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琴考

歐陽平彪

（寧遠縣實驗中學，湖南寧遠425600；湖南科技學院國學院，湖南永州425199）

霹靂琴考

歐陽平彪

（寧遠縣實驗中學，湖南寧遠425600；湖南科技學院國學院，湖南永州425199）

論文從霹靂琴的由來、琴譜中的霹靂琴式、有關琴詩等方面，考訂霹靂琴的琴學事跡。讓大家初步了解永州零陵霹靂琴的琴學，琴事活動。

霹靂琴；零陵；柳宗元；琴學事跡

一 霹靂琴的由來

永州零陵，位于湖南省南部，瀟、湘二水在蘋島匯合，雅稱“瀟湘”。永州零陵是一座千年古城，已有2100多年的建城史，文化厚重，是蔣琬、黃蓋、懷素、周敦頤、何仙姑、楊宗稷等歷史名人的故鄉(xiāng)。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被貶至永州時，留下了眾多的詩詞歌賦。

柳宗元《霹靂琴贊引》曰：

霹靂琴，零陵湘水西，震馀枯桐之為也。始枯桐生石上，說者言有蛟龍伏其窽，一夕暴震，為火之焚，至旦乃已，其馀硿然倒臥道上。震旁之民，稍柴薪之。超道人聞，取以為三琴。琴莫良于桐，桐之良莫良于生石上，石上之枯又加良焉，火之馀又加良焉。震之于火為異，是琴也，既良且異，合而為美，天下將不可載焉。微道人，天下之美幾喪。余作贊辭，識其越之左與右，以著其事，又益以序，以為他傳。辭曰：惟湘之涯，惟石之危。龍伏之靈，震焚之奇。既良而異，爰合其美。超實為之，贊者柳子。

“載”，宋童宗說等注、宋魏仲舉輯《新刊增廣百注音辯唐柳先生文集》引孫曰：“‘不可載’，言美之至也?！d’一作‘再’?！庇忠娝瘟维撝休嫛逗訓|先生集》。明蔣之翹輯注《柳河東集》卷十九：“‘載’一作‘再’?！豢奢d’，言美之至，不得復見也?！?/p>

歷代文人都有寫古琴的詩詞藝文，各種體裁形式都有，古琴詩詞、序、琴賦等。唐永貞元年（805），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至元和十年（815）被召回京，在永州生活了十年，寫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記》等?！读訓|全集》收錄了在永州寫的大部分詩文，這首《霹靂琴贊引》寫了霹靂琴的來歷、古琴的琴式、斫琴材料、斫琴地點及斫琴人等，都說得很明確，從而使霹靂琴名重天下，被大家所熟知。很多文獻都收錄了《霹靂琴贊引》，也做了注釋。

“贊引”，清唐秉鈞撰《文房肆考圖說》曰：“‘引’者，導也，大約如‘序’，而稍為簡短，蓋序之濫觴也。其名‘引’之義，無可考據(jù)，難妄臆說。唐以后始見此體。柳宗元有《霹靂琴贊引》，劉禹錫有《送元皜南游詩引》，不識是取引導之義否？敢質之博聞君子?！?/p>

“道人”指出家的僧人。超道人，生平事跡不詳，即僧人超師。柳宗元《晨詣超師院讀禪經》云：“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新刊增廣百注音辯唐柳先生文集》卷四十二宋童宗說曰：“道人即謂超師?！边@里的“超師”，按照童宗說的解讀，又稱為“道人”。明蔣之翹輯注《柳河東集》卷四十二也稱引贊同其說。張勇在《柳宗元儒佛道三教觀研究》曰：“‘道人’一般指佛教徒。如《晨詣超師院讀禪經》：‘道人庭字靜，苔色連深竹?！盵1]143

