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鈺周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5-0-02
二十世紀初,一批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目睹了一系列改良乃至革命在中國的失敗,從而掀起了一場思想文化界的革命。他們反對封建傳統(tǒng)文化思想,引進外國人文主義精華,試圖改造國民之精神進而轉國家之窮困于富強。為此,知識分子們由于成長環(huán)境、留學經(jīng)歷相異而各自持有不同的主張。其中,陳獨秀宣揚的馬克思主義道路與胡適崇尚的實驗主義思想較為突出。從過程看,二人私交甚繁,甚至有針鋒相對的論辯;從結果看,中國最后選擇了馬克思主義道路并在其上走遠。本文試著從個人、學說和外力的角度回看那段歷史、探求其中緣故,希望對于我們更好地在先輩道路上前進有所幫助。
一、思想形成
整理胡適的求學道路可知,青年胡適在上海新式學堂就讀六年,期間閱讀了大量維新書刊和從西方翻譯過來的新書籍,初步形成了民主主義思想,樹立了改良主義信仰。赴美后入康奈爾大學學習農(nóng)學,后改學批評實驗主義的康奈爾哲學,畢業(yè)后轉入哥倫比亞大學系統(tǒng)地接受了反封建的思想武器——杜威實驗主義哲學的教育,由此啟發(fā)對中國革命的思考。胡適曾說過,他的導師杜威先生——實驗主義集大成者,是對其思想影響最大的兩人之一:“杜威先生教我怎樣思想,教我處處顧到當前的問題,教我把一切學術理想都看作待征的假設,教我處處顧到思想的結果?!?[1]
陳獨秀1918年和李大釗創(chuàng)辦《每周評論》,提倡新文化,宣傳馬克思主義,俗稱“南陳北李”。1919年,他在《二十世紀俄羅斯的革命》中說:“英美兩國有承認俄羅斯布爾札維克政府的消息,這事如果實行,世界大勢必有大大的變動。十八世紀法蘭西的政治革命,二十世紀俄羅斯的社會革命。當時的人們都對著他們極口痛罵;但是后來的歷史家,都要把他們當作人類社會變動和進化的大關鍵。”此文刊登后,胡適吃驚說其日益左傾了。
二、原因初探
(一)個人因素
1.性格養(yǎng)成
胡適生于沒落官宦人家,自幼失去父親。其母以賢德著稱,在她的教育下,胡適從小循規(guī)蹈矩。“胡適早年就提倡白話詩,因為美國朋友的反對而態(tài)度更謙虛。后來其名篇因考慮到會招受守舊派攻擊等方面原因取題為《文學改良芻議》而不敢提文學革命之大旗。[3]同時,胡適做人的態(tài)度也是處處寬厚且肯體諒人的。這一方面是由于他的母教;另一方面則是由于他學來的“外國脾氣”[2]。陳獨秀被捕后,胡適寫道:“《每周評論》第25號里,我的朋友陳獨秀引我的話:‘愛情的代價是痛苦,愛情的方法是要忍得住痛苦。他又加上一句評語道:‘我看不但愛情如此,愛國愛公理也都如此?!焙m不惜以自己的庸碌來反襯陳獨秀作為革命實踐家的思想風范,讓人們自然聯(lián)想到他的被捕,正是為了“愛國愛公理”之故。
陳獨秀自幼也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童年就開始顯露出執(zhí)拗不屈的個性。陳獨秀幼時雖然常因背不出四書五經(jīng)而挨祖父的打,但無論挨了如何毒打也總一聲不哭,氣得祖父不止一次憤怒而傷感地說他是“家門不幸”,對八股文的排斥多少也與年幼時祖父的強制所造成的逆反心理有關。這種“剛猛、狷介”貫穿了陳獨秀的一生。他在《每周評論》第二十五號的一條隨感錄里這樣寫道:“我們青年人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jiān)獄,出了監(jiān)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的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fā)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p>
胡適的溫和謙遜與陳獨秀的剛猛狷介在他們關于區(qū)分中國文學時代問題上也可以表現(xiàn)出來。當時兩人對此意見相近,但對于胡適的允許別人匡正的話,陳獨秀不能接受,他認為,改良中國文學,以白話為文學正宗,已經(jīng)十分明了,不容有反對者討論的余地。胡適則覺得,陳獨秀火氣太盛,文學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平心靜氣,允許別人提反對意見,眾人拾柴火焰高,僅僅靠幾個人是難成氣勢的。可以說,陳胡兩人截然相異的性格特點是日后兩種學說在中國發(fā)展境況不同的直接原因之一。
2.政治熱情
