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薇
史夢蘭,字香崖,唐山樂亭人,曾被慈禧太后稱為“京東第一人”。唐山博物館收藏有一幅《史夢蘭行書題跋手卷》,為史氏所作《旒言》中的部分五言律詩,因行書題跋手卷乃史夢蘭親筆所寫,故無論在內(nèi)容或是在鈐印上,對研究唐山文學(xué)史和地方志都有著重要的文獻(xiàn)價值。
《史夢蘭行書題跋手卷》,絹質(zhì),橫207厘米,縱33厘米,正文行書,豎行右起,共72行,926字,左款處有兩方印章,分別為“史夢蘭印”、“香崖”印。在該行書手卷的左下方另有兩?。骸皹吠な肥霞也刂 焙汀熬泳刺谜洳刂 ?。
據(jù)唐山博物館《藏品檔案》記載:該行書手卷乃1976年前,唐山地區(qū)文物局文物干部從樂亭縣征集,存于地區(qū)文教局;1984年轉(zhuǎn)交至唐山市文物管理所;1997年1月由唐山市文物管理處移交唐山博物館藏。1992年12月經(jīng)河北省文物鑒定委員會鑒定為國家三級文物。
一、史夢蘭其人
史夢蘭,字香崖,號硯農(nóng),又自號竹素園丁,直隸永平府樂亭縣人(今河北省唐山市樂亭縣人),生于嘉慶十八年(1813),卒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祖籍江蘇,先人史開基于明代萬歷年間遷至樂亭縣大港村,史氏后人遂世居于此,至史夢蘭,史氏家族已成為一個家資富足、書香溢室的耕讀之家。
史夢蘭生六月而父亡,母親王氏,知書達(dá)理、深明大義,母兼父責(zé)對其影響甚重?!稑吠たh志》中記載:王氏曾經(jīng)對史夢蘭說:“人生窮達(dá)有命,不可強(qiáng)為。且汝承先人余蔭,衣食粗足,但得母子常相聚歡,終吾余年,勝仕宦多矣。”Ⅲ可以說,史母王氏恬淡的性格“潤物細(xì)無聲”般影響了史夢蘭的一生,他淡泊名利,追求人倫之歡愉。道光二十年(1840),以母老為由不赴山東朝城知縣。同治元年(1862)筑止園(取“綿蠻黃鳥、止于邱隅”之意)于昌黎碣石山仙人臺下及大港村東,奉母著書,結(jié)交名士。同治八年(1869),他更是以母老力辭保定蓮池書院講席之位。
但是當(dāng)國家面臨危亡,史夢蘭作為一名傳統(tǒng)士人,除了上述“出世”之舉外,也有相當(dāng)程度的“人世”,譬如咸豐十年(1860),英法聯(lián)軍侵略北京,僧格林沁布防至樂亭,囑史夢蘭招募鄉(xiāng)勇團(tuán)練,事平,被清政府獎五品銜。
史夢蘭一生勤勉好學(xué)、博覽群書,且著述頗豐,修纂有《永平府志》、《樂亭縣志》、《遷安縣志》、《撫寧縣志》,著有《疊稚》、《燕說》、《古今諺拾遺》、《全史宮詞》、《永平詩存》、《止園詩話》、《爾爾書屋詩草》、《止園筆談》、《輿地韻編》等。
道光十七年(1891),順天學(xué)政周德潤以篤學(xué)耆儒薦史夢蘭于清廷,朱批賞加四品卿銜。光緒二十四年(1898),徐會灃復(fù)以學(xué)行奏請為史夢蘭加國子監(jiān)祭酒銜。年八十六卒,誥授奉直大夫。據(jù)《樂亭縣志》記載,慈禧太后曾稱其為“京東第一人”。
二、《史夢蘭行書題跋手卷》考
唐山博物館藏的這幅《史夢蘭行書題跋手卷》,正文926字,如下:
餉饑以斛珠,不如米一簞。庇寒以尺璧,不如屋一椽。貴賤豈有常,惟時使之然。中流失舟楫,一壺值金子。
孔不飲盜泉,曾不入勝母。名惡且避之,況乎行真丑。易戒比匪傷,奈何狎損友。寶與芝蘭居,肆勿鮑魚偶。
畜魚嘗逐獺,畜獸當(dāng)逐豺。豺去獸乃蕃,獺眾魚斯災(zāi)。善政在養(yǎng)民,民患惟奸回。子產(chǎn)稱惠人,其惠從何來。
