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在手心里的蘋果

積雪草

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會有一個隱秘的角落，那里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七年前那個初春的晚上，她剛剛進(jìn)入夢鄉(xiāng)，就被一陣稀里嘩啦的響聲驚醒。她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家里發(fā)生的一切，滿地碎片，媽媽披頭散發(fā)坐在沙發(fā)上掉眼淚，爸爸黑著臉一語不發(fā)，氣氛令人窒息。

爸爸自從做生意發(fā)財后，家里就很少能看到他的影子，最近每次回來不是醉醺醺的，就是滿身的香水味。有一次，媽媽鄭重其事地問她：“如果我跟你爸離婚，你跟誰過？”她瞪大眼睛，不認(rèn)識似的看著媽媽，冰冷地回敬：“如果你和爸爸離婚了，就不再是我媽，我也不再回這個家！”媽媽聽了，輕輕地嘆息一聲，充滿無奈。

媽媽是一個勤勞樸實善良的女人，在一家國營老廠做統(tǒng)計。因為她堅持不肯讓他們離婚，媽媽只好試圖改變自己，挽回爸爸的心。

有一天放學(xué)回來，她看見媽媽穿了難得一見的高跟鞋和漂亮的裙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在巷子口。其實媽媽打扮一下還是挺漂亮的，可是她卻不習(xí)慣穿成這樣，平常穿得很樸素，連口紅都不抹。爸爸發(fā)財以后，媽媽一直還保留著這個習(xí)慣。

爸爸回來以后，媽媽總是做他愛吃的菜，買他喜歡喝的酒，可就是看不到爸爸的笑臉，有一次爸爸甚至還把一個年輕的女子帶回家里。

媽媽終于忍無可忍，向爸爸提出離婚。爸爸悠閑地吸著煙，說：“如果跟我離婚了，你和女兒別想從我這里拿到一毛錢?！?/p>

她沖過去，在爸爸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如果不是媽媽生生把她拖開，她可能會把爸爸胳膊上的肉咬掉一塊。那時候，她只有十四歲半，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和力量。

兩個月之后，爸爸和媽媽真的離婚了，一向春風(fēng)滿面的父親忽然就變得垂頭喪氣。母親也越來越沉默，每天去接她上學(xué)放學(xué)。她和媽媽在老城區(qū)租了一間小房子，房主是一個姓林的男人，獨身帶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生活。

媽媽讓她叫他林叔叔。他待人和氣，說話輕聲細(xì)語，對她們也很照顧。有時候家里燈泡壞了，自來水龍頭壞了，都是他過來幫忙修好，偶爾還會買個小禮物送給她。有時候媽媽沒來得及買菜，他會把自己做好的飯菜端給她們吃。

別人都說林叔叔對媽媽有意思，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天媽媽問她：“如果咱們和林叔叔在一起吃飯，你有沒有意見？”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說：“隨便你，只要你喜歡，我怎么樣都行?！?/p>

其實她心里不是這樣想的，她恨爸爸也恨媽媽。爸爸發(fā)財之后，義無反顧地投進(jìn)別的女人的懷抱，而媽媽為了自己幸福竟然想另嫁，全然不顧及她的感受。無數(shù)個不想回家的傍晚，坐在街心花園的樹影下，她看著天邊撲愣愣飛過的鴿子發(fā)呆，自己什么時候能長大？

家里沒人的時候，她總是挑釁，欺負(fù)林叔叔家的孩子，弄壞他的玩具，去媽媽那里誣告林叔叔偷看她洗澡。媽媽聽了，臉色鐵青地站在那里，咬住嘴唇，一句話也沒說。第二天媽媽就帶她搬出了林叔叔的家。她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生活再磨人，都會過去。轉(zhuǎn)眼過了四年，有一天去書店回來，路過原來的家，她忽然那么想去看看爸爸，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被她咬過的那只胳膊是不是留下了疤痕。

進(jìn)了熟悉的院落，敲響熟悉的房門，開門的竟是一個陌生男人。她驚訝地看著他。他問：“你找誰？”她囁嚅著說了爸爸的名字，他哈哈大笑，“那個倒霉蛋啊，早破產(chǎn)了，被債主追得到處跑，現(xiàn)在是不是還活著都難說，四年前他就把這房子賣給我了?！?/p>

她的腦袋“嗡”的一聲大了，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從前那個家，只覺得陽光白花花的，耀得眼睛生疼，有股氣在胸腔回流。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父母拋棄的可憐蟲，她一直以為他們是不愛自己的。她怎么也不會知道原來爸爸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四年前，爸爸說“離婚后我不會給你和女兒一毛錢”，其實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我沒有錢只有債務(wù)”，可是她哪里聽得懂，固執(zhí)地認(rèn)為他喜新厭舊，背叛了她和媽媽。原來他是不忍牽連她們，獨自背負(fù)債務(wù)，甚至背負(fù)出軌的罵名。還有媽媽，那么傻，她一句謊言就騙得她離開了林叔叔。

她一邊走一邊流淚。她以為自己是被父母，被上天遺棄了的那枚蘋果，覺得命運不公，覺得心有不甘，所以偏執(zhí)、任性、自私、妄為……她以為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愛她了，卻原來，她一直是父母的寶貝，一直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那枚最珍愛的蘋果。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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