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性張力的失衡

戰(zhàn)世鍇+王紹寧

摘要：民主社會主義是歐洲社會黨的指導思想?，F(xiàn)代性的視域是解讀歐洲社會黨選擇民主社會主義的一個可能性視角。啟蒙運動開啟的現(xiàn)代性展現(xiàn)出理性主義精神和價值觀兩個維度，兩個維度的張力關系是現(xiàn)代性的根本動因。從現(xiàn)代性張力的視角看，歐洲社會主義理論中出現(xiàn)了理性和價值的失衡。一方面，理性對價值維度的僭越造成了歐洲社會主義運動的危機；另一方面，現(xiàn)代性張力的失衡也是民主社會主義重構價值范式的重要原因。

關鍵詞：民主社會主義；現(xiàn)代性；價值；理性

中圖分類號：D0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5595（2017）01007705

一、問題的提出

馬克思、恩格斯發(fā)現(xiàn)了歷史唯物主義和剩余價值規(guī)律，將社會主義建立在現(xiàn)實的基礎之上，從而實現(xiàn)了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然而，歐洲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進程并沒有按照科學社會主義的邏輯展開。在馬克思、恩格斯逝世之后，歐洲社會主義運動出現(xiàn)了持續(xù)的爭論，關于改良還是革命的社會主義手段之爭引發(fā)了社會主義運動的分裂。伯恩施坦的修正主義思想應運而生，他從理論上背離了科學社會主義，加深了社會主義運動的分裂?？即幕?、盧森堡、普列漢諾夫、列寧等對修正主義的理論做出了深刻的批判?？上?，社會主義運動的發(fā)展并沒有因為理論的澄清而結束分裂的局面，反而因為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民族主義、國家主義意識的興起，加速了歐洲社會主義運動分裂的進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列寧領導了十月革命，推翻了資產(chǎn)階級政府，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為了和歐洲社會主義改良派相區(qū)別，俄國社會民主黨改名為共產(chǎn)黨。與此同時，另一側的歐洲大陸各國的社會民主黨則漸漸背離了科學社會主義，為了和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相區(qū)別，他們也紛紛改用了民主社會主義的口號。歐洲社會主義運動也分裂為共產(chǎn)主義和民主社會主義（或社會民主主義）兩大陣營。伴隨著社會主義運動的分裂，歐洲傳統(tǒng)的社會主義國家（如德國、法國、意大利等）內部也出現(xiàn)了共產(chǎn)黨和社會民主黨的分庭抗禮。遺憾的是，在這些國家中社會民主黨陣營占據(jù)了上風，成為歐洲社會主義運動的代表。隨著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社會民主主義模式的示范效應，民主社會主義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逐漸成為歐洲政治格局中舉足輕重的一支力量。

可見，社會主義的歷史進程展現(xiàn)了驚人的吊詭性，出現(xiàn)了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情形。在社會主義思想的誕生地，民主社會主義竟然成為指導思想，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歷史現(xiàn)象。社會主義思想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范式的轉換？怎樣把握這種范式轉換的邏輯理路？本文試圖通過對社會主義歷史譜系的考察、時代哲學的探究來分析民主社會主義的生成邏輯。

二、啟蒙表征的現(xiàn)代性：一種可能性的視角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哲學是時代精神的精華，思想是時代精神的表征。理解任何一種思想的發(fā)展脈絡都離不開對時代變遷的把握，對社會主義理論變遷的理解同樣如此。啟蒙運動開啟了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啟發(fā)了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方向，奠定了現(xiàn)代性的基本特征、精神。現(xiàn)代社會主義理論也起源于啟蒙運動，因此現(xiàn)代社會主義理論具有現(xiàn)代性的時代特征，甚至可以說現(xiàn)代性特征是社會主義理論發(fā)展的內核，是理解社會主義理論歷史變遷的內在動因，也是考察歐洲社會主義理論范式轉換的一個可能的維度。