良藥利于病,未免于口苦。忠言利于行,未免于耳午。鴆毒在宴安,女惑男為蠱。事事求快心,猶如食漏脯。
名因?qū)嵍茫半S形以生。無形安有影,無實安有名。嫫母與毛嬙,妍媸皆自呈,把鏡欲相假,羨妒徒營營。
聞謗而怒者,怒每藏禍胎。聞譽而喜者,喜即招佞媒。夫子重內(nèi)修,毀譽皆浮埃。一生坦蕩心,天地同恢恢。
天子稱獨夫,匹夫稱素王。人心所歸往,不在富與強(qiáng)。積善有余慶,積惡有余殃。秦皇肆并吞,難免二世亡。
大禹入裸國,欣然而解衣。老聃至西戎,言亦效乎夷。屠龍無所用,不如學(xué)割雞。鑒形莫如鏡,盲者取覆卮。
扁鵲能活人,不能肉白骨。箕比能諫君,不能存亡國。和采有所受,要必待甘白。不憤不悱者,圣人誨不得。
造父無鞭策,不克調(diào)駟馬。舜禹無勢位,何以治天下。勢位固可憑,勢位空難恃。夏癸與商辛,皆以勢位死。
罷馬不畏鞭,窮鼠能嚙貍。一張復(fù)一弛,文武道在茲。操杖以呼狗,張弓而視雞。欲強(qiáng)與之合,適益驅(qū)之離。
墨突不暇黔,孔席不及煖。棲棲欲何為,只為多悲憫。伏波矍鑠翁,據(jù)鞍猶顧盼。誰乘下澤車,鄉(xiāng)里人稱善。
孤蓬生麻中,不扶而自直。素紗入緇中,不練而自黑。人弗慎所習(xí),性真能勿漓。墨子悲絲染,揚子泣路歧。
大禹決江河,不秉畚與鍬。周公筑洛邑,不躬版與蓉。大人與小人,心力分其勞。樊遲學(xué)稼圃,宜為世所嘲。
牛刀可割雞,雞刀難屠牛。力薄而任重,覆錸實堪憂。虛譽不可受,妄福不可求。培(土加妻)無松柏,蹄涔無蛟虬。
相如未逢時,客游賦子虛。楊云不得志,草玄攜童烏。虞卿昔有言,窮愁始著書。宣尼如大用,春秋作亦無。
靈草有屈軼,異獸有獬豸。指佞與觸邪,天生佐治理。叔季多詐諼,笑言藏奸宄。安得照膽鏡,鑒此蜮與鬼。
人身有嗜欲,如樹抱蝎生。蝎生樹自腐,欲熾身自傾。世無不死藥,何以躋蓬瀛。圣人慎在疾,漫齊殤與彭。
宿瘤貴于齊,莊姜棄于衛(wèi)。貌不在好丑,亦云遇不遇。顏淵以短折,東陵以壽終。茫茫此天意,吾欲問蒼穹。
衛(wèi)暇誘尼父,臧倉沮孟叟。得失皆有命,進(jìn)退焉肯茍。圣賢重禮義,小人日否否。笑罵由它人,好官我自有。
寸煙泄灶突,災(zāi)遂灰千室。尺蚓穿河堤,害每漂一色。君子慎于微,兢兢戒蹉跌。人莫躓于山,而多躓于垤。
小人居近市,豈盡賤丈夫。儼然冠裳列,甘為踱之徒,為富而不仁,較利窮錙銖。以貪成大患,剖腹落明珠。
老氏日知足,佛氏云隨緣。委身名利場,谿壑終難填。登龍罔市利,媚奧竊朝權(quán)。已夢半身熱,猶望熱其全。
右祿舊作雜詩。
落款12字:光緒丁亥秋香崖時年七十五
落款處有史夢蘭本人的印章兩枚,其中“史夢蘭印”白文方印在上,屬姓名??;“香崖”朱文方印在下,屬字號?。涣碛惺詹赜擅叮骸皹吠な肥霞也刂 焙汀熬泳刺谜洳刂 ?,其中“樂亭史氏家藏之印”為白文方印,鈐于“香崖”之左;“居敬堂珍藏之印”為朱文扁印,鈐于“樂亭史氏家藏之印”之下。此四印中前三印無有異議,均與史夢蘭或是史氏家族相關(guān),但是“居敬堂珍藏之印”是否與史夢蘭或是史氏家族相關(guān),目前尚無定論。
歷史上的居敬堂聲名卓著者二。其一,居敬堂乃是南宋著名理學(xué)家、思想家、哲學(xué)家、教育家朱熹講學(xué)之學(xué)堂,朱熹講學(xué)時以“循序漸進(jìn)、居敬持志”八字為教學(xué)原則。循序漸進(jìn)是指在教學(xué)方法上要先易后難、由淺入深。居敬持志之意則是要求教師不僅教書,還要育人;不但言教,還要身教,教師的一言一行要以身作則,做學(xué)生的榜樣,故名“居敬堂”。其二,居敬堂乃明代書籍校對刊刻之專司。明洪熙元年(1425),成祖三子趙王朱高燧(1386 1431)就藩于漳德府(今河南安陽),設(shè)居敬堂、味經(jīng)堂專司???,開趙藩刻書之端緒,因其刻本大氣雋義、筆畫端勁、行格疏朗、潔紙漆墨,歷代以來為書家所善,后世簡稱明藩趙府本。
