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滕朝
他把自己的糾結(jié)拍進了這部短片
采訪/滕朝
父親經(jīng)營一家壽司店,希望兒子能夠子承父業(yè)
出生于武漢,在美國電影學院(AFI)攻讀導演專業(yè),胡詩云的畢業(yè)作品《旬》卻是一個發(fā)生在洛杉磯的日本故事:主人公的父親經(jīng)營一家壽司店,希望兒子能夠子承父業(yè),但兒子卻每天晚上偷偷調(diào)制食譜,想做自己喜歡的美食,在父親的期待與自己的信念間掙扎徘徊。
對于這樣一種陌生語境,胡詩云提前做了大量走訪工作,采訪壽司師傅,跑魚市場和攤主聊天,她必須諳熟每種食材的不同時令,片名“旬”講的就是時間,片中有句臺詞:“每條魚都有自己的時間”,就是她為短片定的一個基調(diào),也正契合了片中父子之間的情感關(guān)系,傳統(tǒng)老去,新一代該如何面對。整部影片情節(jié)舒緩,沒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大都是靠父子之間的內(nèi)心情感推動敘事,表現(xiàn)出弄弄的鄉(xiāng)愁,結(jié)尾處,只留下父親孤獨的背影,像極了小津安二郎電影中的父親。
《電影》:一個中國人在美國讀書怎么拍了這樣一個題材?
胡詩云:是因為當時正好在看一本書,講關(guān)于“旬”這個字的含義,“旬”就是時間。我一直想講一個關(guān)于因時制宜,因地制宜這種狀態(tài),受這個字的啟發(fā),寫了這樣一個故事,里面表現(xiàn)出的四季變化,父子情感,還有鄉(xiāng)愁,這些都與時令有關(guān)。
《電影》:怎么表現(xiàn)這種時令?
胡詩云:很多是通過食物來表現(xiàn)的,我當時專門列了一個四季分別吃什么食材的表,這些食材都是對應到電影里。比如,有一種魚叫“魚”,是只有春天才可以吃到的時令魚。
《電影》:之前對日本文化了解嗎?
胡詩云:其實不算了解。
《電影》 :那通過什么方式了解壽司文化?
胡詩云:拍之前我走訪了半年,去采訪洛杉磯各種不同的壽司大師,看他們是怎么做壽司的,但他們每個廚房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愿意讓別人看到,所以我只能以顧客的身份去吃,跟他們聊天,但是吃那個好貴。其實,這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怎么建立這個沖突,我改的最多的也是父子之間的人物關(guān)系。
《電影》 :父子之間的沖突是怎么表現(xiàn)的?
胡詩云:電影開場,兒子走進廚房就說特別冷,要做一個溫暖的湯,他其實想用料理去感染這些食客,而父親是有點冷冰冰的人,壽司也是很冰冷的食物,所以,一開始整個電影的基調(diào)都是藍色,低飽和度,只有到了夜晚,兒子開啟深夜食堂,才有暖光。然后,整個后面慢慢的偏向于暖系,因為兒子接手了餐廳。還有父親有一條圍裙,是主廚的象征,給圍裙和脫圍裙也是一個交接的過程。
《電影》:深夜食堂中話劇演員的那條線其實也是對兒子有觸動的。
胡詩云:對,里面有句話是說“每條魚都有自己的時間”,這是整個電影的一個基調(diào)。父親這一代的時間過去了,我怎么樣來做自己。這其實也是我當時在思考的問題,因為我本科是學電影理論的,對法國電影新浪潮,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比較感興趣,我內(nèi)心深處是偏這一派的,但到洛杉磯后全部都是很敘事,很生動,很傳統(tǒng)的東西,我其實自己一直也在斗爭。我前面的片子基本都是在講怎么跟這個框框斗爭的過程。
《電影》:拍戲時有沒有和演員意見分歧的地方?
胡詩云:最后那場兒子跟父親攤牌的戲,飾演兒子的演員覺得這場戲應該有一個沖突,情緒要爆發(fā)出來,他第一次演的時候拍案而起,我當時都驚呆了,對他說,“這不是我想要的情緒,應該更含蓄一些”,他不同意,我就跟所有人說:我們停半個小時,大家都去吃東西,喝咖啡。我把那個男演員拉到旁邊,跟他講我是怎么理解這個人物和這段關(guān)系的,我說不然這樣吧,你先按你的演一遍,然后再按我的想法演一遍,他同意了,演了兩個版本,最后還是接受了我的那個版本。
《電影》:按他的方式表演有什么不好?