唐代永州寺廟有龍興寺、法華寺、開元寺等。柳宗元被貶到永州時，住在永州龍興寺，并且自幼好佛，跟佛有緣。柳宗元《永州龍興寺西軒記》云：“永貞年，予名在黨人，不容于尚書省。出為邵州，道貶永州司馬。至則無以為居，居龍興寺西序之下。”又在《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云：“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世之言者罕能通其說。于零陵，吾獨有得焉。且佛之言，吾不可得而聞之矣。其存于世者，獨遺其書。”柳宗元經常與龍興寺的巽上人即重巽和尚，在凈土院讀禪經。重巽是湛然法師的再傳弟子，湛然法師也善彈古琴，孟浩然《還山貽湛禪師》：“平石籍琴硯，落泉灑衣巾?！敝刭闶翘炫_九祖荊溪湛然的再傳弟子，為湘楚之名僧，眾多柳學專家也這么認可?！端唾闵先烁爸胸┦甯刚傩颉酚衷疲骸胺彩乐蒲苑鹫?，于吳則惠誠師，荊則海云師，楚之南則重巽師?！绷谠队乐蔟埮d寺修凈土院記》：“永州龍興寺，前剌史李承睚及僧法林，置凈土堂于寺之東偏．常奉斯事，逮今馀二十年，廉隅毀頓，圓像崩墮。會巽上人居其宇下，始復理焉。上人者，修最上乘，解第一義。”巽上人，宋魏仲舉輯《新刊增廣百注音辯唐柳先生文集》曰：“巽上人，名重巽。”又柳宗元《巽公院五詠·凈土堂》云：“清泠焚眾香，微妙歌法言?；桌?，超遙謝塵昏?！绷谠葜刭銥閹?，研讀佛經。

根據(jù)以上分析，重巽和尚是超師，超師又是超道人，重巽和尚即超道人。霹靂琴的斫琴人應是重巽大和尚。從當時唐朝社會大環(huán)境看，歷來古琴是文人士大夫修身養(yǎng)性的琴器，這時琴僧己經出現(xiàn)，他們在參禪悟道弘揚佛法，古琴也伴演了重要角色。唐張籍《和左司元郎中秋居十首之五》：“閑堂新掃灑，稱是早秋天。書客多呈帖，琴僧與合弦。”韓愈有《聽穎師彈琴》。周慶云《琴史續(xù)》、許健《琴史初編》等書都說到較多的彈琴僧人。司冰琳《中國古代琴僧及其琴學貢獻》一文對琴僧群體進行了專門論述。所以重巽和尚斫霹靂琴也有歷史必然性。

柳宗元在永州時與之交往的僧人很多，如龍興寺法林和尚，法華寺石門長老等，并且寫下了眾多與寺廟相關的詩文，如《巽公院五詠》、《法華寺石門精室三十韻》、《構法華寺西亭》、《法華寺西亭夜飲》、《戲題石門長老東軒》等。柳宗元幼時好琴，朋友吳武陵、韓愈、劉禹錫等也善琴，懂音律。柳宗元《與李睦州服氣書》：“愚幼時嘗嗜音，見有學操琴者，不能得碩師。而偶傳其譜，讀其聲以布其爪指。蚤起則嘐嘐譊譊以逮夜。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于眾人之座。”從書信中我們知道柳宗元幼時學習了古琴，比較刻苦，長達十年之久，也是個琴家，也寫了與李睦州的有關的事及緣由。《新刊增廣百注音辯唐柳先生文集》引韓醇題注：“吳武陵謫來永州，在元和之三年，今書云云則此書，當在五年后作，公又有同武陵送李睦州詩序。睦州，亦永之遷客也?！泵魇Y之翹也同其說。在另外一首《初秋夜坐贈吳武陵》：“若人抱奇音，朱弦緶桔桐。清商激西顥，泛滟凌長空。自得本無作，天成諒非功。希聲悶大樸，聾俗何由聰?！绷谠c眾多朋友在初秋夜晚吟詩鼓琴，同時也知道吳武陵善操琴。

