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姣
2005年7月,是鄭和七下西洋的首航600年紀念。西洋,是沿用當時的舊稱,指中南半島、南洋群島、孟加拉灣、印度洋、阿拉伯海、紅海以及非洲東岸的海域。這是一個非常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們這個海洋大國,在歷史上也曾有過自己的輝煌,也曾是世界歷史上頭等的海洋強國。600年前,從1405年至1433年,鄭和先后統(tǒng)率威武龐大的船隊七下西洋,橫跨印度洋,遍訪亞非三十余國。這一航海壯舉,想起來就令人感到鼓舞,感到自豪。
可惜自鄭和以后,中國的海洋開拓精神消失了。鄭和這一壯舉,也被執(zhí)政當局視為弊政,連有關檔案資料也被視為廢物,遭到銷毀。鄭和和他開拓的偉大事業(yè),也被人遺忘一空。幸好在1905年,梁啟超先生發(fā)表了《祖國大航海家鄭和傳》,吸引了人們對鄭和航海壯舉的注意,揭開了鄭和研究的序幕。由梁啟超先生開創(chuàng)的“鄭和研究”距今正好一百年,這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由于鄭和遠洋航行的檔案資料被銷毀一空,許多基本問題至今仍是一團迷霧,甚至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動機銷毀了這批檔案,也說不清楚。正史中沒有記載,幾種明人筆記上提到是劉大夏銷毀了這批檔案,但似乎還是證據(jù)不足,“事出有因,查無實據(jù)”,還不能定案。
顧起元的《客座贅語》卷一說,劉大夏“取而焚之,意所載必多恢詭譎怪”,燒毀的動機難以服人。陸樹聲《長水日抄》卻是另一種說法,說劉大夏“已先檢得,匿其籍”。只說是“匿”,未說是“毀”。再晚些時候,焦竑在《玉堂叢語》卷五中說:“劉先檢得之,匿他處。”也是只說是藏匿,沒有說是銷毀。后來有人詰問:“庫中案卷,安得失去?”劉大夏微笑說:“三保下西洋時,所費錢糧數(shù)十萬,軍民死者亦以萬計,縱得珍寶,于國何益?此大臣所當切諫。舊案雖在,亦當毀之,以拔其根,尚足追究有無邪?”如果這個記載是可信的,充其量只能說明劉大夏知道這批檔案的去處,還不能肯定是他銷毀的。也可以據(jù)此說他敵視、藐視這批檔案,有銷毀的動機,但也不能肯定是他銷毀的。而銷毀的動機與顧起元所說的這些檔案內容詭譎怪誕又完全不同。
如果說鄭和遠航的檔案被銷毀,畢竟找到了一個嫌疑人劉大夏,但鄭和的那支龐大的“特混艦隊”的下落呢?是誰藏匿起來了,還是被誰銷毀了?是焚燒,鑿沉還是拆解?那么多的龐然大物,藏匿或銷毀都比檔案資料更難掩人耳目??墒侵两襁€沒有找到嫌疑人。
由于檔案被銷毀一空,鄭和下“西洋”最大的船有多大也是一個謎。顧起元的《客座贅語》卷一中有《寶船廠》一條,內載:“今城之西北有寶船廠。永樂三年三月,命太監(jiān)鄭和等行賞賜古里、滿剌諸國,通計官校、旗軍、勇士、士民、買辦、水手共二萬七千八百七十余員名。寶船共六十三號,大船長四十四丈四尺,闊一十八丈;中船長三十七丈,闊一十五丈。”《明史·鄭和傳》中記載與此大致相同:“永樂三年六月,命和及其儕王景弘等通使西洋。將士卒二萬七千八百余人,多赍金幣。造大舶,修四十四丈、廣十八丈者六十二?!背蓵钤绲摹跺膭儆[》也有同樣記載,而作者是隨船的翻譯,應該是可信的。但是折算成今天的公制,最大的船長約150米,寬約61米,排水量約在2萬噸以上,相當于一艘航空母艦。寶船的主桅桿高達72米,相當于24層樓房那么高(按每層高3米計算)。這些數(shù)字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木材能否制造成這么大的帆船?木質帆船能否承受洋面上的狂風巨浪?僅以風帆為動力能否推進這樣的龐然大物?這需要多大的風帆?9桅12帆需要多少人來操作?這樣大的船如何入港靠岸?據(jù)雍正《崇明縣志》記載,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鄭和遠航歸來,由于船大吃水深,竟進不了浩蕩的長江。有的學者則用他們的船舶專業(yè)知識結合歷史文獻肯定地說,9桅萬噸級木質帆船,不僅在明代,即使在當今高科技的時代都是建造不出來的。以當時中國的科技水平和綜合國力造不出來,要完成下西洋的各項任務也不需要這么大的船舶,古今中外也沒有過那么大的木帆船。另一部分學者則用船舶專業(yè)知識結合歷史文獻記載和水下考古資料肯定地說,考古出土船舶文物、大量的文獻資料以及木帆船建造工藝的調查研究可以證明,肯定可以造出44丈長、18丈寬的鄭和寶船,并預言水下考古還會進一步給以直接的確證。
由于鄭和遠洋航行的檔案資料被銷毀一空,不僅寶船的大小成了一道待解的難題,甚至連鄭和最遠究竟到哪里也說不清楚,于是又引發(fā)了一團又一團的迷霧,而這些迷霧又化合成了一個接一個的“世界第一”。比如:鄭和最早發(fā)現(xiàn)了南極大陸,鄭和比哥倫布早72年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鄭和是環(huán)游世界的第一人,“唐人街”是鄭和七下西洋形成的,鄭和七下西洋之前還曾下過東洋。這些說法雖然足以令人興奮,引為自豪。但冷靜考察一下,究竟有多少可信的論據(jù)支撐這些說法?
由于鄭和遠航的檔案被銷毀,鄭和留給我們最有價值的是他的極具遠見卓識的名言:“欲國家富強,不可置海洋于不顧。財富取之海,危險亦來自海上。……一旦他國之君奪得南洋,華夏危矣。我國船隊戰(zhàn)無不勝,可用之擴大經(jīng)商,制服異域,使其不敢覬覦南洋也……”據(jù)說這是鄭和向明仁宗朱高熾說的一段話。這么精辟的言論,對我們這個具有遼闊海疆和漫長海岸線的國家,是最寶貴的精神財富。就憑他說出了這句至理名言,他就是我國睜開眼睛看世界的第一人。比“師夷之長技以制夷”說得更富有進取精神,更具有積極意義。這句話只出現(xiàn)在法國學者費朗索瓦·德勃雷的《海外華人》一書中。此書由趙喜鵬譯,1982年新華出版社出版。這一段至理名言,不知為什么在中國典籍中至今還沒有找到蹤影。由于此書發(fā)行范圍很小,不易找到,有的學者只能從鄭一鈞先生《論鄭和下西洋》一文中轉引,大多數(shù)文章干脆不注出處。如果當年鄭和對海洋力量確有如此深刻的認識,并且還說得那么透徹那么明確,此后歷朝歷代治國平天下的帝王將相們都應該受到批評。我們的國家落后挨打,不就是自鄭和以后不重視海上力量,“置海洋于不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