胡詩云:這個演員拍話劇比較多,覺得這場戲需要張力,需要沖突,但是我反而覺得這個時候你得壓下來,你面對的是父親,相當于你要遺棄這個老人了,因為這個電影一開始的時候,沖突是不存在的,但是到最后我要讓它存在,讓人感覺到情緒層次的不同,我認為這個是最難的。
《電影》:我覺得最后父親的那個背影拍得特別好。
胡詩云:其實那個是我們學校反對的,我們學校還是比較注重好萊塢戲劇張力的敘事,覺得結(jié)尾沒有形成沖突,要補一個大特寫,我堅持沒有用。我還是比較喜歡那種被動的主人公,所有的敘事沖突不是外部環(huán)境強加,而是主人公的內(nèi)心沖突。
《電影》 :電影中的拍攝場地是在哪找的?
胡詩云:那兩個場景都是我們在洛杉磯搭的,我有一個日本的美術(shù)團隊。廚房是找了一個荒廢的意大利廚房改造的,我們把墻全部刷了,又貼上白色瓷磚,重新裝修了一遍。
《電影》 :餐廳和廚房不是在一個地方拍的?
胡詩云:對,電影中餐廳和廚房之間有一個窗簾,窗簾拉開就切換過來。其實電影還有第三個場景,就是最后的外景,有幾棵櫻花樹,洛杉磯沒有櫻花,我們就從道具房搬來幾棵,沒有拍到樹根,看起來像真的一樣。
《電影》 :你們這個團隊是怎么搭建起來的?
胡詩云:我們學校有一個機制,非常殘酷,就像《饑餓游戲》里一樣,六個專業(yè),編劇、導演、制片、美術(shù)、剪輯、攝影,一開學的時候,以編劇為中心,每個編劇會寫兩個故事在全校面前推銷,有意向的制片人和導演去找這個編劇合作。這就是一個撕殺的過程,因為大部分人都去搶那個好的故事,慢慢就有了三人核心團隊:制片、導演和編劇,然后以這個團隊為基礎(chǔ),后面就會有剪輯、美術(shù)和攝影加入,形成六人團隊,開始拍第一部短片,拍完后,大家心里就有了評估,根據(jù)第一部成片再組第二個團隊,我就這樣撕殺到第四部片子。第四部基本上都是我第三部短片的班底,攝影師是以色列人,剪輯是伊朗人,制片是法國人,美術(shù)是日本人。
《電影》:演員全是日本人嗎?
胡詩云:是的。我沒有拍一個中文題材的片子,因為在那兒能非常流利說中文的人很少,這個年齡層,日本演員相對要多一點,因為他們自己有一個像戲劇社的一個組織,這些演員基本上都認識的。
《電影》:他們的臺詞都是日文,你能聽懂嗎?
胡詩云: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戴監(jiān)聽器,因為完全聽不懂。我同學給我建議說,你越聽不懂越好,因為你可以更專注在表演上。我覺得好厲害,果然拍戲的時候,如果演員臺詞出錯了,我是能知道的。
《電影》: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詩云:一開始的劇本是我用英文寫的,讓別人翻譯成日文,劇本圍讀的時候,我會讓所有演員先讀一遍英文臺詞,然后讀一遍日文臺詞。但是翻譯過來的日文很難表現(xiàn)出人物的語氣語調(diào),我就和每個演員討論,大概用什么樣的說話方式,這樣我大概知道每個演員的臺詞有多長,是什么樣的語氣。
《電影》:片子的成本是怎么來的?
胡詩云:學校給了1.3萬美元,我和幾個專業(yè)的同學自己出了2萬美元,還有美國的一個公司捐給我們2萬美金,因為我們拍片屬于非盈利項目,公司可以抵稅,成本一共5.3萬美元。學校要求這個片子成本必須要在5萬美金以上,因為它不光是我的片子,也是制片系統(tǒng)的畢業(yè)作品,他們需要去學習怎樣找錢,怎樣運作預算。
《電影》:主要是花在什么地方?
胡詩云:演員都是免費的,機器設(shè)備也沒花多少錢,學校有一些,主要花在搭景和做壽司的那些魚上。演員、群演吃的壽司全都是真的,我們有專門請做壽司的師傅,還有專門擺盤的,做壽司的魚特別貴。還有晚上吃的牛肉飯,最后一場戲的飯都是他們做的,花了好多錢。
《電影》:下一部有了嗎?
胡詩云:現(xiàn)在寫的是一個發(fā)生在武漢的故事,講一個皮膚科和性病科的醫(yī)生,和武鋼一個女工之間發(fā)生的故事,基本上是平行線,但是有一些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