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茶香來

幾場春雨的浸潤，幾陣春雷的召喚，故鄉(xiāng)山村里漫山遍野的茶樹就綻出了新芽。

一株株、一簇簇、一粒粒，青翠欲滴、飽滿鮮活，泄露著春天的秘密，書寫著生命的張力。這些啜飲日月精華、沐浴天地靈氣的小精靈，成了季節(jié)最鮮明的符號，也成了農(nóng)人最歡愉的等待。

臨近清明，就是摘茶的大好時節(jié)。

記得那時我還在念小學，每逢周末，往往天剛明亮，揉著惺忪的睡眼，由著母親的帶領(lǐng)，欣欣然踏進茶地里，飛快地采起茶葉來。平素上學的書包，成了裝茶的最好工具。

一會兒工夫，就攢起鼓鼓的一小袋來。望著那朝露尚存、枝舒葉展的嫩芽，心中偷樂不已。因為將這些茶葉拿到街上的茶廠一賣，好幾個星期的零用錢就出來了。雖然家中的日子清貧，父母卻從不曾克扣我這些勞動的果實，容我購書、買筆，自由支配。除了撿油桐、拾蟬蛻、剝桃仁換取零花錢以外，摘茶算是我最豐厚的收入了。而且相對其它幾種，摘茶不用攀高爬樹、下力出汗，輕松得多，安逸得多。

街上的茶廠屬國營性質(zhì)，高低錯落地排列著一座座廠房，皆是灰墻黑瓦的磚木混合結(jié)構(gòu)。進入茶廠有一段長長的下坡，然后徑直穿過一個類似操場的平壩，就到了茶葉收購車間。由于收購車間緊鄰制茶車間，耳朵里全響著聒噪的機器聲，說話需要輕吼才聽得見。

收茶的師傅言辭苛刻，總能從上好的一堆茶葉中挑揀出幾片粗葉來，以降低茶價。這讓我們忿恨，卻又無能無力。他還時不時地短斤少兩.明明在家里稱好的重量，拿到茶廠就會少掉一些，大人們往往忍氣吞聲，遇到我們小孩子卻會爭辯上幾旬。但茶葉評星定級的大權(quán)掌握在他手中，若真得罪了他，吃虧的還是我們。

評定茶葉的等級，是一件十分講究的事情。茶廠制定了幾十個不同的等次，以特級為最佳。特級茶葉必須是驚蟄之后、清明之前采摘，只取茶樹上最新鮮的部分，那往往是一片緊緊包裹、尚未展開的針芽.比松針粗不了多少。采摘特級茶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在我們家，得動作熟練的母親和大姐才能勝任。像我和二姐手毛腳糙的，那細小的嫩芽常常從指間溜掉了。采摘特級茶費時費力，大半天才積攢得起來一、二兩，但價錢可觀，一兩就可以賣到幾十元。

茶葉定級稱重后，收茶師傅就會在一張小小的白紙上寫明收購時間、確認等級、具體重量等，作為憑證。握著這張收條，須到對面的綜合辦公樓，找到會計、出納，方能拿到錢。

那是一間用磚墻和鐵柵欄隔成兩半的房子，而且磚墻壘得很高，年幼的我根本看不見鐵柵欄后面的小半問屋子，只聽見撥得飛快、噼噼啪啪的算盤聲音。茶廠的經(jīng)營不是太穩(wěn)定，制好的茶葉有時銷得順利，貨款回收也快，我們賣茶后當場就能拿到錢，有時還需要會計把收條換成一張紅色的、正式的單據(jù)，擱上一段日子才能從出納那里換到鈔票。

茶廠側(cè)對面的山腳下建有一座寺廟，寺院周圍就是大片大片的茶園。茶因寺得名，寺因茶而興，這里產(chǎn)制的茶葉，曾作為貢品，走進了清朝的皇都。時至今日，依然大有名氣。所以，茶葉是大多數(shù)鄉(xiāng)鄰重要的經(jīng)濟來源，有的人家甚至栽植有幾十畝的茶樹，每年都要四處雇人采茶。那些精制的茶葉，銷往全國各地，進入千家萬戶。

我上初中后，課業(yè)日益繁重，采茶的時候就不多了。后來離家千里念師范，畢業(yè)時留在別人的城市里，一年回鄉(xiāng)只有那么可憐的兩三次，且大多是國慶、春節(jié)長假期間。春節(jié)尚未采茶，國慶采茶已過，掐指算來，已是經(jīng)年不曾親近茶樹、采擷茶葉了。想念一天天濃烈起來。現(xiàn)在，幼年時的老茶廠早已被私人購買下來，修葺一新，還建起了高高的圍墻，擋著我的視線，只能任由記憶和想象發(fā)揮作用。

每次回鄉(xiāng)，我總要裝上幾包家鄉(xiāng)產(chǎn)制的茶葉，帶到我生活的城市。在加班熬夜、人困馬乏的時候，泡上一杯，深呷幾口，不一會兒就神清氣爽、勁頭十足了。大多數(shù)安靜的時候，望著在杯盞中自由舒展、清香鮮嫩的茶葉，難免思緒萬端。仿佛那來不及遠去的故鄉(xiāng)，那來不及風干的童年，正從氤氳的茶香中，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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