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紅米粥

高偉

這天，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哆哆嗦嗦地走進(jìn)派出所，民警老葛趕緊扶他坐下。老人說他姓黃，是本鎮(zhèn)黃花菜村的村民，他要告快遞公司。

老葛問他為什么要告快遞公司，黃大爺氣哼哼地說：“我讓他們送一份快遞給我兒子，可他們就是不肯接單！”

老葛奇怪了，快遞員不肯接單，應(yīng)該去快遞公司的服務(wù)部投訴，黃大爺為什么到派出所來告狀呢？

“我打投訴電話了，沒用！所以我只好來找你們。”黃大爺激動地說。

瞧黃大爺那神情，老葛知道這里邊肯定有事，就繼續(xù)追問，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黃大爺準(zhǔn)備做一鍋紅米粥，想請快遞公司幫忙送給兩百里外在上海生活的兒子一家三口，沒想到快遞公司不肯接單。

老葛是老民警，知道黃花菜村的風(fēng)俗。每到春暖花開的清明時節(jié)，黃花菜村滿村都飄著紅米粥的香氣，村里人習(xí)慣用一碗香糯軟稠的紅米粥迎接在外的親人回家掃墓踏青，驅(qū)邪暖身。他們還為這紅米粥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鄉(xiāng)思紅米粥”。

老葛聽完后和顏悅色地解釋：“黃大爺，米粥稀溜溜的，您沒有真空包裝，人家快遞公司當(dāng)然不肯接了。再說，就算真有人接單了，快遞到您兒子手里，也要壞掉了。依我看，您還是回家去，到清明節(jié)那天，您兒子一家三口回來掃墓了，您再給他們現(xiàn)做現(xiàn)吃，不正好嗎？”

誰知道老葛的話還沒說完，黃大爺?shù)难廴图t了，哽咽了半天說：“警察同志啊，我那個不孝子要是肯回來看我這把老骨頭，我還用麻煩快遞公司嗎？”

難道黃大爺有什么難言之隱？老葛心想：調(diào)解家庭糾紛也是我分內(nèi)的工作。想到這兒，老葛給黃大爺?shù)沽艘槐瓱岵?，讓他從頭細(xì)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來，黃大爺四十歲才結(jié)婚，老婆還帶著一個兩歲的兒子。后來，帶過來的兒子改跟他姓，叫黃誠。因為黃大爺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對黃誠視如己出，千般疼愛，萬般呵護(hù)。黃大爺對黃誠的好，村民們都說親爹都未必能做得到。

黃誠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上海打拼，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有房有車，衣食無憂。剛開始，黃誠每年都帶著老婆、兒子開車回老家?guī)状巍Ｃ看嗡麄兓貋?，黃大爺夫妻倆都要精心熬煮一鍋紅米粥，看著兒子一家吃得香甜，老兩口別提有多開心了。返程的時候，黃大爺還要給兒子一家裝上滿滿一保溫壺的紅米粥帶回家吃。

三年前，黃大爺?shù)睦习橐虿∪ナ溃S誠想接黃大爺去上海生活，可黃大爺覺得上海開銷太大，不想給兒子增添負(fù)擔(dān)，城里生活又悶得慌，就沒答應(yīng)，一個人繼續(xù)守在黃花菜村的老房子里。老伴去世后的第一年，兒子一家清明節(jié)時照樣回來，走時黃大爺也照例給他們帶上一壺紅米粥。

說到這里，黃大爺?shù)穆曇敉蝗蛔兞耍骸鞍?，哪想到兒子的孝心就維持了一年?。∽运麐寢屪吆蟮诙觊_始，他就再也沒回來過！我打電話過去，他不是說忙，就是說出差，總之他們一家都不回來看我這孤老頭子了。我說要去上海看他們，他又支支吾吾說不方便，再問就把電話掛了，甚至關(guān)機(jī)。我尋思著今年清明節(jié)又快到了，他們不回來，我就把紅米粥快遞過去，讓他們在那邊吃也是一樣的，我那小孫子就愛吃這香香甜甜的紅米粥。唉！我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說不定哪天就跟老伴去了……”

