屬交往網絡在模型一、二、三中對因變量起到了正向影響作用。這意味著,與家人和親戚以外的其他人的交往網絡規(guī)模越大,居民越有可能參加成為更多社團的成員,包括男性主導社團和性別平衡社團。親屬交往網絡的大小對社團參與并沒有顯著性影響,假設H5只獲得部分驗證。
從系數(shù)來看,在生活方式變量組中,“媒體使用”對前三個模型中的因變量最具顯著影響,“社交頻率”次之。這說明,頻繁使用各種媒體形式和經常在空閑時間進行社交,會對居民參與更多類型的社團,尤其是男性主導社團和性別均衡社團,產生積極的正面效用,假設H6得到驗證。
(一)基本結論
基于對CGSS2012數(shù)據的分析,本文檢驗了男女兩性的社團參與是否存在著橫向和縱向的隔離,以及對隔離現(xiàn)象的三類可能解釋。由上述檢驗結果可以得出以下三個基本研究結論:
第一,研究證明了在社團參與數(shù)量和社團參與類型上的性別差異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即兩性在社團參與中的縱向隔離和橫向隔離在中國的確是存在的。當然,并非所有類型的社團組織都是由其中某一性別主導參與,在某些類型社團組織中男女兩性的參與程度較為均衡,但這并不能改變社團參與在整體上的性別隔離分布。
第二,不同類型的橫向性別隔離社團,其組織成員的結構特征也不相同。在成員關系的平等性方面,女性主導社團最強,性別均衡社團次之,男性主導社團最差;在成員異質性上,男性主導社團最明顯,性別均衡社團次之,女性主導社團最弱。
第三,研究檢驗了對社團參與中性別隔離現(xiàn)象的四種解釋假設的有效性。在影響社團參與的社會人口因素中,最有解釋力的是性別、教育和政治面貌,而年齡、居住地、民族和有酬勞動與否,也在不同程度上對社團參與的某些性別隔離特征產生了影響;在文化因素解釋中,社會貢獻意識和宗教信仰最具解釋力,政治效能感和社會性別意識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居民社團參與的數(shù)量或類型分布;在非正式社會交往因素中,不是與家人和親戚的社交網絡,而是與非親屬的朋友、同事等的社交網絡,被證明其規(guī)模大小會影響居民的社團參與情況;在生活方式因素中,媒體運用和社交頻率顯示出較強的解釋力。
(二)啟示意義
本文所要強調的是,關注社團參與的性別隔離及其表現(xiàn)特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在社會資本理論看來,通過社團參與等途徑建構的正式社會網絡對社會資本的積累具有重要作用。諸如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馬克·格蘭諾維特(Mark Granovetter)、林南(Nan Lin)和邊燕杰等知名學者,已論證了社會資本是如何有助于個體獲取信息、資源、職業(yè)提升和社會支持。既然社會資本存量對個體發(fā)展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那么在社會資本積累上的性別差距很可能會成為阻礙兩性平等實現(xiàn)的一大障礙。
一方面,男女兩性在社團參與上的縱向隔離意味著女性更少擁有正式社會網絡,這不僅削弱了女性的個體發(fā)展機會,也不利于整個社會的公民參與增長,并影響到社會信任和集體問題的解決。另一方面,兩性在社團參與上的橫向隔離會帶來社會資本類型上的差別。由于在成員異質性程度上的顯著區(qū)別,女性主導型社團更容易建構出具有先賦性、封閉性和內聚性特征的同質性社會資本,而男性主導型社團則容易發(fā)展出基于業(yè)緣、趣緣和利益目標的異質性社會資本。此外,對男性主導或女性主導社團的參與,更容易形成帕特南所稱的“聯(lián)合社會資本”(bonding capital),雖然它有助于加強特定的互惠原則和成員之間的團結,但也有可能導致成員對外部的敵意[13](PP 11-12)。在性別隔離基礎上建構的聯(lián)合社會資本和同質性社會資本,將產生強烈的負外部性問題。它會使女性被隔離于公領域的發(fā)展機會之外并強化其在私領域的傳統(tǒng)作用;參與社團活動的女性,將更多地局限于自己的小圈子里,維持與同性別和相似背景人群的接觸。以宗教組織這一典型的女性主導型社團為例,琳達·伍德海德(Linda Woodhead)將女性更積極的宗教參與歸因于勞動的性別分工、作為性別社會化結果的女性“關懷倫理”以及對物質剝奪和社會剝奪的代償性反應;女性的宗教參與少有挑戰(zhàn)社會性別的現(xiàn)狀,卻可以緩和女性在社會和家庭中的從屬性地位[14](PP 67-84)。女性主義學者薇薇安·朗茲(Vivien Lowndes)指出,女性社會資本的配置模式,決定了它更有助于“保持現(xiàn)狀”(getting by)而非“獲得更多”(getting on)[2](P 230)。也就是說,女性可用的社會資本類型并不能帶來性別不平等現(xiàn)狀的改變。
出路究竟在哪里?普特南認為,異質性的“橋梁社會資本”(bridging capital)能夠包容各個社會階層的人員,產生出更為廣泛的互惠規(guī)則[13](P 12)。女性主義也認同,更具兼容性的橋梁社會資本能夠產生人際信任和增進社區(qū)聯(lián)系,從而促進社會平等,包括性別平等[2](P 76)。那么,應該如何培育兼容性的、異質性的橋梁社會資本?
