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
2015年在準備我自己的婚禮用品時,我與母親到了齊齊哈爾。剛從客運站下車,母親就看到了一座很顯眼的建筑物,并開心地指著上面的警徽說:“看,公安局!”我很是詫異:“媽,您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公安局,怎么到了外地看見它還這么高興?”母親回答說:“因為我既是警察的妻子,又是警察的母親,還將是警察的丈母娘。”說完這話,她自己一下子樂了。看著母親一臉的榮耀感,我其實心里是難過的。
母親在24歲的時候嫁給了父親,雖然同在一個地區(qū),但父親所在的靈泉派出所離家有段距離。在那個出行基本靠自行車、找人靠打公用電話的年代,往返回家是非常不便的。于是乎就變成十天半個月父親才能回家一次,所以母親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娘家。一方面年紀輕、膽子小,另一方面也怕被打擊處理過的人報復。有一次,原本是父親回家的日子,母親也早早地在家準備好飯食,而父親卻因為案子走不開只能打電話到鄰居家的商店。我母親接到電話后,看到外邊黑咕隆咚的天,想到又不能回娘家,也沒有別的去處,眼淚唰的就流了下來。那個時候,父親年輕肯干,精力和時間都用在工作上,家里只有母親一個人忙活。挑水、買面、買米之類的力氣活根本指不上父親。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母親臨產的日子。
或許是因為多了個我,母親的膽子大了許多,家里有沒有父親在也成了無所謂的事情。而父親依然過著單位為主、家庭為輔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回來,正好看到我坐在桌子底下往嘴里塞那五顏六色的不知名的藥片(后來知道那是耗子藥)。父親一個跨步,抱起我就摳我的嘴??次覍嵲谕虏怀鍪裁礀|西,馬上去了醫(yī)院。大夫看著我也很為難,因為太小而且精神狀態(tài)也很好,洗胃還真挺遭罪的,就詢問我:“小朋友,你哪里不舒服?告訴叔叔,不然你爸爸都要急哭了。”我一臉憤怒地指著父親向大夫控訴:“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壞人,他摳我的嘴?!焙⒆拥脑捳Z是無心的,但卻戳中了父母的心。一旁的母親想到了從結婚到現在所過的日子,眼淚就飛奔出來。我撲到媽媽懷里:“打壞人,打壞人,壞人一回家就惹媽媽哭。”媽媽趕緊說:“爸爸不是壞人,爸爸是抓壞人的人?!?/p>
經歷了這件危險事件后,父親申請了工作調動,調到了離家?guī)装倜走h的紅衛(wèi)派出所,母親一個人撐家的日子也算熬到頭了。
沒過幾年,父親又因為工作需要被調到了東風派出所。有一次因為要出差到外地抓人,來不及通知母親就讓同事張叔到家里轉告。張叔看到我的母親,張口就說:“鐵哥走了?!蹦赣H的腦子轟的一下就亂了,哆哆嗦嗦地說:“怎么走的呢?”張叔一看我母親的樣子才發(fā)覺自己剛才用詞不準確,趕緊解釋道:“不是走了,是出公差了,到外地抓個人,十幾天就回來了?!蹦赣H“撲通”一下就癱坐在了地上。很多年后,母親想起這件事,還在感慨以前過的真是提心吊膽。再后來,有時候父親開玩笑說:“人家的老頭兒出門,電話都不斷,你怎么也不給我打電話呢?”母親就板著臉說:“打啥???有事你同事就來通知了?!比缓髠z人就一起想到張叔那個烏龍事,哈哈大笑,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是一種“活著就很好”的滿足。
正是因為母親知道干警察的不容易,顧不上家不說,還要時時面對復雜的執(zhí)法環(huán)境,所以在我報考志愿時,非讓我報一個二本的師范院校。我嘴上應付著但還是報了提前錄取的學校,普通院校都是空白。等收到警校錄取通知書,母親和我大吵了一通,很長時間都不和我說話。開學了,母親送我到了呼和浩特??粗覉笸昝D身就走,一刻都不愿停留。我看著那微彎的背影,追上去抱住母親,哽咽地說:“你就沒啥和我說的嗎?”母親故作堅強地說:“胳膊腿斷了別給我打電話說你想回家?!边@句話的效果以至于大一的上半學期,我咬著牙也沒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每次舍友打電話向家人撒嬌的時候,我就躲出去。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哭起來,畢竟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就算咬碎牙也要堅持下去。直到現在,有時母親還會酸溜溜地說:“有輕快的工作不去做,偏偏要干這個沒人理解的活兒。”
知道我處的男友是警察時,母親又被氣著了,戳著我的腦門子說:“為什么我說的你都不聽?偏要再走一回你媽的老路才肯罷休?”那時我還不以為然。結婚后,我才深深地體會到年輕時媽媽的無奈:明明說好的回家,或者約好的出行,總會因為案子被延期。等到想起之前的承諾時,黃花菜都涼了。我知道,我這個警屬做得不夠格。我做不到母親那種為了父親熱愛的事業(yè)可以犧牲自己一切的程度。
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和老公兩人依然忙著各自的工作,母親“拋棄”了父親,來幫助我倆帶孩子,同時被“扔下”的還有我那年邁的姥姥。每次母親給我姥姥打電話時,話里話外都是充滿了愧疚和苦澀。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很傳統(tǒng)的中國女人,自己受苦受累從來不說,反倒關心自己身外的一切。
警屬的苦和難,在那莊嚴警徽的映照下,漸漸化作了一份榮耀。這不是社會給予的榮譽,而是長時間由自豪和委屈沉淀而來。
(作者系內蒙古阿榮旗公安局新發(fā)朝鮮民族鄉(xiāng)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