黃大爺從懷里掏出一張全家福照片，摩挲著，老淚滾了下來?？吹竭@兒，老葛心里有了大致猜測，親媽死了不搭理后爹這類的事太多了。老葛跟黃大爺要了黃誠的電話，撥了過去。

“你好！我是黃花菜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葛明，你是黃誠吧？你爸爸給你們一家三口做了一鍋紅米粥，可不知道怎么送到你們手里，他只好來派出所求助我們。黃先生，工作再忙，也不能沒了人情味。你媽媽的墳還是要祭掃的吧？繼父的養(yǎng)育之恩也是不能忘的，對吧？”

老葛盡量平和地一口氣說完，等了好一會兒，對方才回道：“警察同志，很抱歉我的家事驚動你們派出所了，你們有那么多案子要管，我這點(diǎn)家事就不勞您費(fèi)心了。我在和客戶談判，忙著呢，對不起您了，再見！”那邊掛了電話。

老葛再次撥打過去，回復(fù)居然變成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老葛氣得橫眉豎眼，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哪，養(yǎng)育之恩忘得一干二凈！

老葛心中升起一股不平之氣，看著眼角還在不停淌出老淚的黃大爺，老葛突然冒出一句：“黃大爺，您兒子住在哪兒？”

黃大爺說是在虹橋火車站附近。

老葛點(diǎn)了點(diǎn)頭：“黃大爺，明天我為您做一次快遞員。您趕早做一鍋紅米粥，我?guī)湍腿ド虾?，讓他們一家三口趁熱吃！?/p>

黃大爺千恩萬謝地回去了，派出所其他同事都驚訝地看著老葛，覺得他是不是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老葛道出了實情，明天是周末，他要去上?？磧鹤?，兒子正好在虹橋火車站附近。趁著方便，他干脆找上門去，好好教育教育那個忤逆不孝的繼子。

老葛當(dāng)了幾十年民警，向來是疾惡如仇，同事們都習(xí)慣了，對他的做法也就理解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葛開車來到黃花菜村黃大爺家，在大門外就聞到了院子里飄出來的紅米粥的香氣。黃大爺把熬煮了三四個小時的紅米粥裝在一個大號保溫壺里，遞給了老葛。黃大爺嘴唇哆嗦了半天，說：“警察同志，你看見我兒子，可別罵他啊，我那孩子是好人，就是怕老婆。我估計，是他老婆不讓他回來看我的……”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老葛嘆息著搖了搖頭，要了黃誠家的地址，開車走了。

上午九點(diǎn)多，老葛趕到了虹橋火車站附近。他決定先去找黃誠，中午再去兒子家。

黃誠的家在一個老舊的小區(qū)里，老葛沒怎么費(fèi)力就找到了他家小區(qū)。車子停在小區(qū)樓下，小區(qū)廣場里不少居民正在閑聊下棋。老葛撥通了黃誠的電話，說有他一份快遞，讓他下樓來拿。不料電話里的聲音似乎是從不遠(yuǎn)處傳來的：“小哥，我就在樓梯口呢，怎么沒看見快遞車？”

老葛隔著車窗看去，那堆閑坐的居民中的確有一個中年男人在接電話。他就是黃誠？老葛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怎么這個人坐在一輛輪椅上？

老葛提著保溫壺下車走過去，那個中年男人抬起頭，一臉的驚詫：“現(xiàn)在送快遞都開小車了？”

這個中年男人的長相還真是黃大爺全家福照片里的黃誠！可他怎么坐在輪椅上呢？這讓老葛不知所措，只是默默地遞過去保溫壺。黃誠疑惑地接過保溫壺，擰開蓋子，一股撲鼻的粥香立時四散開來。保溫壺的保溫效果很好，粥還熱乎。再看紅米粥里，有血糯米、紅棗、紅豆、百合、核桃仁等各種食材，還飄著一股紅糖融化后的甜香。