政治熱情的存在為宣傳思想提供了更大的可能和更廣闊的空間。陳獨秀對政治一直投入滿腔熱情,從一開始就視馬克思主義為政治之部分,愿為公理付出一切;而胡適則抱定主意不談政治,把實驗主義與政治的界限劃得極為分明,在此方面的努力與他“反對的朋友”相比并不在一個重量級上。
陳獨秀在《吾人最后之覺悟》中曾提醒國人:“人類是政治動物,應該將國家政治上的事看作自己的分內事?!蔽逅倪\動爆發(fā)后,他起草了《北京市民宣言》,明知道危險卻堅持散發(fā)傳單,讓胡適等人先離開,最后被捕;1922年,法國探長一行以“家中藏有違禁書籍、鼓吹過激主義書刊報紙多種”的理由逮捕了陳獨秀,他對此嗤之以鼻。每一次被捕都讓陳的信念更加堅定,無論是被北洋政府逮捕還是在法租界幾次被捕,他始終對自己“出了研究室就入監(jiān)獄,出了監(jiān)獄就入研究室”的號召以身作則。
胡適1917年回國時聽到張勛復辟的消息,他看到出版界的孤陋、教育界的沉寂,落后的氣氛叫胡適想到張勛不復辟才怪。所以胡適在上海就打定主意,20年不談政治,不愿意把自己的精力耗費在爛泥坑里,不愿意自己被臭熏熏的惡環(huán)境吞噬了去,而只在自己喜歡的思想文藝上一邊做點干凈的文字,一邊替中國政治建筑一個革新的基礎。他的口號是:“二十年不談政治,二十年不干政治?!?然而不可否認,胡適的政治熱情是高漲過的。1920年,胡適等人發(fā)表《爭自由的宣言》:“我們本來不愿意談實際的政治,但實際的政治卻沒有一時一刻不來妨害我們”胡適看到國內知識分子不談具體的政治問題,“卻高談什么無政府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終于“看不過了,忍不住了——因為我是一個實驗主義的信徒——于是發(fā)憤想要談政治?!?[3],但胡適、蔡元培等在《我們的政治主張》中的政治改革方案,在陳獨秀看來就是跪著造反,本質是不觸動封建軍閥政權的,是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一種軟弱的政治要求,與共產(chǎn)黨以革命推翻北洋政府的方法相差很大。胡適卻認為此二者并沒有絕對不相容的地方,認為自己的主張是最低要求,共產(chǎn)黨主張則是理想的高要求。
3.態(tài)度觀點
兩人在政治觀念上的沖突集中表現(xiàn)在“問題與主義”之爭上。在陳獨秀被捕期間,李大釗和胡適展開了問題和主義的論戰(zhàn)。胡適自己說這是他和馬克思主義者沖突的第一回合。胡適一向主張,他們目前所進行的文化運動既然被稱為“文藝復興運動”,就應該撇開政治,有意識地為新中國打下一個非政治的文化基礎,因此,應致力于研究和解決最基本的有關中國知識、文化、教育方面的問題。胡適認為這是“被盲目接受、危險的”教條主義,他在《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中口氣婉轉地進行了批評,大意是說:空談主義是容易的;外來進口的主義對于中國社會的實際問題是沒有用處的;這種口頭禪很容易被無恥的政客用來做自私害人的事。胡適批評的其實不只是李大釗宣揚的布爾什維克主義,還有當時流行的其他“主義”,如無政府主義等。后來,胡適還寫了對于問題與主義問題的再論、三論,認為所有的主義和學理都是用來研究的,應當成一種假設,而非絕對真理或終極教條,這與他的實驗主義信條是相符合的。
4.投入精力
胡適從事政治社會活動的時間有限。“胡適的興趣太廣了。哲學的問題還沒有做完,歷史考證的興趣又引起他了。文學的作品才寫得一半,政治的理論又發(fā)生了。這樣,所以使他不能專心。”[2]他當時同時還是一個哲學家、文學家、教育家、紅學家,他在這些學術領域的建樹,同樣是不平凡的。[1] 再結合他本身的政治熱情不高,我們不難理解。陳獨秀則一直以一個文學家以及政論家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變革一線,撰文無數(shù),他對馬克思主義的宣傳相較胡適之于實驗主義定要深廣,影響力要大。
(二)學說本身
馬克思主義和實驗主義都屬于哲學范疇,但其性質又有致命的差別。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下,共產(chǎn)主義是一種理想中的社會形態(tài),有俄國的榜樣和實踐作為支撐,是具體的可操作的。而實驗主義,按照杜威的解釋,即“觀念必須在實驗中鍛煉,只有經(jīng)過實驗證明,在實踐上能解決實際問題的觀念,才是‘有價值的觀念”。胡適則解釋為:只重真正的事實,探求試驗的效果。胡適一生都用這一學術思想來研究問題,解決問題。