“識其越之左與右”，《新刊增廣百注音辯唐柳先生文集》（宋刻本）卷十九：“《禮記》：‘朱弦而疏越。’注云：‘越，琴底孔也，如字。’”從這一句分析，柳宗元應該在寺廟看到了霹靂琴，也親自鼓了琴，并且在琴底龍池或鳳沼旁邊寫了琴銘：“惟湘之涯，惟石之危。龍伏之靈，震焚之奇。既良而異，爰合其美。超實為之，贊者柳子?！表角贈]有具體時間可查，推測一是在柳宗元來永州以前霹靂琴已有，二是柳宗元來到永州住在龍興寺時斫的霹靂琴。但柳宗元寫《霹靂琴贊引》的時間應在元和元年至元和五年，居住在龍興寺時。到元和五年以后，柳宗元就從龍興寺搬到愚溪居住了。超道人及霹靂琴都在龍興寺。

超道人比較擅長鼓琴、斫琴，是個斫琴大師，對古琴比較癡迷。他聽到雷劈巖石上的干枯梧桐樹，枯桐起火燃燒起來，燒到天亮。燒剩的枯桐木，倒臥在路上，老百姓拿去當柴火燒。超道人知道斫琴的好材料難求，馬上把雷劈燒剩的枯桐木，斫了三張琴。成了名傳千年的名琴。琴的款式是“霹靂式”。從此琴的歷史上有多了新的一種琴式“霹靂式”。

從斫琴的材料來說，古人多選用桐面梓底?！对娊洝び麸L·定之方中》曰：“樹之棒栗，椅桐梓漆，愛伐琴瑟?！背廊擞玫氖俏嗤┠?。柳宗元此贊的序文簡單地說明了琴的材質難得?！跋嬷摹?，“石之?！?，“龍伏之靈”，“震焚之奇”，琴的音色一定絕佳?！凹攘级悾己掀涿馈闭f明柳宗元是個古琴行家。桐分很多種，有梧桐、泡桐、紫桐、油桐等。一張好琴的材料與他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氣候環(huán)境等密切相關。清胡世安撰《操縵錄》（清順治間刻秀巖集本）卷一：“大抵桐材既堅，而又歷千馀年，木液已盡，復多風日吹曝之，金石水聲感入之，所處在空曠清幽蕭散之地，而不聞塵凡喧雜之聲，取以制琴?！焙玫那俨闹械乃忠獡]發(fā)、干燥，制出的琴才具有奇、古、透、潤、靜、圓、勻、清、芳等特點，即所謂“九德”。宋人朱長文在《琴史》中寫道：“琴有四美：一曰良質，二曰善斫，三曰妙指，四曰正心?！笔Y克謙在《琴書大全》中云：“桐取嶧山之陽孤桐為上，水石間者為奇?！爆F(xiàn)在斫琴的材料選擇比較廣，桐木，杉木，金絲楠木等都可以用做斫琴材料，但是在唐朝時已經在用杉木斫琴了。永州零陵山地多，歷史以來都有種梧桐、漆樹、杉樹的習慣。弘治《永州府志》記載竹木類，有松柏、桐、櫧、樟、桂、楓等。道光《永州府志》卷七上：“零陵出琴材，多用湘石上枯桐。”黃本驥《湖南風物志》引之，并曰：“零陵出桐木，可為琴材?！绷懔甑貐^(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零陵地區(qū)志》說：“零陵霹靂琴尤享盛譽其選材考究，制工精細，音質悅雅，既良且異，合而為美，天下將不可載再焉?！盵2]724

超道人斫霹靂琴的地方在永州零陵。零陵是一個古地名，《史記·五帝本紀》：“舜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為零陵。”永州零陵雅稱“瀟湘”，瀟湘也指瀟水、湘水二水。瀟水與發(fā)源于今廣西省靈川縣海洋山龍門界的海洋河附近的湘水，在零陵蘋洲匯集。瀟水發(fā)源于九疑山三分石，蔣本厚《山水志》云：“瀟水源出九疑山三分石?！绷鹘浰{山、江華、道縣、雙牌、零陵。《山海經》載：“湘水出舜葬東南陬，西環(huán)之?！薄皳?jù)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長沙國南部地形圖》所載，西漢初稱深水。也即《水經·深水篇》所載深水和《水經·湘水篇》所載營水。唐代記載始見稱瀟水。以水清深而得名。源出藍山縣野豬山南麓?！盵3]13唐代記載始見稱瀟水，不知具體年月?？梢娝矫煌瑫r期也有不同的稱呼。