（一）啟蒙運動表征的現(xiàn)代性二維特征

1.自由、平等、博愛的現(xiàn)代價值觀念

自由、平等、博愛不僅是法國大革命的口號，也是凝練的現(xiàn)代性價值觀。啟蒙運動在對文藝復興的人本主義精神繼承的基礎上提出了現(xiàn)代性的價值觀，自由、平等、博愛的價值觀是對文藝復興以來人本主義精神的凝練和發(fā)展。文藝復興以復興希臘古典文化的名義實現(xiàn)了對被種族、等級、宗教遮蔽了的人性的復歸。因此，“人的發(fā)現(xiàn)”、人本主義的精神是啟蒙價值觀的基礎性條件和本源性依據(jù)，是自由、平等、博愛三位一體價值觀的內在同一性之靈魂。人本主義主張反對專制、權威、壓迫、等級觀念、服從等傳統(tǒng)價值觀，這構成了啟蒙價值觀的否定性內涵；同時，對自由、平等、博愛三個向度差異性的闡釋也是人本主義認識的深化和發(fā)展。啟蒙對現(xiàn)代性的價值的發(fā)展和確證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可以說，“作為自由學說的人道主義，它的政治社會形式在此之后，主要是經(jīng)過17和18世紀歐洲啟蒙才完成的”[1]。而且啟蒙確證的現(xiàn)代性價值觀有著深遠的影響。一方面，自由、平等、博愛的價值觀成為西方國家的座右銘，并以成文的形式體現(xiàn)在1789年法國《人權和公民權宣言》、美國《獨立宣言》、聯(lián)合國《世界人權宣言》以及歐洲各國的憲法（如法國憲法）、自由主義政黨和社會黨的黨綱（如德國社會民主黨）之中。而且，這種現(xiàn)代性的價值觀念彰顯了西方現(xiàn)代社會的精神氣質和文化內核，它滲透在西方社會、政治、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法國大革命、美國獨立戰(zhàn)爭、歐洲的現(xiàn)代工人運動甚至當代西方政治制度的建構和實踐中都閃爍著現(xiàn)代性的價值光輝?？梢?，自由、平等、博愛三位一體的價值觀既是口號又是原則，它們構成了西方現(xiàn)代社會的基本價值體系，影響了西方社會人們的政治思考、生活方式和行為態(tài)度。因此，啟蒙運動闡釋的三位一體的價值觀是現(xiàn)代性的一個重要的維度。

2.理性主義精神是現(xiàn)代性的重要特征

啟蒙意味著人類社會從蒙昧、野蠻的傳統(tǒng)社會走向文明開化的現(xiàn)代社會，也意味著啟發(fā)人類從不成熟走向成熟。但關鍵的問題是人類憑借什么從傳統(tǒng)中解救自我，依靠什么從蒙昧走向文明?？档陆o出的答案是：敢于運用自己的理性，不要讓書本代替自己的思考，不要讓牧師代替自己的良心。因為，人類有公開運用自己理性的自由，需要通過自己的獨立、自由的思考做出合乎理性的判斷。啟蒙意味著這樣一個節(jié)點：人類開始運用自己的理性而不再臣服于任何權威。恩斯特·卡西爾認為啟蒙就是18世紀的哲學，進而明確地指出：“理性成了18世紀的匯聚點和中心，它表達了該世紀所追求并為之奮斗的一切，表達了該世紀所取得的一切成就?！盵2]同樣，到了20世紀，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對啟蒙進行了反思和現(xiàn)代性的批判，他們認為啟蒙的綱領是喚醒世界，祛除神話，用知識替代幻想。知識體現(xiàn)為力量和工具，通過知識這一工具，人類從神話的幻想中解放出來，但是因為知識具有技術理性和工具主義的內在本性，啟蒙通過辯證的歷程回到了神話狀態(tài)的起點。無論是康德及其同時代的聲音還是霍克海默、阿多諾在20世紀的反思都闡明了一個道理：理性是啟蒙運動的本質特征。因為啟蒙和現(xiàn)代性的密切聯(lián)系，因此理性不僅是人類通過啟蒙走向文明所依賴的重要手段，也成為現(xiàn)代性的一個根本特征。

