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生
在我的世界里,愛情只能有一種形式:彼此溫柔專注。
1
所有的女人,都不應該幻想自己是浪子終結者。浪子如果想要完成終結,只有他們自己終結自己。要明白,所謂我們的愛,做不到。
我的前男友就是一個浪子。我發(fā)現(xiàn)我從來沒有笑看風云地想起過他,一想起他,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惡心。我曾為這種小氣而懊惱,也想過把一個惡心的男人當成男友甚至差點許諾終身。但當有一天,我知道心理學所講的成熟,首先是接受自己,接受自己對凡事凡物的任何態(tài)度……我才算是釋然,然后繼續(xù)惡心。
不管別人說我什么,提起這位前男友,我只想說他的壞話。呵呵,也許不止我一個,因為如果這個人有一天請前女友們吃飯,一個圓桌是坐不下的。假使我也叨陪末座,我會有一個怎樣的座位呢?我曾問過他:“你交了這么多的女朋友,我是哪種第一名?”在他的世界里,想必有太多第一名,比方說,皮膚最白,下巴最尖,做飯最好吃,最善講笑話,最有錢。
他思量半晌,給了我一個很抬舉我的回答:最刻骨銘心。
但這個答案馬上被懷疑沾染。信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我相信你,你值得這信任??尚湃我坏┍黄茐?,就很難重建了。我真的不是多慮,這塊“最刻骨銘心”的金牌,他一定是頒給了所有人,我拿到的絕對不會是特制的一份。
此時,作為一名真正的前女友,我想,無論我用了多少時間才做到,但我畢竟因著全然的理智離開了這個我今生最愛的男人,且不嘗試回過頭去。對于這一點,我實在很驕傲。
一如當時定情之日,心里也滿懷著驕傲。如此聰明風趣的男人,長得又是這么好看,且不說他那些光環(huán):學歷、職業(yè)、談吐以及不少也不足以多到讓女人不放心的財產(chǎn),我只好奇他此前讀過怎樣的書,受過怎樣的教育,有著何等出色的父母,讓他能如此善解女人的心。逢我的生日,他帶我海邊兜風,忽然就拿出一只小小足金戒指,“別害怕,不是求婚,這只是讓你收服我的小武器,像唐僧收服孫悟空?!苯渲复_實是悟空頭戴的那個箍?!澳敲矗湔Z是什么?”“我愛你?!?/p>
他定定看我的眼睛像兩汪熱泉,任鐵石心腸也會消融。在那個傍晚,我曾認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2
謊言。我曾經(jīng)是一個對謊言沒有分辯力的女人。當一個男人在我面前眼神坦然,語調(diào)堅定地說謊——即使我手里握有鐵證,都不禁瞬間動搖:是不是我弄錯了?是不是我冤枉他了?是巧合吧?
我的好友,日后居然也淪為他的圓桌會議成員的貓牙小姐,某日告訴我:“我看到你男友和一個女人走在一起?!庇卸嗝床豢?,貓牙說話時一臉嫌惡的表情,拿出手機將拍下的照片給我看。順便說一下,他是一只專吃窩邊草的兔子,可是后來在提到和貓牙的關系時,卻拒不承認她的身份。想來貓牙的座位只能在另一圓桌上找,面前的長標簽是:“關于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友情之你看我們不就做到了。”短標簽: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如果只是好朋友,為什么她替你打掉了孩子?
說回貓牙的告狀,那時貓牙和我還是死黨,她的身份還是一個全心全意的線人。她的話我完全可以信任,可是回到居所,看到某人手持百合下班歸來,還提了蔬菜和排骨準備下廚煲湯,已經(jīng)抵達嘴邊的質(zhì)問變成了撒嬌無力的反問:“今天都干嘛了?”
“沒干嘛,和客戶見個面?!?/p>
“客戶是女的?”
“有男有女,怎么了?”
“你好像和一個女客戶在一起吧?!”
“我沒有??!哦!總公司的上司有一個女人。怎么了,哪里不妥嗎?”
“總公司的上司平時穿大嘴猴T恤,還趿著CROSS鞋?”