因此,胡適曾在莫斯科深為蘇俄人民專心致志生產(chǎn)建設的干勁所刺激,對共產(chǎn)主義的實驗有了不同的看法。他偶遇了蔡和森等人,雖觀點不一致但相談甚歡。胡適在信中寫道:“他們的理想也許有我們愛自由的人不能完全贊同的,但他們意志的專篤,卻是我們不能不十分頂禮佩服的。他們在做一個空前的偉大政治新實驗;他們有理想,有計劃,有絕對的信心,只此三項已足以使我們愧死。“我是一個實驗主義者,對于蘇俄之大規(guī)模的政治實驗,不能不表示佩服?!奔春蠛m又去了美國,他又認為蘇俄是向美國看齊的,胡適當時心目中的“自由的社會主義”實際上就是美國,那里已經(jīng)有了世界上最發(fā)達的生產(chǎn)力,整個社會正向著“社會化”、“協(xié)作化”的方向前進。他把美國當成除馬克思主義和資本主義之外的第三條路并鼓勵人們走這條路。因此,實驗主義的包容性容易讓人對其產(chǎn)生質疑,畢竟與此同時,陳獨秀堅定地宣稱“主義制度好比行船底方向,行船不定方向,若一味盲目的努力,向前碰在礁石上,向后退回原路去都是不可知的?!钡珜嶋H上,這種比較并不是在同一個層面上的對等的討論,而實驗主義的這種包容性甚至在后來為胡適及其子嗣招禍。
實驗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關系是值得思考的,它們有同亦有異,實驗主義注重的是實驗過程,而并不規(guī)定是什么過程,只要不空談和鼓吹真理,它可以是社會主義的實驗。所以,實驗主義比馬克思主義更加包羅萬象,概念性更強,是高一級的世界觀。雖然鼓勵實踐,卻沒有對實踐的具體內容做要求。這讓實驗主義很難在具體的方法論上指導一個國家的前進,而馬克思主義在這一方面更加具有方法論的傾向,更加容易為當時的中國接受。
(三)不可抗力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歷經(jīng)磨難的中國在由陳獨秀一手創(chuàng)辦的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正式走上了他早期所提倡的社會主義道路。馬克思主義成為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在中國徹底鋪開并發(fā)揚光大,并在后來與中國國情相結合后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
然而建國后,隨著全國上下指導思想的逐漸偏激,實驗主義被作為唯心主義的代表大受批判,胡適被扣上“漢奸”、“走狗”、“賣國賊”的帽子遭到否定。胡思杜是胡適先生的幼子,他甚至一度表示要與父親劃清思想界線,曾在香港《大公報》上發(fā)表《對我的父親——胡適的批判》,言辭尖銳。1957年“反右”期間,胡思杜被定為“右派”分子,他不甘受辱,自殺身亡。
至此,陳獨秀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最終“大獲全勝”,胡適的實驗主義思想只能“落荒而逃”。曾經(jīng)“和而不同”的兩方學說一個被捧上天堂,一個被打進地獄,這就是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力量。
三、啟示
陳獨秀與胡適的“問題與主義”之爭持續(xù)了很久,已經(jīng)結束了很久,也被討論了很久。事隔多年,我們到底能夠從中得到哪些思維的啟發(fā)和殘酷的訓誡?一方面,從小處著手,如欲用一種思想來指導前進方向,需要從各個方面考慮,以達到接受度高、接受面廣的最佳效果。首先,宣傳者應具備堅毅的個性、充分的熱情、堅定的立場并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其次,學說本身應該具備世界觀與方法論的雙重指導意義,具備可操作性;最后,要經(jīng)得起不可抗因素的外力沖擊。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與實驗主義都包含有實事求是、用實踐檢驗真理的理論要義,這是我們應該長期堅持的。所以“主義”的勝利并不代表“問題”的失敗,或許社會的顛倒無序和對知識理性的嗤之以鼻才是真正的失敗。其實,最終是否成為了一國道路并不能衡量一學說的是非對錯,我們應該放寬胸懷,尊重思想自由,在文化輸出的同時廣泛接受和吸收世界優(yōu)秀學說與文明。
參考文獻:
[1]侯健 主編。胡適名作欣賞。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98.
[2]胡不歸、毛子水、吳相湘。胡適傳記三種。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3]劉永謀、王興彬。警醒中國人——走近陳獨秀。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