本文認為,打破社團參與的性別隔離,引導男女兩性跨越傳統(tǒng)性別角色限定的社團參與類型,將有助于縮小社團參與數(shù)量上的性別差距,從而促進橋梁社會資本存量的增長。對于社團參與數(shù)量和類型選擇的影響因素的分析結果啟示我們:擁有更高知識水平和體制內政治身份,生活于城市地區(qū),具有更強的社會性別意識和社會貢獻意識,慣于通過各種媒體渠道了解信息,更多參與社交活動,以及擁有更多非親屬社會網絡的居民,更容易成為傳統(tǒng)男性主導社團的成員。上述這些因素大多與教育背景和正式工作發(fā)展機會等后致性條件有著密切聯(lián)系。通過公共政策領域的頂層設計,改進社會資源的性別分配現(xiàn)狀,提供女性更多教育和正式就業(yè)的機會,必然會帶來女性在知識、技能、態(tài)度、觀念的變化,縮小我國女性在勞動力城市遷移和業(yè)緣關系等方面與男性的傳統(tǒng)差距。這些都會增加女性突破社團參與橫向隔離的可能性。表3的統(tǒng)計結果表明,從事有酬勞動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人們參與更多社團類型的可能性。這一結果支持了女性主義學者對普特南觀點的批判,后者曾聲稱“近年來社團參與的減少主要集中于女性群體”,堅稱因經濟需要而全職工作的女性造成了公民參與最大限度的下降[13](PP 231-233)。英國學者彼得·霍爾(Peter Hall)的實證研究結果也揭示,在雇傭勞動大軍中女性比例的上升,會導致更為一般意義上的性別角色的變化,最終帶來女性參與社團活動的增加[15](PP 417-461)。
此外,傳統(tǒng)社團組織也應該順應時代發(fā)展趨勢,加速組織變革和制度創(chuàng)新。有研究顯示,性別社會化結果導致女性更傾向于社群主義,具有友好、可親和合作氛圍的團體更能吸引女性的主動參與;反之,不平等或疏離的成員關系更容易引發(fā)女性對團體的距離感和消極參與[16](PP 65-68)。盡管中國大多社團并不存在形式上的性別隔離機制,但社團參與中的性別隔離現(xiàn)象確實存在。一些男性主導社團的行政化色彩也部分地解釋了為何像消費和公益服務組織這類在西方國家通常女性參與更為活躍的社團,在本研究中卻沒有顯示出女性主導的特征。而作為女性主導社團的宗教組織,盡管在西方國家是民間最主要的社會網絡中心,也是普特南所稱的美國社會資本的最大占有者[17](PP 37-38);但在中國這樣一個宗教多元化的國家里,宗教參與更多產生的是人們對宗教團體的忠誠度和小團體內部信任的積聚,以及跨團體社會的潛在分裂[18](P 104)。為解決傳統(tǒng)宗教參與造成的社會資本的封閉性問題,以政策扶持去引導我國宗教團體積極發(fā)展慈善公益活動,提供廣泛的社會服務,從而改造和發(fā)揮宗教社會資本的積極效用,已成為業(yè)界和政府的共識[19](P 76)。西方經驗研究表明,廣泛的宗教慈善公益活動對女性突破照顧者的傳統(tǒng)性別角色,發(fā)展出與公民參與相關的技能、規(guī)范和興趣具有積極影響[2](PP 192-208)。曾有女性主義學者對美國歷史的回顧研究發(fā)現(xiàn),隨著社會進步和婦女地位的提升,具有隔離或排斥等封閉性特征的傳統(tǒng)社團在成員數(shù)量上急劇萎縮,成為美國的社會資本在20世紀后半葉走向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2](PP 18-39)。殷鑒不遠,推動中國各類主要社團組織的組織改革和制度創(chuàng)新,促使社團向更為開放、包容、公益、平等和自主的方向轉變勢在必行。這不僅有利于吸引更多社會公眾的參與,增加社會資本的整體存量;更重要的是有助于拓寬橋梁社會資本的構建空間,增加基于普遍信任的社會資本的規(guī)模,從而推動包括性別平等在內的社會平等的實現(xiàn)。
[1][英]羅伯特·D.帕特南著,王列、賴海榕譯.使民主運轉起來:現(xiàn)代意大利的公民傳統(tǒng)[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
[2]B.O’Neill and E.Gidengil ed.GenderandSocialCapital[M].New York: Routledge,2006.