瀟水的下游可以統(tǒng)稱湘水。元結兩任道州刺史，《朝陽巖下歌》云：“朝陽巖下湘水深，朝陽洞口寒泉清。零陵城郭夾湘岸，巖洞幽奇帶郡城。荒蕪自古人不見，零陵徒有先賢傳。水石為娛安可羨，長歌一曲留相勸?！痹谠Y生活的年代，湘水指瀟水。柳宗元《太府李卿外婦馬淑志》云：“偕竄南海上，及移永州……元和五年五月十九日，積疾卒于湘水之東。”這里湘水也指瀟水。

按《山海經》、元結《朝陽巖下歌》、柳宗元《太府李卿外婦馬淑志》來看，湘水西指的就是現(xiàn)在零陵瀟水西岸的西山這一帶區(qū)域，人文古跡眾多，有諸葛廟、朝陽巖、愚溪、柳子廟等。根據(jù)柳宗元的描述，霹靂琴桐材發(fā)現(xiàn)的地方應該有山、有水、有石頭、有巖洞，并且是在瀟水西岸。朝陽巖、愚溪比較接近柳宗元的描述，這兩地也緊挨著。筆者認為朝陽巖更接近柳宗元的描述，據(jù)元結《朝陽巖銘序》云：“永泰丙午中，自舂陵至零陵，愛其郭中有水石之異，泊舟尋之，得巖與洞。此邦之形勝也。”又據(jù)光緒《零陵縣志》：“河西諸葛廟有古樟，枝干脫落，形狀磊砢，遠望如石峰孤峙。相傳為雷所擊斃者。高僅三丈，大約十馀圍，中空，可容七八人坐而對飲，殆開辟以來物也。其中空處又生冬青樹三，大各尺馀圍，枝葉冒出其上。蓋自雷擊后，又不知幾百年矣，而不顛不朽，群以為神?！敝T葛廟就在朝陽巖附近。這一帶也是雷區(qū)，近現(xiàn)代都有雷劈樹木的事發(fā)生。又柳宗元《游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云：“高巖瞰清江，幽窟潛神蛟?！迸c琴贊中“說者言有蛟龍伏其窽”也可進一步相互佐證?！案邘r”指朝陽巖，“幽窟”指朝陽洞。又唐牛嵸《題朝陽洞》詩刻云：“躡石攀蘿路不迷，曉江風好浪花低。洞名獨占朝陽號，應有梧桐待鳳棲?！崩纂⑽嗤赋枎r這一帶。

其實不管雷擘梧桐在哪里，霹靂式琴在唐朝時候，已經有了，而且在永州。霹靂式琴在唐朝以前從來沒有過。九疑派琴家、故宮研究院古琴鑒定專家鄭珉中老先生在《漫談有關琴史的幾個問題——與津門琴友商榷》中也講了：“真正屬于唐人創(chuàng)造的新樣式只有一張，那就是柳宗元的‘霹靂’式……如果要找唐代琴制演變的最終的結果之一，應該是柳宗元的‘霹靂’才對，因為它是前所未有的。”[4]筆者在傳世琴譜文獻中也沒有發(fā)現(xiàn)比永州更早的霹靂琴式。在唐以前，有以“霹靂”兩字命名的琴曲名，如謝希逸《琴論》曰：“夏禹作《霹靂引》?！薄稑犯忸}》曰：“楚商梁游于雷澤，霹靂下，乃援琴而作之，名《霹靂引》?！?/p>

綜上所說，超道人在永州唐朝年間，用雷劈的梧桐木斫了三把霹靂式琴，并發(fā)明了新的琴式：霹靂式。柳宗元幼時學古琴并好佛，在永州與霹靂琴結緣，并寫下了《霹靂琴贊引》。

二 傳世琴譜中的霹靂琴

古琴歷史悠久，文獻浩瀚，有近一百多部的琴譜傳世，琴曲三千多首，古琴獨特的音色、豐富的文化內涵，為廣大琴人所喜愛?！稄V雅》云：“琴長三尺六寸六分，五弦?！彼涡蠒m《爾雅注疏》曰：“此常用之琴也，象三百六十六日，五弦象五行，大弦為君，小弦為臣，文王、武王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也。又五弦第一弦為宮，其次商、角、征、羽，文武二弦為少宮、少商?！?/p>