“親愛的,如果我們要這樣相處下去的話,我會很有壓力的,我不過是和一個朋友見了面而己……”他擺出無辜而受傷的表情,湯不煲了,百合放在茶幾上生銹,一個人躲起來抽煙。而我開始自思是否真的錯怪了他。但我想起那張貓牙拍到的兩人街頭纏綿摟抱的照片,鐵證提示我殘存的理智,我告訴他,有現(xiàn)場照片可看。
面對無望翻盤的死案,他終于承認,大嘴猴確有其人?!拔乙仓溃奶炷阒懒诉@件事,就是我失去你的日子。你若因此不要我,我也無話可說?!?/p>
我反問:“明知會失去我,為什么還要做?”
只要我不在你身邊,你就不能抵抗誘惑,何況,這還是我最忌諱的一種誘惑——前女友,老同學,舊知己。
你要我如何相信我和你會有未來?
但以他多年的情場智慧,他很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只有拼命認錯才有效。他抱住我哭泣道:“我錯了,你不用原諒我,是我活該,我活該失去你!”
那個夜晚,我真心期望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這樣,我不用離開他,他也不用離開我,而我因為世界的毀滅,不會再承受因他帶來的傷害。
戀愛讓女人成長。對我來說,每經(jīng)歷一次事件,心里都會失去一點東西。
這件事之后,我在他面前丟掉了很大一部分的幽默感,也開不起任何和女人相關的玩笑。我像一個圓,缺掉一個弧邊,又殘了一個角,所余不多的一些,在后來的“貓牙小姐事件”中,最終也宣告失去了。
3
我的死黨貓牙小姐有兩顆貓一樣的虎牙,大學時代,這小尖牙被全校一半的男生追捧。男人喜歡女人像小獸,帶著點野勁,又很想馴服她。有好幾個學期,貓牙一邊被喜歡她的男生追求,一邊倒追她喜歡的一位學長。貓牙也是一個真女漢子,學長把她送的手表用快遞退回給她,她隨手扔出窗外。幾千塊啊,我們都替她心疼。然而貓牙是吃硬不吃軟的女生,她沒有答應任何一個男同學的追求,一心向往著自己剛性骨氣的戀情。
所以當有一天,貓牙忽然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又重新出現(xiàn)在我面前跟我說“你,能不能離開他”時,我并不是太過于驚訝。
貓牙讓我離開我男朋友,因為她和他上了床,她愛上了他,她告訴我,他給她的感覺就像大學時那位學長,真的太好了,太舍不得放棄。
“真的不怪他,他是個好人?!彼信硕紩樗f出這句話,也許除了我。我真奇怪,他到底對她們做了什么,令她們能至死不渝地犯傻。
貓牙的眼淚,讓我明白她自知勝算不大,所以孤注一擲找我單挑。
可這件事到了他嘴里,卻變成了“什么?!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啊”這樣一個簡單的句子。
我請求上司給我出長差,我要靜一靜。到達異地,一出機場,他的電話追來:“我真的和貓牙沒什么啊,不然這樣吧,改天把貓牙約出來,讓你問個清楚?!蔽以僖淮蝿訐u,是貓牙自作多情嗎?是我自己經(jīng)不起風吹草動嗎?出差一周,準時返回,家中一切未變,只多出一束花,不是百合,是黃燦燦的向日葵,可惜已經(jīng)打蔫。
很久后才知道,就在我出差的這一周,他們在我家中同居。
為了讓我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女人”找到安全感,他晚上當著我的面給貓牙打電話,大聲說:“我和你只是朋友,對吧,你不要搞錯哦!”
電話那邊,即使不去用心聽,也知道在沉默片刻后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哭。貓牙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第二天她找上門來,蒼白著臉,呆愣愣地站在我和他的面前,拿出刀片自傷??诶镞€在說著:“我那么愛你,你答應過我要和我在一起。”貓牙,不知你明不明白,你這么做會讓一個本來愛而不得的男人,把一個女人看得多么的低。
而他還在嘴硬:“我問心無愧?!?/p>
是的,墮胎的手術費是他出的,已經(jīng)簽字畫押,兩訖。貓牙休想再賴上他什么。
送貓牙去了醫(yī)院,回來,我與他談分手。他馬景濤附體,一邊吼著“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愛過她”,一邊用力捶墻。沒捶幾下,手背出血,這下正好煽情,開始拿頭往墻上磕。我只好喊出同樣的咆哮體:“我,相,信,你!”
