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健
摘 要:劉易斯是20世紀初美國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家,是美國第一位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大師,果戈里是19世紀俄國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其二人雖時代不同,但是都在現實主義文學領域有諸多建樹。二人都曾以“大街”為主題創(chuàng)作出了經典的作品,然而雖是相同的主題,但是所觀照的內涵以及傳達的思想動態(tài)卻大為不同。本文將從不同的角度入手,來分析比較以“鄉(xiāng)村”為切入點的《大街》與以“城市”為切入點的《涅瓦大街》之間的差異。
關鍵詞:大街 鄉(xiāng)村 城市 差異
一
20世紀初的美國,資本主義處于不斷上升的時期,隨著第二次工業(yè)革命與機械文明的發(fā)展,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洗禮,美國一躍成為頭號資本主義強國,消費文化的發(fā)展促進了美國人實用主義和理想主義地升騰,但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也同樣滋生了美國上流社會人物以金錢和利益為本的狹隘心理,同時保守、故步自封的心態(tài)也逐漸蔓延整個美國。劉易斯便選擇了美國中西部大草原的一個小鎮(zhèn)為切入點,通過主人公的視角來向讀者描繪小鎮(zhèn)中上流社會人物的日常生活,表現他們的保守、偏見與褊狹來反映當時的社會潮流。果戈理的《涅瓦大街》則成名已久,其主要描寫19世紀舊俄時代的帝都彼得堡的一條著名的大街,通過全景式的描繪,表現涅瓦大街的繁華背后卻隱含令人感到恐懼與毛骨悚然的東西,著重表現的是小人物無法脫離欲望的掌控而隕落。劉易斯所呈現的是帶有鄉(xiāng)村景觀特色的小鎮(zhèn)大街,而果戈理給予讀者的則是帶有城市景觀的涅瓦大街,鄉(xiāng)村與城市,本就在不同的文化層面,有著不一樣的文化底蘊,舊俄時代的彼得堡與繁榮時代的美國鄉(xiāng)村更是有著天壤之別,因此,對于不同景觀下的同一主題的比較則凸顯出意義。
在眾多文化傳統中都不約而同的將“鄉(xiāng)村”視為保守、安于現狀的代名詞,而將“城市”等同于繁榮與開放,是供人們抒發(fā)欲望和尋找樂趣的地方,而在劉易斯與果戈理的作品中則分別迎合了這兩種傳統。劉易斯的《大街》地點設定在美國中西部大草原上的一個名叫戈弗的小鎮(zhèn),“這是一個坐落在盛產麥黍的原野上、掩映在牛奶房和小樹叢中、擁有幾千口人的小鎮(zhèn)——這就是美國,我們故事里講到的這個小鎮(zhèn),名叫‘明尼蘇達州戈弗草原鎮(zhèn)。但它的大街卻是各地大街的延長。”作者便是以這樣的一個小鎮(zhèn)上的一條大街,來體現美國中西部鄉(xiāng)村中所普遍存在一種精神特質,劉易斯稱其為“鄉(xiāng)村病毒”。顧名思義,“鄉(xiāng)村病毒”是帶有美國鄉(xiāng)鎮(zhèn)獨有的精神氣質的“傳染病”,其主要表現為小鎮(zhèn)人民的墨守成規(guī)、單調乏味,同時兼具膨脹的心態(tài)所滋生的小鎮(zhèn)中心主義,這些居民自命不凡、目光短淺,既對新鮮事物采取抵制與打壓的態(tài)度,同時對現狀沾沾自喜、盲目樂觀。小鎮(zhèn)上的大街從建筑風格等方面一成不變,從未改觀,但是就是這樣的生活卻是這些自詡“戈鎮(zhèn)是全美國最美地方”的人們所津津樂道的。沉悶乏味的生活必然導致這種病毒的滋生與繁衍,更可怕的便在于其非凡的同化能力,《大街》中以蓋伊·波洛克和卡蘿爾的遭遇具有代表性。