黃誠嗅著粥香，抬起頭來時，眼圈紅了：“是我爸做的‘鄉(xiāng)思紅米粥，我一聞就知道！這壺我也認(rèn)識，我讀高中住校的時候，我爸經(jīng)常把紅米粥盛在這個保溫壺里送到我學(xué)校。他說吃了能補(bǔ)血補(bǔ)腦，考上好大學(xué)……”

說著說著，黃誠哽咽了。老葛心里的憤怒早在看到黃誠坐輪椅的那一刻就消失了，他小心地問黃誠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來，就在前年的清明節(jié)，黃誠一家三口開車回老家給母親掃墓，不料在一處拐彎路段發(fā)生了車禍。車禍導(dǎo)致黃誠截癱，他的妻子和兒子也不同程度地受傷。因為擔(dān)心黃大爺受不了這個沉重的打擊，黃誠一直苦苦隱瞞。受傷后，他先是丟了工作，后來夫妻二人的感情也出現(xiàn)了裂痕，時常吵架。一年前，妻子和他離了婚，兒子也被妻子帶走了。幸虧鄰居們都很好，這一年來的生活多半是鄰居們在照顧，也多虧了他住的是一樓，出行沒太大的問題。家里的這些劇變，黃誠都不敢讓父親知道，因此回家的事一拖再拖……

周圍的鄰居們也七嘴八舌地加入議論，黃誠的話得到了印證，一切屬實。

老葛聽罷，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來之前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訓(xùn)話都倒不出來了。老葛看到那壺還在冒著熱氣的紅米粥，說道：“平時大家為黃誠費(fèi)了不少心，都來嘗嘗他父親做的紅米粥吧，老人家這手藝，沒的說！”

鄰居們早被紅米粥的香氣吸引了，有人說這粥的味道比附近品牌粥鋪的還地道呢。已有離家近的人跑回家拿了不少一次性紙杯和調(diào)羹，每人盛了一紙杯紅米粥“呼嚕呼?！钡睾攘似饋?，一邊喝一邊贊不絕口。很快，一壺紅米粥被分吃干凈。一位老人意猶未盡地抹了一下嘴巴：“幾十年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紅米粥了，要是咱附近有這樣的粥鋪，我們一家四口準(zhǔn)天天去！”

“是??！”其他人也隨聲附和。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老葛的心里呼啦一下像打開了一扇門，他興沖沖地對黃誠說：“黃大爺有這一手做紅米粥的絕活，何不把他接過來，你們一起經(jīng)營個黃記粥鋪怎么樣？”

黃誠自車禍后就沒了工作，只靠以前的積蓄勉強(qiáng)維持生計，如今聽到老葛這么一說，不由得眼前一亮，鄰居們紛紛贊同，嚷道：“如果家門口就有這樣正宗美味的紅米粥喝，我們就有口福啦！”

得到鄰居們的肯定，老葛剛才的郁悶一掃而空，干脆推著黃誠在小區(qū)周邊考察起鋪面來，附近都有哪些粥鋪，怎么開店，怎么裝修……不知不覺到了中午，老葛的電話響了，他才驚叫一聲，兒子還等著他一起吃午飯呢！

從上海回來后，老葛一邊忙著幫黃誠跑開粥鋪的手續(xù)，一邊經(jīng)常去看黃大爺，和黃大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后來，老葛慢慢地一點(diǎn)點(diǎn)把黃誠的遭遇透露給黃大爺。由于老葛的方法得當(dāng)，黃大爺?shù)弥箅m然非常痛心，但還是比較平靜地接受了事實。半個月后，老葛送黃大爺去了上海，父子二人相見，抱頭大哭。

幾個月后，在老葛和熱心鄰居的幫助下，黃記粥鋪如愿開張了，主打品牌就是黃花菜村的“鄉(xiāng)思紅米粥”。黃記粥鋪一開業(yè)就受到了食客們的追捧，黃大爺和黃誠父慈子孝的故事也很快在食客們的微信朋友圈傳播開來，大家都愿意幫助這對有情有義的父子，何況他們的紅米粥的確物美價廉，店鋪也衛(wèi)生清潔，市內(nèi)還可以快遞送到家呢！

（發(fā)稿編輯/周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