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承友
“哐”,大兒子掄圓了鐵錘,只一下,那扇歪歪斜斜早已走了形的門框就被砸了下來。
二兒子的私家車停在院門口。老爹坐在車里,眼巴巴地看著大兒子拎著鐵錘又奔旁邊的窗子走去。
“哐”,一扇窗子又被鑿了下來。老人的心抽搐了一下,兩滴渾濁的老淚滾出眼眶。
“爹,看見了吧,”坐在駕駛位置上的二兒子說道:“用不了幾天這個房子就塌掉了,以后別再惦記著往回跑了?!?/p>
老爹沒有反應,淚水模糊的眼前塵土飛揚。
開春的時候,母親病逝,剩下老爹一個人。哥兩個一商量,就把老爹送去了縣城的養(yǎng)老院??墒菦]過多久,老爹就在一天夜里偷偷地跑掉了。就在哥倆準備回村尋找的時候,西城派出所打來了電話,通知他們到所里把老爹接回去。
原來,那天夜里老爹偷跑出來后,就沿著國道往村子的方向走。在經(jīng)過一個叫仙馬村的時候,拐進了旁邊的農(nóng)田路上,結果迷了路跌入道旁的深溝里。幸運的是,被過路的發(fā)現(xiàn)了,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設想。
而這次,老爹似乎是吸取了上一回抄近路失敗了的教訓,二十多公里的山路都是順著國道邊一路走回去的。哥兩個接到養(yǎng)老院打來的電話后,就急匆匆地驅車趕了回來。而此時,老爹已經(jīng)回到村里的老房子了,正盤腿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一條干魚,一點一點地撕扯著,喂那只陪伴了他多年的老貓呢。
“爹啊,我都五十八啦,也是當爺爺?shù)娜肆?。”大兒子朝老爹訴苦,“您要是再這么折騰兩回,恐怕就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
老爹沒有吭聲,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xù)專注地喂著他的貓,嘴里叨咕著:“老伙計,慢點吃,牙都掉光了,你的日子也快到頭了。”
二兒子開始在屋里屋外東翻西找起來,很快就摸到了一把大鐵錘。他給大哥使了個眼色:“大哥,把房子拆了吧!”
“嗯??磥恚荒苓@樣了。”
老爹被兩個兒子攙著架到了車里。看著大兒子手里拎著的鐵錘,老爹似乎明白了什么,隔著車窗沙啞著嗓子叫喊:“貓,我的老伙計……”
二兒子找來一個紙箱,把那只貓放了進去,走到車尾打開后備箱,看著老爹,說:“爹,您的老伙計就先放在這里,一會進了城把它送去小動物救助站。放心吧,它會在那里幸福地安度余生的?!?/p>
做完了該做的一切,大兒子把鐵錘丟在了一邊。跺跺腳,抖了抖身上的塵土,鉆進車里:“爹,這回您就死了那顆心吧。這個老屋,這個村莊,都不再屬于您了。”
車子緩緩地啟動了,村路兩旁一棟棟空曠的房屋慢慢地被丟在了身后。老爹的心,也隨著老屋的遠離被一點點地拉痛。
“等一等,”在車子駛出村口的一瞬,老爹突然叫了起來,“我要下車?!?/p>
兒子把車停在了路邊。老爹下了車,蹣跚著向矗立在村口邊上的那個路碑走去。路碑上覆裹著厚厚一層過往車輛卷起的塵土,上面的村名已經(jīng)辨認不清了。老爹脫下衣服,前后左右對著路碑先是一陣抽打,然后又輕輕地擦拭起來。很快,“裕紅村”三個鮮紅的大字顯露出來。
“爹,您老這是要干啥?。俊贝髢鹤影杨^探出了車窗外。
老爹回過頭,看了兒子一眼,緩緩道:“這里是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我怕自己哪一天走了,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