（二）現(xiàn)代性的張力：理性和價值的關系

現(xiàn)代性是一種結構性的存在，結構意味著要素和關系，三位一體的價值觀和理性主義的精神構成了現(xiàn)代性的基本要素。在闡明了構成要素的基本含義之后需要考察的是理性和價值的關系。首先，自由、平等、博愛和理性本身具有一致性。在洛克、盧梭等啟蒙學者看來，自由、平等是一種天賦的元價值，自然法思想是天賦權利，乃至從中凝練出現(xiàn)代性價值的理論前提，而理性，也就是自然法，教導著有意遵從理性的全人類。在一定意義上，自由、平等、博愛的實踐過程就是理性化的過程，因為只有理性才能讓人獲得真正的自由。沒有理性的法制建構，自由就會走向放任、混亂；同時，理性也限制自由的絕對化，確定了自由的邊界，明確了人們有平等的自由，個人的自由不得侵犯他人的自由，并由此闡發(fā)出了平等和博愛的要求，彰顯了三位一體價值觀的內在張力。其次，在現(xiàn)代性的視域下理性和價值具有同一性，換言之，理性主義精神和三位一體的價值觀在與現(xiàn)代性的關聯(lián)中具有內在的一致性。自由、平等、博愛的價值觀以及內含的人本主義精神標志著人類在思想文化層面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發(fā)展，三位一體的價值觀是現(xiàn)代性思想解放的體現(xiàn)，它構成了現(xiàn)代性的人文精神和價值秉性?？偠灾硇院蛢r值作為現(xiàn)代性的兩大構成要素，兩者具有毫無疑問的一致性。

理性和價值的張力關系的另一面則是理性和價值的沖突與對立。這是一個廣闊的問題域，它可以涵括知識論和道德學的學科劃分，也可以體現(xiàn)為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的邏輯關系，甚至可以表征為當代社會工具理性的反思等問題。理性與價值的分野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對人類知識的劃分：理性體現(xiàn)為了自身而被追求的理論知識，價值則分屬于為了行動而被追求的實踐知識。啟蒙開啟了現(xiàn)代性之后，這個問題愈加重要，也被更加明確地表述出來。啟蒙思想家休謨區(qū)分了綜合判斷和分析判斷以及應然和實然。康德則直接劃分了理性的兩個方面：純粹理性和實踐理性。兩者的關系問題可以用康德針對純粹理性和實踐理性的兩個問題來解讀：理性主要是針對“我能夠知道什么”的問題，而價值對應的是“我應當做什么”的問題。馬克思·韋伯則從社會學角度劃分了目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同樣，到了當代哲學這個問題仍是哲學關注的焦點，正如希拉里·普特南所說：“在我們的時代，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之間的差別是什么的問題并不是一個象牙塔里的問題。簡直可以說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3]

（三）社會主義思想與現(xiàn)代性的纏結

社會主義理論作為時代精神的理論體現(xiàn)，不可避免地具有現(xiàn)代性的特征。這個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首先，社會主義理論參照了現(xiàn)代性的價值觀，吸收了自由、平等、博愛的基本價值觀。空想社會主義者試圖建立一個自由、平等、博愛的社會，科學社會主義對空想社會主義的批判是一種揚棄。一方面，前者指出空想社會主義的不成熟主要表現(xiàn)在它關于未來社會藍圖的詩意勾畫，它的制度計劃脫離了實踐基礎，無法在現(xiàn)實歷史中展開；另一方面，相對而言，空想社會主義學說對未來社會主義的價值表征具有一些建設性意義。科學社會主義也強調三位一體的現(xiàn)代性價值，如恩格斯所說：“現(xiàn)代社會主義……就其理論形式來說，它最初表現(xiàn)為18世紀法國偉大的啟蒙學者們所提出的各種原則的進一步的、似乎更徹底的發(fā)展?！盵4]可見，對人的真正自由、平等之追求是科學社會主義的價值使命。其次，理性主義的精神也體現(xiàn)在社會主義的理論和實踐中。在理論上體現(xiàn)了對社會主義理論的理性建構，空想社會主義建構出各種各樣的空想烏托邦，科學社會主義首先體現(xiàn)了批判性，馬克思批判了空想的理性建構。然而，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建構也不可避免地帶有理性主義的痕跡，如歷史必然性的強調、經(jīng)濟決定論的思維等。按照歐克肖特的看法，社會主義理論傾向于革命，正是政治中理性主義的體現(xiàn)。再次，社會主義理論中價值和理性保持一種張力的關系，試圖將價值觀和理性主義思維統(tǒng)一起來，這種張力集中體現(xiàn)在未來的共產(chǎn)主義就是每個人自由全面的發(fā)展這一點上。

