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傳的“教育名言”言過其實了嗎？

陽錫葉

“選擇教育就是選擇清貧，選擇寂寞”“好孩子都是夸出來的”“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近日，在朋友圈中熱傳著一條“最坑老師的教育名言排行榜”，其中“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位列第一，引起很多教師的共鳴。這些“教育名言”的背后，折射出社會對教師和教育的某些期待，也折射出社會對教師和教育的認識存在誤區(qū)。

從一位教師的無奈說起

晚自習下課鈴響，學生陸續(xù)走出教室，鄭啟樂（化名）一個人呆坐在講臺前，想起剛剛政教處打來“又有學生違紀了”的通報電話，心里一片茫然。

鄭啟樂是職業(yè)學校的一名教師，工作之初，他時常在各種會議和講座上聽到陳鶴琴先生的名言“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這成為鄭啟樂職業(yè)生涯中最初的成長動力。

然而，理想敵不過現(xiàn)實。鄭啟樂班上的學生，有留守少年、單親孩子和智力有偏差的孩子。平時學生表現(xiàn)不好時，他總會想起這一“教育名言”，一遍遍檢討自己，試圖找到自己“不會教”的根源，然后百倍努力地去實施教育。

讓他感到無奈的是，工作中固然有收獲，有成就感，但一切似乎永遠也不能完全讓人滿意?！拔覠o法教好所有的學生，成績差的依舊大有人在，有不當行為的也為數(shù)不少。”

更讓鄭啟樂困惑的是，家長往往認為，老師理所應(yīng)當把他們的孩子教好。

去年，班上有名學生在一次月考中成績有所下降，家長得知后來校了解情況。鄭啟樂和家長耐心地分析了原因，原來學生沉迷手機游戲，鄭啟樂發(fā)現(xiàn)后將其手機沒收，但家長卻沒堅持原則又給孩子買了一部新手機。鄭啟樂提到這一點時，這名家長反而跟他理論道：“你們老師不是可以做思想工作引導(dǎo)學生正確使用手機嗎？你們在大學不是學教育學這個專業(yè)的嗎？在好老師面前就沒有不聽話的學生吧？”

家長的質(zhì)疑讓鄭啟樂郁悶了好長時間。“我反思自己的專業(yè)水平確實還有待提高，但足夠優(yōu)秀的老師就真能解決所有問題，教好來自形形色色家庭的學生嗎？”鄭啟樂說。

一句被曲解的“名言”

“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這句名言出自著名教育家陳鶴琴先生，這是他的重要教育理念之一。

長沙市雨花區(qū)砂子塘泰禹小學教師金波認為，這句話被嚴重曲解了。任何學生作為教育對象，首先要承認是可以教育的，可以通過教育使其成長進步。但“教好”又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

在金波看來，“只有不會教的老師”是對教師的激勵———教師要不斷提高教育水平。如果在教育教學中遇到了困難，學生沒有取得自己期望的進步，教師應(yīng)反思自己還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夠好，及時總結(jié)提高，選擇更有效的教育方法和策略，從而達到教育目的。那么，不僅學生進步了，教師也進步了。

現(xiàn)在，這句話被曲解為學生成績不好或行為不端，不是學生的問題，而是老師“不會教”，“這顯然違背了全面看待事物的基本方法，很荒謬?！?/p>

株洲市教育科學研究院職成室主任何文明認為，在很大程度上，“沒有教不會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是一種教育理念，或者說是一種教育信念。它告訴我們，要相信任何學生都有可教育的潛能。一個學生沒有教好，是暫時還沒有找到適合這個學生的教育方法。但并不是要把所有學生都教成愛迪生和愛因斯坦，而是堅定教育信念，盡可能讓每個學生的潛能發(fā)揮到他們應(yīng)有的水平。

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實驗中學校長李鎮(zhèn)西也表示，這句話本來的含義是強調(diào)教育者對孩子的一種責任與信念以及教育者基于這種責任與信念對自己的嚴格要求。這份責任、信念與嚴格要求，讓許多教育者創(chuàng)造了“教育奇跡”，這在古今中外的教育實踐中不乏生動的案例。因此這句話有一定的真理性：不要輕易對任何學生喪失信心，但它只是教育者的嚴于律己，并非一種教育評價標準。

那么，究竟有沒有“教不好的學生”？李鎮(zhèn)西認為，可以說沒有，也可以說有。說“沒有”，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非常理想，只差學校教育這一環(huán)；第二，“好”的標準因人而異。說“有”，是因為現(xiàn)在的評價背景下，即使老師“會教”，可“教不好的學生”仍大批量地存在。無論高考還是中考，都是選拔性考試，其目的就是要讓一部分學生被淘汰，即被“教不好”———都教“好”了，還怎么選拔？

“教育萬能論”該過時了

“實事求是地說，‘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是片面的說法，是對大部分老師自尊心的傷害?！遍L沙市長郡梅溪湖中學校長劉欣說，教育是師生互動的過程。這句名言只看到了老師的影響和作用，片面強調(diào)老師的教育教學水平，忽略了學生群體自然存在的差別。其次，它夸大了教育的效果。教育不是萬能的，學生是否成才受學生本身、家長、社會等多方面因素的綜合影響。在“應(yīng)試教育”的語境中，“教好”被理解成讓每個學生都考上大學，甚至考上名牌大學，這只是在“應(yīng)試教育”環(huán)境下形成的片面認識，犯了思想上絕對化的錯誤。

長沙市開福區(qū)清水塘三小校長周滿意認為，學生教育不好不排除教師教學水平的原因，但教育只是影響孩子的外因之一，如稟賦、智力與非智力的差別、家庭教育、同伴、社會等都是影響孩子是否成“人”的因素。

“我們的家長教一兩個孩子教不好，卻反過來要求一個教師教好幾十個孩子，這到底是誰不負責任？”瀏陽市瀏陽河中學教師周芳元認為，無端夸大教師的作用，用不切實際的言語要求教師，并不能徹底改變孩子們的教育效果。相反，若每個人都從自身做起，更多地為孩子的成長營造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才會有孩子更燦爛的明天。

李鎮(zhèn)西認為，學校教育不是萬能的。在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學校教育的作用最多占三分之一，另外兩個三分之一分別是學生所受到的非學校教育（包括家庭教育、社會教育）以及學生的自我教育?！拔覀儾荒茏龀瞿芰拓熑畏秶氖拢荒茉诹λ芗暗姆秶鷥?nèi)，盡可能地把工作做好———這樣，即使個別學生最終仍沒有被‘教好，我們也問心無愧！”

“‘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如果這是教師的自勵，我對這樣的教師表達十二分的崇敬；如果有人以此苛求教師，我對這樣的苛求者表示十二萬分的鄙夷！”李鎮(zhèn)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