[3]鄧國勝.中國社會團體的貢獻及國際比較[J].中國行政管理,2006,(3).
[4]胡榮.中國農村居民的社團參與[J].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04,(2).
[5]胡榮、胡康.城市居民的社會交往與社會資本建構[J].社會科學研究,2007,(4).
[6]Miller McPherson and Lynn Smith-Lovin.Women and Weak Ties: Differences Sex in the Size of Voluntary Organizations[J].AmericanJournalofSociology,1982,87(4).
[7]Melissa Coulthard,Alison Walker,Antony Morgan.People’sPerceptionsofTheirNeighborhoodandCommunityInvolvement:Resultsfromthe2000Survey[M].London: The Stationary Office,2002.
[8]Sue Falter Mennino and April Brayfield.Job-Family Trade-Offs: The Multi-dimensional Effects of Gender[J].WorkandOccupation,2002,(2).
[9]魯曉、張漢.政治知識和政治參與的性別鴻溝:社會科學研究與社會治理層面的思考[J].婦女研究論叢,2014,(4).
[10]楊榮軍.女性政治效能感實證研究——基于CGSS2010數(shù)據分析[J].貴陽市委黨校學報,2016,(4).
[11]伍華軍.公民意識:對公民政治參與的促進與形塑[J].法學評論,2014,(4).
[12]Steven J.Rosenstone and John Mark Hansen.Mobilization,ParticipationandDemocracyinAmerica[M].New York: Macmillan,1995.
[13][美]羅伯特·帕特南著,劉波、祝乃娟等譯.獨自去打保齡球:美國社區(qū)的衰落與復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14]Linda Woodhead.Feminism and the Sociology of Region: From Gender-blindness to Gendered Difference.InTheBlackwellCompaniontoSociologyofReligion[M].edited by Richard K.Fenn.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2001.
[15]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J].BritishJournalofPoliticalScience,1999,(28).
[16]Christopher F.Karpowitz and Tali Mendelberg.TheSilentSex:Gender,DeliberationandInstitutions[M].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4.
[17]劉澎.美國宗教團體的社會資本[J].美國研究,2005,(1).
[18]苗月霞.鄉(xiāng)村民間宗教與村民自治:一項社會資本研[J].浙江社會科學,2006,(6).
[19]龔萬達、劉祖云.從衰熄到興盛:當代宗教慈善與社會資本積聚[J].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3,(8).
責任編輯:玉靜
The Study of Sex Segmentation of Associational Participation and Its Contributing Factors Based on the CGSS2012
XU Lan-lan
(Law School,Shantou University,Shantou 515063,Guangdong Province,China)
associational participation;sex segmentation;social capital
Upon analyzing the CGSS2012 data,this article examines sex segmentation of associational participation in China and its contributing factors.The statistical analysis results show that there indeed are vertical segmentation and horizontal segmentation of associational participation in China,which are highly influenced by social demography,cultural practice,informal social network and life style.Sex segmentation of associational participation will exacerbate the difference in types and stock of social capital between men and women,and maintain the status quo of inequality between men and women.This article suggests that public policies are to be adopted to improve the allocation of social resources so as to guide men and women to engage in associational participation based on memberships that help overcome traditional gender roles.Efforts are also needed to promote reforms in traditional organizations and institutional innovation so as to make these organizations more open,inclusive,public-benefit,equal and autonomous.All these efforts will widen the space in which to build bridges and social capital in favour of social equality,including gender equality.
徐蘭蘭(1977-),女,汕頭大學法學院公共管理系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社會性別與公共政策。
本文為廣東省高校優(yōu)秀青年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計劃資助項目(編號: WYM11058)和汕頭大學文科科研基金項目(編號:SR13001)的研究成果。
C912.2
A
1004-2563(2017)03-009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