古琴常見的古琴樣式有：伏羲式、仲尼式、連珠式、落霞式、靈機式、鳳勢式、師礦式、列子式、伶官式、蕉葉式、霹靂式等。

文獻資料記錄了很多琴學事跡，現(xiàn)據(jù)《琴曲集成》有關霹靂琴式的記載梳理列表如下：

作者文獻年代琴圖式樣式總數(shù)袁均哲《太音大全集》明正德年間（1505-1521）38朱厚爝《風宣玄品》明嘉靖十八年（1539）38蔣克謙《琴書大全》明萬歷十八年（1590）25胡文煥《文會堂琴譜》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44張大命《陽春堂琴譜》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59孫丕顯《琴適》明萬歷三十九年（1611）44朱常淓《古音正宗》明崇禎七年（1634）44郭裕齋《德音堂琴譜》清康熙三十年（1691）51徐琪《五知齋琴譜》清康熙六十年（1722）51李光塽《蘭田館琴譜》清乾隆二十年（1755）14孫實《以六正五之齋琴學秘譜》清光緒元年（1875）52唐彝銘《天聞閣琴譜》清光緒二年（1876）51

從傳世的古琴譜琴式圖、琴銘、琴文中看，《太音太全集》、《風宣玄品》、《文會堂琴譜》、《琴適》、《古音正宗》琴譜中所繪琴的圖像，都是黑色的（圖1-5）；《琴書大全》、《陽春堂琴譜》、《德音堂琴譜》、《五知齋琴譜》、《蘭田館琴譜》、《以六正五之齋琴學秘譜》、《天聞閣琴譜》琴譜中所繪琴圖式，大部分是用單線繪的琴式圖像（如圖6），個別是用雙線繪的。霹靂式琴在上面所列的傳世琴譜中，都有琴圖式、琴銘、琴文字描述。從霹靂琴琴式圖像看，差別不大，項及腰都是凹入兩半月形，腰兩半月形相交處凸出的孤形比較大，呈圓峰形，而且腰內收雙連弧形較短且比較深?！芭Z式”最容易與另一種琴式“鳳勢式”（見圖7）相混，“鳳勢式”腹內收雙連線較淺較長，腰間兩半月形相交處，是尖峰，比較短，不是圓峰。霹靂式琴文大部分都是引用柳宗元的《霹靂琴贊引》中的文字，琴銘都寫的“霹靂”?！蛾柎禾们僮V》中用單線白描歷代琴圖式中，跟其他的琴繪的變化有點大，與其他琴譜對比，繪的不是很規(guī)范，但“霹靂式”在這琴譜中，繪了龍池、鳳沼，都是長方形的。《風宣玄品》霹靂琴圖式中，旁邊畫了人物琴畫圖（如圖2）?！短m田館琴譜》琴式圖琴文云：“柳子厚樣，霹靂琴銘曰：‘惟湘之涯，惟石之危。龍伏之靈，震焚之奇。既良而異，爰合其美。超實為之，贊者柳子。’”《蘭田館琴譜》中雖然寫了“柳子厚樣”，但琴譜中的琴式圖與上面所列琴譜中的琴式圖是一樣的。明林有麟輯的古琴專著《青蓮舫琴雅》卷四，收錄了柳宗元《霹靂琴贊引》全文，但無注解。清胡世安撰《操縵錄》收錄《霹靂琴贊引》全文。楊宗稷老先生《琴學叢書》也全文收錄了柳宗元的《霹靂琴贊引》。