此《史夢蘭行書題跋手卷》僅鈐四印,說明此手卷淵源有自,流傳有緒。可推斷“居敬堂珍藏之印”中的“居敬堂”,或為史夢蘭書齋之名,手卷為史夢蘭所收藏;或為史氏后人書齋之名,手卷為史氏后人所收藏;或為非史氏后人書齋之名,手卷為非史氏后人所收藏。究竟為何意,為何人所收藏,無從考究,筆者以為憾甚。但是無可考的印章并無損于整篇行書的美感,相反,還為之增色不少,正如吳昌碩先生在西泠印社創(chuàng)建時作的《西泠印社記》中所寫:“書畫至風(fēng)雅,亦必以印為重,書畫之精妙者,得佳印亦生色?!?/p>
據(jù)筆者考證,此“舊作雜詩”出自史夢蘭的詩作《旒言》,收錄于《爾爾書屋詩草》。據(jù)《爾爾書屋詩草》記載,《旒言》共包括序言66字和五言律詩42首,此行書題跋手卷中乃其中23首五言律詩,文字與天津古籍出版社的《史夢蘭集》中收錄的對應(yīng)詩篇略有文字出入,如“餉饑以斛珠,不如米一簞。庇寒以尺璧,不如屋一椽。貴賤豈有常,惟時使之然。中流失舟楫,一壺值金子?!敝械摹安蝗缥菀淮痹凇妒穳籼m集》中為“不如絮一團(tuán)”。又如“小人居近市,豈盡賤丈夫。儼然冠裳列,甘為踱之徒,為富而不仁,較利窮錙銖。以貪成大患,剖腹落明珠?!敝械摹案蕿檑曋健痹凇妒穳籼m集》中為“乃甘為蹠徒”。
《爾爾書屋詩草》刊印于清光緒元年(1875),說明至少在清光緒元年(1875)之前,《爾爾書屋詩草》已經(jīng)創(chuàng)作完成。此行書題跋手卷乃光緒丁亥(1887),史夢蘭七十五歲所書,而2015年由石向騫教授主編并出版的《史夢蘭集》亦是專家學(xué)者根據(jù)歷年史氏出版文集整理點校而成,文字上的個別出入于理解詩詞大意無礙,可能是行草書寫辨認(rèn)的因由,或是在刊印過程中工匠刻版的疏忽,亦或是史氏個人對詩中遣詞造句的修改。
三、思考
縱觀史夢蘭的一生,至光緒丁亥(1887),史氏已七十五歲,歷經(jīng)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五朝,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與其父相比,不可謂不高壽,然而這七十五年來,清政府日益腐敗,國家日益落后于西方列強(qiáng),堅船利炮敲開了帝國的大門,封建士大夫目睹國家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而苦無良策,即使有洋務(wù)派之督撫大員“自強(qiáng)”、“求富”,依然無法阻擋大清王朝的日薄西山、危局頻現(xiàn)。在《旒言》的序言中,史氏言明了作此詩的緣由:旒之云者,贅旒之謂也。寒夜圍爐獨坐,追憶舊聞,參以閱歷,偶有所觸,輒以韻語寫之。所言皆古人所已言,亦皆凡人所能言。言之可也,不言之亦可也。故概謂之“旒言”云。唐山博物館收藏的這幅創(chuàng)作于光緒丁亥(1887)秋的《史夢蘭行書題跋手卷》雖然名不見經(jīng)傳,但幸在乃史夢蘭親筆手書,對研究唐山文學(xué)史和地方志有著重要的文獻(xiàn)價值,彌足珍貴。
(責(zé)任編輯:耿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