波洛克曾也是一位有著諸多想法的改革者,但是在小鎮(zhèn)定居后,逐漸染上病毒,不得不屈從,而主人公卡蘿爾更是作為銳意改革的新時代女性,想要改變現狀,但無奈最終失敗。由此可見,“鄉(xiāng)村病毒”的根深蒂固,以及人們對于新生力量的極度排斥,導致小鎮(zhèn)死氣沉沉,單調乏味?!笆聦嵣?,它只是一群散落于一條丑陋無比的大街周圍的房屋,大街兩旁則布滿了單調得令人無法想象的商店。它實在狹小,只要用32分鐘就可以繞鎮(zhèn)一周。除了它的狹小外,小鎮(zhèn)的丑陋不堪和單調乏味也使卡蘿爾感到吃驚。建筑物千篇一律,所有房屋都是兩層建筑,設計根本無美感可言?!边@便是劉易斯所深惡痛絕的美國小鎮(zhèn)文明。
相比于美國小鎮(zhèn)的保守與狹隘,果戈理筆下的舊俄時代帝都彼得堡的“帝國之花”涅瓦大街則顯得開放與繁華?!叭魏我粭l大街都沒有涅瓦大街這么漂亮,這么繁華,彼得堡擁有了涅瓦大街,就擁有了一切?!惫昀碓诿鑼懩叽蠼謺r,從不吝惜對它的贊美之詞,在其筆下,涅瓦大街是可以代表帝都彼得堡的形象,而在這條街上,從未有過沉悶與乏味,因為每天都會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fā)生,“僅僅一個白天,發(fā)生在這條街上的形形色色的景象,就像過電影似的,一幕幕迅速閃過。如果再加上夜晚,那景象就更加豐富多彩?!惫昀砩朴谕ㄟ^形形色色的“邊緣性”人物來展示一種獨特的城市景觀,在他的筆下,可以同時出現成百上千的人物,在涅瓦大街上也不例外,果戈理將每個時間段出現的代表不同階層的人物都躍然紙上,在短短的故事中給人一種宏觀的感受,使人陷入涅瓦大街的繁華背景之中,這與劉易斯筆下戈鎮(zhèn)大街僅僅描繪主要人物來顯示大街沉悶乏味有著本質差別。在這樣的安排下,果戈理的涅瓦大街更增添了一種神秘感,表面上華麗熱鬧的涅瓦大街,在其背后似乎隱藏著一種奇怪的力量,這種力量支配著涅瓦大街的運轉,在大街上出現的人物命運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掌控,這也是果戈理對于彼得堡這座帝都所帶有的“夢魘性”的展示。這股可怕的力量,也是后來諸多悲劇人物的悲劇命運的主要原因。劉易斯與果戈理對于大街景觀的不同書寫,其差異性主要便在于“鄉(xiāng)村病毒”與“城市夢魘”的對立,但是這兩股力量卻在精神層面上毀滅人性,造成人物的悲劇。
二
兩部經典的作品都沒有采用單一的敘述手法,而是全知與第一人稱敘述相結合的策略,在作品中不僅有作為權威性的敘述者的聲音,同時也給予書中人物以足夠的話語權力,使得作品看上去富有張力。值得注意的是,兩部作品中女性形象是作品重要的組成部分,在《大街》中,卡蘿爾是這本書的主角,作者通過她在戈弗鎮(zhèn)的遭遇來訴說“鄉(xiāng)村病毒”的危害;而在《涅瓦大街》中則出現了兩位無名氏女子,正是這兩位女子牽動著文章中兩位男主人公的命運,但果戈理并未給這兩位女子姓名,可見在這兩部作品中,作者對女性人物所給予的期望有所異同。
在《涅瓦大街》中,這兩個女性形象作為文本結構不可或缺的要素,對主人公形象塑造、故事情節(jié)安排以及作品主題呈示等方面具有重要影響。可以預見,主人公在涅瓦大街的所有遭遇與結局都與這兩個女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最后悲劇的根源也在此,但果戈理僅以“黑發(fā)女郎”和“金發(fā)女郎”相稱,并未交代她們的姓名,由此可以看出,女性形象在《涅瓦大街》中固然重要,但是她們只是作為一種背景性的符號,由敘述者再現女性市民無意識地被作為商品的“物”所操控,繼而淪為“物”的境遇。