三、現(xiàn)代性張力的失衡：歐洲社會黨選擇民主社會主義的可能性分析

馬克思、恩格斯創(chuàng)立的科學社會主義對混亂、雜多的理論形態(tài)進行了整合，拉薩爾、蒲魯東的思想，巴貝夫主義，巴枯寧的無政府主義等形形色色的流派都被清除出去了。這個新的理論體系成為了工人運動的指導思想和理論共識，“是一個得到大家公認的、透徹明了的、明確表述了最終斗爭目標的理論”[5]。恩格斯曾經(jīng)樂觀地認為：“由于這些發(fā)現(xiàn)，社會主義變成了科學，現(xiàn)在首先要做的是對這門科學的一切細節(jié)和聯(lián)系作進一步的探討?！盵6]換言之，在完成《反杜林論》的時候，恩格斯認為新理論體系的科學化是一個已經(jīng)基本完成的任務，只剩下一些具體的細節(jié)需要進一步完善。因此，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社會主義已經(jīng)成為系統(tǒng)化、體系性的理論系統(tǒng)，從最初的混雜、異質的思想紛爭變成了一種具有成熟理論色彩的話語體系。甚至可以說，馬克思、恩格斯完成了理論體系自我確證的歷史使命和內在目的。

但是，首先，科學社會主義被人們誤讀了，它所確立的理性和張力平衡也被打破了。因為，按照理性主義的內在邏輯理路，理性的建構性可能會走向絕對性。一個理論成為主義，就蘊含了理論僵化、教條化的危險傾向。當一種理論被定于一尊的時候，理論體系中理性批判因素開始衰減而建構性和絕對化的色彩愈加濃厚。因為理性化的建構、內在體系的完善，社會主義理論被人們廣泛認可。進而言之，馬克思主義對雜多社會主義理論混亂局面的整合確定了它在社會主義理論中的正統(tǒng)地位。同時，伴隨正統(tǒng)地位的確立，它也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的危險，即從一種開放的正統(tǒng)學說嬗變?yōu)橐粋€封閉的信仰系統(tǒng)。因此，將這種教條化的危機放到時代精神的背景下來理解，在現(xiàn)代性視域下主要體現(xiàn)為：現(xiàn)代性張力的失衡，理性和價值的平衡關系被打破了，理性主義的精神走向了獨斷，從而遮蔽了三位一體的價值觀；社會主義的理論體系漸漸被僵化理解為符合理性的完美教條，成為一種絕對的理論范式，重回18世紀建構理性化、永恒正義王國的舊路。在歐洲語境下科學社會主義理論被曲解了，其中決定論的思想漸漸彰顯出來。這個體系的理論包含了現(xiàn)代性的特征，然而隨著理性和價值的張力漸漸失衡，理性成為主導、價值被壓制，理論體系也就蘊含了危機。