《古音正宗》中琴譜中琴式圖，所繪都是黑色（如圖5）。琴銘是“霹靂”，琴譜琴式中琴文是“柳子厚式，乃雷擘木所斫也”。查看傳世琴譜圖式，這是最早直接以柳宗元的名字命名的琴式，我們再看琴的圖式，與其他琴譜中霹靂式圖像不同，是霹靂式的變體嗎？可看上面所列琴譜中的琴式圖（圖1-6），從琴器的角度看，是兩種不同的琴圖式，腰間相同，但項、肩部明顯變化了，項顯然也是內收雙孤線半月形，比較深且短，兩半月形相交處，很短，項總看像一個大半月形，肩內收到微處呈直線，更顯得琴體上寬，下窄。再看其他琴圖式，繪得與《太音太全集》、《風宣玄品》、《文會堂琴譜》等都是一樣，變化不大，唯獨“霹靂式”琴式發(fā)生了變化。

《古音正宗》的編撰者是明潞藩朱常淓纂集的，朱常淓字中和，號敬一，自稱敬一道人，又稱敬一主人。朱常淓精通書畫、音律，善制琴，“所制潞琴，名重天下”。其父潞簡王朱栩謬，是明穆宗的第四子。《古音正宗》琴書，從查阜西寫的提要看：“這是一部裝潢很精，版本最大的刊本，從琴曲收集看，都是一些王府清客所選獻的材料?！鼻賵D式繪錯的可能性要少一些。霹靂琴式在《古音正宗》琴圖式排序中是四十二，霹靂琴式在《太音大全集》、《風宣玄品》中排序中三十八，在《文會堂琴譜》、《琴適》中排序中四十。但也有一些琴式在琴譜中沒有收錄，如楊宗稷老先生的《琴學叢書》藏琴錄記載：“宣和式得拓本仿古新制，腹款照原刻沼內……池內右刻宣和二年御制，左刻康熙庚午王漢章重修?！盵5]392宣和式在傳世的琴譜沒有發(fā)現(xiàn)有記錄，這一款“松石間意”琴，楊宗稷老先生自己命名的琴式。也許在明朝出現(xiàn)了柳子厚式這種稱呼，因為明潞藩朱常淓是個斫琴名家，《琴學叢書》云：“明寧、衡、益、潞四王皆能琴，潞琴最多，益次之，寧、衡最少?！泵髀悍斐E自己創(chuàng)造了中和琴式，《古音正宗·中和琴式論》云：“是制也，額起八棱，以按八節(jié)，腰起四棱，以按四時；龍池上圓，鳳沼下方，以按天圓地方。琴尾作環(huán)云，撫尾作雙星，以按景星慶云，乃成天象，名曰中和?！彼欠裨谂Z琴式的基礎上改變了款式，新創(chuàng)造了柳子厚式呢？從以上分析看，朱常淓改變款式可能性要大，《古音正宗》編撰的時間是明崇禎七年甲戌（1634），在《古音正宗》琴譜前，四五十年的時間里出了五部有琴圖式琴譜書，都沒有記錄柳子厚式。但沒有看到傳世琴器，不好下結論，尚待深入研究。

圖1.《太音大全集》

圖2.《風宣玄品》

圖3.《文會堂琴譜》

圖4.《琴適》

圖5.《古音正宗》

圖6.《德音堂琴譜》

圖7.《太音大全集》

三 傳世古琴中的霹靂琴

圖8.《中國古琴珍萃》山東省博物館藏無名琴（霹靂式）

圖9.《古琴紀事圖錄》萬壑松風琴（霹靂式）

中國歷史文化源遠流長，唐宋明清以來傳世的名琴都有，也出土了古琴實物，有不同的琴款式，相對而言仲尼款式比較多。楊宗稷老先生《琴學叢書》云：“友人得李勉《韻磬》琴拓本一幅，兩旁有晉齋孫寶跋。云會見佳琴數(shù)百，其有琴名及收藏姓氏者。如伏義龍吟，浙江費豫升……柳宗元霹靂三篆書贊，福建祝鳳喈行書贊，湖北會達周隸書贊?！盵5]155李勉《韻磬》琴拓本名琴很多，楊宗稷老先生也仿制了很多名琴。霹靂琴款式，歷代人們都比較喜歡，都在斫。李勉也是個琴家，如《冊府元龜》云：“李勉為太子太師，善鼓琴，好屬文詩。妙知音律，能自制琴，又有巧思?！蹦敲船F(xiàn)存?zhèn)魇拦徘倥Z琴式有嗎？答案肯定有，下面做一個簡單的介紹：