對于這個雙方演技大碰撞的晚上,事后想想,的確有一些恨。我恨他騙我。更恨的,是我沒有在第一個真相面前離開他。
4
我們掙扎糾葛了整個秋天,最后,還是決定分手。
算是我單方面下的通知吧。因為忽然想明白了一句話,如果和一個人在一起時不能確定會過得好,分開也不確定會過得更好,那至少,要去選擇它們中的一種,去相信。
我做不到第一種,不論怎樣,我不能騙自己騙到那么精湛的地步。
所以我選擇了第二種。
把他的東西還他,當著他的面,翻出書、電飯鍋、小烤箱以及那枚戒指,正好裝滿一個整理箱?!敖o,全都給你拿走?!蔽艺f。他哀傷欲絕地望著我,忽然說:“還有一樣你忘了,我也必須帶走。”
“什么?”
“你?!?/p>
我當時哭了嗎?在那一瞬間,幾乎想要放棄一切的努力,扔掉那個整理箱,投進他的懷抱。熟悉的氣息,溫暖的體溫,與我恰恰般配的身高,我的鼻尖,剛好到它襯衫下第一顆扣子的高度。然而狠狠心,我必須活下去,哪怕不是女人,而是單純的一個人類,我要讓這個人走,只有他走,我才能求生。
這些過去,無論看起來多么像是骨氣剛烈的成長,披荊斬棘的收獲,本質(zhì)上,卻還是一種失去。
我去醫(yī)院探望了貓牙,不知怎的,明明只是手腕上一個不大的傷口,貓牙卻住了二十天的院。醫(yī)生告訴我,是剛做完墮胎手術又大出血了。蒼白的貓牙,讓我想起昔年一起在花樹下看來往男生穿梭如過江之鯽而我們笑傲指點江山的場景。友情也是一種一旦失去不會重來的東西。貓牙醒轉,見我來,忽然弱聲說了句:“很抱歉?!?/p>
其實,她大可不必向我道歉,因為我也不知道應該向他的哪位女友道歉,我,又是怎樣的“被”定位?小三,備胎,還是,一樣也是朋友?
我換了居所的鑰匙,再不為他開門。
一開始的幾個夜晚,他的車靜靜泊在我樓下。發(fā)來短信:“我只想再見你一面,可以嗎?”
我忍住,沒有下樓。
過了些天,車不見了,但還是會在下午發(fā)來微信:“下班時會有幻覺,仿佛你就在公司門外的咖啡店等我,替我叫一杯卡布奇諾?!?/p>
不知為何,漸漸覺得惡心。
即使以后你交往的女人,也愿意在每天下班時橫穿一個城市來咖啡店等你,親愛的,牢記,那些女人不是我。
5
他有一件外套還在我家中,打算有時間寄還他。一直沒有洗,因為上面有他的氣味。剛分手的一些天里,我睡覺的時候裹著。但是今天,忽然決定不寄還也不再需要這件外套了,于是隨同垃圾一起丟掉了。
他也承認過,他的那些前女友們,幾乎都和他保持著身與心的高度友情。還感念地說,她們是他一生相扶持的朋友。
她們也許離不開那外套上的氣味,沒有外套,她們也渴望他那靈魂餿掉的皮囊。
我不屑于成為那樣的女人,即使是以我終生的愛情信仰作為代價。
在我的世界,相愛只能有一種方式——彼此溫柔專注。
他曾經(jīng)要求我,叫過他的昵稱不許叫別人,因是他的專屬。我答應他,他卻笑:如果分手的話,你肯定做不到。
然而,他不知道,與他一刀兩斷的我,至今一直是這么做的。
一起逛過的街,我路過會繞行;一起吃過的小菜,我不會再點;一起看過的電影,重映時不去看。這不是對他有多懷念,這只是我,一個普通的女子,對愛情的尊重。
回顧這一路上,我們不是在分手,就是在鬧分手。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時間,是一些要命的快樂。
我永不會忘記,那年初秋在海邊,傍晚的螢火蟲與天空的星圖輝映,璀燦晶明,大海深藍,夏風燠熱,我伸出指頭接受那枚悟空戒指,他對我說:“師傅,今后我跟定你了?!?/p>
那時,我深深相信,我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他抱住我,深深地吻我。
那一瞬間,天地仿佛都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