其實，晚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已經(jīng)看到了他們的理論被人曲解進而逐漸僵化、走向獨斷的苗頭。馬克思曾多次提出，他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他“播下的是龍種，而收獲的卻是跳蚤”[7]。晚年的馬克思研究了人類學并關注了東方社會，他明確地將歷史必然性限于西歐各國并考察了東方社會跨越卡夫丁峽谷的可能性。晚年馬克思的思想重心的轉變一直是學者關注的熱點，顯然馬克思晚年的觀點并沒有所謂的青年馬克思和老年馬克思的兩個馬克思的對立，實質上這正是馬克思一直堅持了理論的批判性和反思的體現(xiàn)。但是，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馬克思看到了自己的理論走向僵化、被人誤解的苗頭，晚年的論述展現(xiàn)了馬克思本人關于科學社會主義如何避免理論獨斷的思考。馬克思逝世之后，科學社會主義被獨斷理解的現(xiàn)象更加明顯了，恩格斯多次為馬克思澄清，為科學社會主義正名，他在1890年致伯尼克的信中明確指出：“我認為，所謂‘社會主義社會不是一種一成不變的東西，而應當和任何其他社會制度一樣，把它看成是經(jīng)常變化和改革的社會?！盵8]同時，他對當時存在的關于社會主義的兩個教條都提出了警示。一方面，他在1890年致布洛赫的信中針對經(jīng)濟決定論的教條化解讀提出了批判，他認為將經(jīng)濟因素當做唯一決定性因素是抽象和荒誕的，經(jīng)濟基礎并不是理性獨斷的決定因素，而是發(fā)揮著歸根到底的基礎性作用，他提出歷史合力論的觀點來避免對經(jīng)濟決定論的誤讀。另一方面，在關于革命還是議會斗爭的手段問題上，他承認歷史走得更遠，1848年的斗爭方式已經(jīng)過時了，根據(jù)時代的發(fā)展和德國的政治情況，他考查了關于議會斗爭的可能性?？梢姡鞲袼雇砟甑姆此贾皇峭ㄟ^一種可能性的考察來說明科學社會主義的包容性和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而不應被再度曲解為對馬克思思想的修正。馬克思、恩格斯對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保持一種開放的態(tài)度，其中一些絕對化的措辭只是宣傳的需要，他們一直強調理論的張力，避免科學社會主義走向獨斷，他們警惕著社會主義獨斷的理性化使社會主義運動走向失衡、分裂的危險。然而，這種理性的獨斷從一開始就蘊含著分裂的種子，馬克思、恩格斯晚年的警示沒有被正確地認識。

其次，現(xiàn)代性張力的失衡，使得理性主義的精神遮蔽了三位一體的價值觀。簡而言之，現(xiàn)代性張力的失衡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表現(xiàn)為理性主義精神的高揚，社會主義理論呈現(xiàn)為一種高度理性化色彩的理論體系；另一方面啟蒙那種啟發(fā)性、開導性的價值觀念變成了從屬性的上層建筑。于是，科學社會主義對道德價值問題有些輕視，馬克思反對將社會主義理論建立在抽象的道德范疇之上，他多次強調反對社會主義的道德說教。他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批判施蒂納過多的道德說教，認為共產(chǎn)主義者不向人們空談道德要求。他在《法蘭西內戰(zhàn)》中強調：“工人階級不是要實現(xiàn)什么理想，而只是要解放那些由舊的正在崩潰的資產(chǎn)階級社會本身孕育著的新社會因素。”[9]

因此，從現(xiàn)代性張力的視角，針對這種內涵的理性主義精神，西方世界對社會主義的批判的聲音大多是從理性主義角度展開的。首先，伯恩施坦最先從內部展開了對社會主義的批判，他對社會主義成為科學的可能性提出了質疑，他認為社會主義從本質上講不能算作科學，社會主義是不斷發(fā)展、變遷的，批判性是社會主義的生命力所在，所以他主張用批判的社會主義取代科學的社會主義，反對社會主義思想的科學化即理性建構走向絕對的那種傾向。其次，波普爾和哈耶克也對社會主義思想的理性主義進行了批判。波普爾從方法論角度批判了教條化的馬克思主義具有不可批判性、怎么講都對的傾向，他提出的證偽理論針對的就是這種絕對化的科學真理。同時，他也反對馬克思本人的歷史主義思想，認為歷史主義即使是反自然主義的也蘊含著一些對不可知的未來的必然性預測。同樣，哈耶克也認為社會主義理論的內在邏輯理路是建構的理性主義，他反對這種理性主義的建構。再次，歐克肖特在批判歐洲政治中的理性主義的時候也提到馬克思主義，他認為作為嶄新的掌握政治權力的社會主義者，他們由于缺乏經(jīng)驗，迷信于理性主義的建構，表現(xiàn)出行為上的激進，主張革命而不是漸進改革正是理性主義的一個重要的特征。