吳釗主編《中國古琴珍萃》1998年版鳳勢式這一章中共六張琴，其中山東省博物館收藏的無名琴，款式定為鳳勢式，通過書中古琴的照片，及對比歷代琴式圖，他應該是霹靂式款式。[6]筆者查閱故宮研究院的古琴鑒定專家鄭珉中老先生的《論安微、山東所見的四張古琴》中介紹，也談到了其事，應該是指同一張琴，文章說：“霹靂式琴，杉木研。黑漆間栗殼色，發(fā)冰紋間牛毛斷，鹿角灰漆胎。額上漆胎脫落殆盡。承露處殘存額上之葛布，底及漆灰一塊已與木相離，浮動欲脫可以倒卷。通長122、肩寬22、尾寬15.6厘米。圓形池沼，池徑7、沼徑44、底厚1.3厘米。納音微隆起為桐木所鑲貼。池內刻兩行腹款為‘和平元年魏元英造’，寸許楷書八字?！盵7]專家鑒定為宋琴。

《古琴紀事圖錄》書中一張琴銘是萬壑松風，古琴是霹靂式，隋款，長122，寬（額19.2，肩21，尾14.5）厚6.8，面為黑及栗色間朱漆，底栗殼色漆，發(fā)蛇腹、流水及冰裂斷紋。杉木面板，龍池內納音兩旁刻小楷兩行：“隋逸士李欵作，乾隆庚戌年皇子十一子重修”。琴背銘文，雁足與龍池間，倒向刻篆，書琴名“萬壑松風”四字。龍池兩旁，倒向刻小楷銘文：“九徳三奇冠宋唐，流傳會歷兩名王。開皇遺制連珠祖，漢后論琴第一張。山左夏一翁識，并命第七孫法圣重修?！鳖}識下刻篆書大印兩方，其一為“益王之寶”方印，其二為“黃南道人藏古”方印。[8]

四 詩詞中的霹靂琴

在古詩詞中大量的提到霹靂琴，也為研究霹靂琴音樂文化提供了大量的歷史信息。霹靂琴，在唐朝以后都有人斫這種琴式。也有用雷劈枯桐木斫琴。清末譚嗣同監(jiān)制的“殘雷琴”，琴為落霞式。因譚嗣同自己家兩棵梧桐樹，被雷劈倒其中一棵。譚嗣同以雷劈梧桐，斫了二張古琴。王子初《中國音樂考古學》云：“琴背軫池下方刻9厘米許魏體書‘殘雷’兩字，其下刻魏體書：‘破天一聲揮大斧，干斷柯折皮骨腐?？v作良材遇已苦，遇已苦，嗚咽哀鳴莽終古?！笨羁獭白T嗣同作”，有“壯飛”兩篆字小印。腹款環(huán)抱于納音之側，右為“霹靂琴第貳，光緒十六年”，左為“瀏陽譚嗣同復生甫監(jiān)制”。[9]478

元錢惟善《江月松風集·石上枯（蓮上人琴名）》云：“君不見零陵湘水西，石上枯桐一千尺。朝陽無復鳳鸞鳴，竅中猶有蛟龍蟄。震霆一夜烈火焚，賞音邂逅超道人。斵作三琴號神品，號鍾焦尾斯其倫。好事相攜東入海，蓮師獲之極珍愛。世經喪亂恐若失，古制宛然遺韻在。南風吹斷蒼梧陰，如此良質那易尋？憑誰更寫柳州贊？即是當時霹靂琴?！卞X惟善也說了柳宗元《霹靂琴贊引》中的事，詩中稱霹靂琴為神品，與中國四大名琴齊桓公的“號鐘”、楚莊王的“繞梁”、司馬相如的“綠綺”和蔡邕的“焦尾”相提并論，蓮師獲之極珍愛，同時也說明在元朝時霹靂琴還在世間。