畫家皮斯卡列夫在涅瓦大街偶遇黑發(fā)女郎,一見傾心,在中尉皮羅戈夫的慫恿,一路尾隨到女子的住處,才發(fā)現這里是一所妓院,心中所暗戀的對象卻是任人欺辱的行尸走肉的妓女,皮斯卡列夫難以接受心中“美”的化身淪落成這樣,于是以鴉片度日,構建夢中的完美情景,最后死在家中。從這里可以看出,果戈理所想要塑造的并不是一個具體的女性人物形象,而是通過反照在女性身上的不公正地位與遭遇中既表達出對當時俄國女性的同情,同時也是對美的事物的反撥,女人一直被視為純潔美好的化身,是天使,但是從皮斯卡列夫的眼中,美與純潔卻被玷污,變成骯臟丑陋之處,從畫家的眼中書寫出來,則更具代表性,藝術家一生所要追求的便是美之物,而在涅瓦大街中,美的事物卻是殘缺的,這種現實的落差最后導致悲劇的產生。是什么力量在牽動這些的發(fā)生,就是涅瓦大街背后的“夢魘”,它是欲望的結合體,欲望使得人性的淪落與喪失,在皮斯卡列夫做最后的掙扎,企圖讓黑發(fā)女郎改邪歸正時,她卻鄙夷地說道:這怎么行呢?我又不是洗衣婦,又不是裁縫,怎么能去干活呢?可見這種欲望地毒害,涅瓦大街便是掌控人們靈魂、使他們向魔鬼俯首的地獄。
相反地是,在劉易斯的《大街》中所塑造的主人公卡蘿爾這個形象則沒有這樣的境遇??ㄌ}爾是作為進步的新型女青年形象,其思想先進,富有創(chuàng)造力與行動力,是理想主義和實用主義的結合體,代表了新時代的女性青年銳意進取,積極改革的形象。在人物設定上,作者給予卡蘿爾良好的出身,得天獨厚的教育環(huán)境,使得這位主人公剛出現在戈弗鎮(zhèn)時就一眼看出“鄉(xiāng)村病毒”的根源所在??ㄌ}爾在改革失敗后,毅然決然選擇離開戈鎮(zhèn),從這個角度來說,女性在作品中的地位有了巨大提升。不同于《涅瓦大街》中這些不受自身控制的行尸走肉,卡蘿爾是自由的,其悲劇性也較輕,僅僅是對戈鎮(zhèn)這種“病毒”的暫時妥協,正如她所說:“我要一直干下去?,F在我覺得很快樂。但從全鎮(zhèn)人人參加的盛大節(jié)日這一個例子中,充分說明我失敗得該有多慘呀!”從這里可以看出,她并未被“鄉(xiāng)村病毒”所同化,她還是一個敢于迎接挑戰(zhàn),不屈服的美的化身。
三
在這里,兩部作品還有一種差異,便是真實性與虛假性的對立。在《涅瓦大街》的最后,作者寫道:“最不可思議的是涅瓦大街上發(fā)生的那些事,可別相信涅瓦大街!一切都是欺騙,一切都是虛幻,一切都是裝模作樣......你在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都是披上偽裝的時候,涅瓦大街時刻都在撒謊,都在騙人。”果戈里通過涅瓦大街上發(fā)生的畫家之死,來彰示這朵“帝國之花”所帶有的毒刺,它是“城市夢魘”的化身,如果你相信它的一切,就像畫家相信有純美之物一般,最后不得不死于夢境所化的欲望之中,涅瓦大街是被魔鬼所操控的欲望之街,它以虛幻中的真實來欺騙眾人,造成他們的悲劇。
而《大街》中對戈弗鎮(zhèn)大街的描繪則是真實性的體現,劉易斯曾說過:實際上,《大街》里所有一切的人物和場景,是我在美國各地許許多多城鎮(zhèn)中所注意到的事件和人物的綜合。因此,《大街》中所描繪出的場景的真實性以及蔓延在20世紀初期美國中西部地區(qū)濃厚的“鄉(xiāng)村病毒”是有其存在的依據。真實性與虛假性的對立,也是兩部作品截然不同之處。
四
果戈理和劉易斯是不同時期著名的現實主義作家,果戈理雖為現實主義,但善寫虛幻,劉易斯則借助現實的描摹書寫出獨特的韻味,在面對同樣的主題,二者所表現得差異之處值得尋味。“鄉(xiāng)村病毒”與“城市夢魘”,這個在不同時代所具有的景觀意蘊,通過兩位作家藝術手法的改造,具有了不同的生命力,在對比中則更突顯鄉(xiāng)村景觀與城市景觀的差異與聯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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