四、民主社會主義的回應：20世紀50年代歐洲社會黨指導思想的范式轉換

社會主義運動分裂后，社會民主黨在歐洲政治中發(fā)揮著更為重要的作用。他們宣稱自己的指導思想為民主社會主義，以此來和蘇聯(lián)的共產(chǎn)主義或“現(xiàn)實存在的社會主義”相區(qū)別。同時，歐洲社會黨也面臨著社會主義理論重建的難題，這種重建的實質是要解決社會主義理論中蘊含的現(xiàn)代性難題。簡單地說，社會黨的重建就是社會主義的價值重建，理論重心從理性維度轉移到價值維度，張力的天平從理性主義向價值觀傾斜。

首先，民主社會主義的價值維度建設需要解構、清理傳統(tǒng)社會主義理論中蘊含的理性主義成分，如對社會主義理論中歷史主義的清除、絕對性思想的清理。然后，價值哲學的發(fā)展是民主社會主義進行價值重構的重要哲學依據(jù)。從哲學史的發(fā)展看，價值哲學有一個明顯的發(fā)展理路。休謨問題提出了“是與不是”必然性領域和“應該與不應該”目的性領域的分野?？档律钍苄葜儗硇詰岩傻挠绊懀趯嵺`理性批判中建構了先驗的倫理學。新康德主義提出了倫理社會主義，用康德倫理學來取代歷史唯物主義作為社會主義的理論基礎。德國社會民主黨便深受新康德主義影響。因此，民主社會主義對歐洲社會主義理論進行范式轉換的根本特征就是實現(xiàn)了社會主義的理論基礎從理性維度到價值維度的轉移。關于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和社會主義制度建設、計劃調控等因素不再被看重，而基本價值從科學社會主義中次生性的上層建筑地位上升為民主社會主義的本體地位。如，安東尼·克羅斯蘭將價值歸結為社會主義的共識，認為價值觀是社會主義理論重建的基礎。托馬斯·邁爾則將自由、平等價值視為社會主義的源動力。1951年《法蘭克福宣言》中提出：“民主社會主義是一場國際運動，它絕不要求一種僵化的千篇一律的見解，無論社會主義者的信仰是從馬克思主義或其他理論為基礎的社會分析的結果中還是從宗教或人道主義的基本原則中推導出來的，反正都一樣，大家都努力追求一個共同的目標：一種實現(xiàn)社會公正、高度福利、自由與世界和平的社會制度。”[10]宣言中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對科學理性化范式下出現(xiàn)的對社會主義僵化理解的反思，指出應該將社會主義的共識凝聚到價值維度，理論重心已經(jīng)轉變?yōu)樯鐣髁x的價值追求。

其次，選擇自由、平等、博愛三位一體價值觀作為基本價值觀也需要理論上的說明。安東尼·克羅斯蘭強調平等價值觀的優(yōu)先地位。1959年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哥德斯堡綱領》專門列出一章來闡釋確定了基本價值，明確提出了自由、公正、團結互助是民主社會主義的基本價值。歐洲各國社會黨紛紛效仿，而且基本價值委員會成為各國社會黨的一個重要機構。社會主義的價值重建不是啟蒙運動價值觀的簡單重復，一方面他們對各個價值進行了新的闡釋，另一方面重新構建了價值序列，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性中自由與平等的價值張力。在這個價值張力中，社會黨不反對自由的價值，但是反對自由在政治、社會中的過度運用，他們推崇平等的價值，反對自由主義過分地追求個人自由的權利等。

參考文獻：

[1] 托馬斯·邁爾.民主社會主義理論概念[M].殷敘彝，等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12：92.

[2] 恩斯特·卡西爾.啟蒙哲學[M].顧偉銘，等譯.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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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恩格斯.恩格斯致?！だǜ馵M]//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95.

[8] 恩格斯.恩格斯致奧·伯尼克[M]//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93.

[9] 馬克思.法蘭西內戰(zhàn)[M]//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19.

[10] 張世鵬，殷敘彝.德國社會民主黨綱領匯編[G].張世鵬，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61.

責任編輯：夏暢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