《東甌詩存》載元高明《西湖葛嶺瑪瑙寺僧芳洲，有古琴二，一名石上枯，一名蕤賓鐵，為賦詩二首》云：“葛仙嶺上瞿曇宮，老僧雪眉覆雙瞳。奇琴久蓄款識古，云是零陵水邊石上之枯桐。憶昔蛟龍宅其渙，霹靂斬龍樹亦死。道人作琴傍水彈，幾夜湘江泣帝子。邇來居我瑪瑙坡，聲價壓倒伽陀羅。嵇心羊體妙相得，有耳不昕西湖歌。松窗茶屋夢初醒，別鶴凄凄怨煙嶺。隔水逋仙夜不眠，聽盡梅花山月影。”詩中也提到了零陵霹靂琴的事跡。其實很久就有琴家用這“石上枯”琴名，唐代四川雷霄為制琴名家，曾經也有一張琴銘為“石上枯”，楊宗稷老先生《琴學叢書·琴學隨筆》云：“琴名新穎者，有仲尼式，小蛇腹斷紋，題‘石上枯’篆書三字于池上，池中刻大唐某年雷霄制。音棲清亮，而不甚古。亦不知題名三字名實相副否也?！盵5]149天一閣也收藏了一張仲尼式：石上枯的琴，琴腹內側刻有行楷“唐開元二年雷霄斫”八字。

其他古詩詞中提到霹靂琴的事跡還有很多，如《唐宋人寓湘詩文集》載劉玄英《題潭州壽寧觀》：“欲攜霹靂琴，去上芙蓉頂。吳牛買十個，溪田耕半頃”。黃周星《黃周星集·答云外和尚贈言》：“壁有無弦太古琴，朝來天籟自成音。龕中出定雙泉落，床下煨芋積雪深。老去火蛾空撲紙，倦飛孤鳥欲投林。自慚多識都成障，虛負頻征七處心。彈罷龍門霹靂琴，聽弦聽指總非音。山爐宿火泉常活，枯木寒巖春自深。云水偶遭原不競，雪鴻留爪本無心。拈來黃葉號難止，揮麈空勞支道林?！薄稄V西忻城土司詩文選注》載莫震《靜而軒即事二首》其二：“自愛吾廬靜，悠然了俗心。芝蘭三徑秀，楊柳兩枝陰。夜讀春秋傳，閑彈霹靂琴。草堂遲日夢，不妄動微忱?！薄秿魃嚼m(xù)志》載邑舉人沛縣令楊鹽（爾貢）《秋晚登山》：“葛巾堪漉柴桑酒，石榻宜張霹靂琴。笑對晚花成一醉，斷霞流水識吾心?！苯瘃R鈺《洞玄金玉集·呈岐陽丹霞觀張正夫》：“披云引鶴訪雙林，抱個無為霹靂琴”等等。

柳宗元的《霹靂琴贊引》，讓永州霹靂琴式千古留名，并且也豐富了永州文化。永州零陵琴史，前有舜帝歌南風，中有柳宗元序霹靂琴，后有楊宗稷老先生創(chuàng)立九疑琴派，遺緒相承，豈偶然哉！

[1]張勇.柳宗元儒佛道三教觀研究[M].合肥:黃山書社,2010.

[2]零陵地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零陵地區(qū)志(上冊)[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1.

[3]萬里.湖湘文化辭典[Z].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1.

[4]鄭珉中.漫談有關琴史的幾個問題——與津門琴友商榷[J].故宮博物院院刊,1998,(2).

[5]楊宗稷.楊氏琴學叢書[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

[6]吳釗.中國古琴珍萃[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8.

[7]鄭珉中.論安徽、山東所見的四張古琴[J].故宮博物院院刊, 1999,(1).

[8]鴻禧藝術文教基金會.古琴紀事圖錄:2000年臺北古琴藝術節(jié)唐宋元明百琴展實錄[Z].臺北:臺北市立國樂團,2000.

[9]王子初.中國音樂考古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3.

（責任編校：張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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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6

歐陽平彪（1983－），男，湖南寧遠人，寧遠縣實驗中學音樂教師，中教二級，湖南科技學院國學院兼任古琴教師，中國琴會會員，九疑派古琴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