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懷仁 文禮國際學校校長
為道求學,無處不安心
文_懷仁 文禮國際學校校長
既然有志為學,當以明道為本。將來不論走到何處,不論居在何位,要以道眼來分判世間萬物,以道心來安頓世間萬物,才不會歧出而無歸。
春節(jié)前,因為文禮書院伴讀學生歐陽瀟逸的母親發(fā)了一篇瀟逸被牛津大學錄取的文章,引發(fā)讀經界熱議。
我個人對瀟逸今日的成績給予祝福。瀟逸曾是北京在謙學堂的學生,在那里大量讀經四年,完成了二十二萬字的中英文經典背誦。兩年半前,因為她母親到牛津訪學,瀟逸隨母來到英國,進入了當地的高中,回到體制內教育。那一年(2014)秋天,正好我陪同季謙先生在歐洲巡講,在牛津見到時年十七歲的瀟逸,很是驚喜。我們在咖啡館里暢談兩小時,瀟逸的深思敏學,開朗穩(wěn)重以及善解人意,都讓我對這個讀經女孩頗為驚異,頗為贊嘆。
那一次的談話筆錄以《讀經少女求學英倫》為題發(fā)表在全球讀經教育交流網,流傳甚廣。瀟逸這個名字,就從那時起,被讀經界所熟知。之后我又在英國兩次見到瀟逸,也一直關注著她在英倫的學業(yè)進展。后來聽說瀟逸以出色的成績在英國高中畢業(yè),并在進入大學前的gap year特別申請進入文禮書院,作為伴讀生一年,以進一步扎實其經典之根基。在書院伴讀期間,瀟逸的好學向道,多才多藝,善良熱忱,有目共睹,她還被同學們推選為文藝委員,并以其出色的工作能力深孚眾望。在一年伴讀期結束時,瀟逸將繼續(xù)自己在體制里的進階學業(yè),這是順理成章的,而且能進入全世界最好的大學,這是所有人都為之高興的。
瀟逸的母親曾經說,如果不是她幾年前恰好有機會到牛津訪學,瀟逸不會這么早就出國,也不會回到體制,現在應該完成三十萬字包本背誦,在文禮書院正式就讀了。然而瀟逸“意外”地出國,“意外”地接軌到西方的體制學校,最終被牛津大學錄取,“意外”地讓外面的世界吃了一驚,讓那些對大量讀經充滿好奇的人們了解到,一個讀經學生的潛力可以如此之大。在當今體制為主導的時代,這本身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言至此,我對教育、人生,有些感想,這不是關于某一個特定的學生,只是就事論事。所以以下把具體的人名改換為“他”。因為,那只是一個某甲,可以是任何人。
他能被牛津大學錄取,對我而言,一開始就沒有懸念,我也是這樣和他講的。他這樣的學生,素質出眾,又如此向學,沒有老師不喜歡。我這十幾年一直在西方的大學和學術圈里面,老師們想招收什么樣的學生,什么樣的學生有機會被錄取,我還是知道的。他為了準備Classics Language Aptitude Test(古典語言潛力測試,簡稱CLAT),拿了往屆考題練習,我也幫忙一起看了看。但是看了其中的內容,不免對牛津感到失望。題目是用一種人造語言(當然這種新語言還是不出印歐語系的框框)編寫了一些例句,進而要求學生做后面的翻譯題目,以考察學生總結文法中變格變位規(guī)律的能力。
據說這些題目是牛津的古典學教師們擬出來的。從語言學的技術角度而言,都是行家里手。然而,顯然出題者只是關心變格變位,至于用一種語言承載什么內容,似乎并不在意。當然,這種情況可能并非牛津迎接大學新生的偶然。西方學界的情況,或許可以此一葉知秋吧。
我在牛津讀博士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后來因為長女出生,全家搬到德國,我就轉學到德國哥廷根大學,也是我的師公季羨林先生的母校),過去十年中我又數訪牛津。作為有近九百年歷史的世界一流名校,牛津人才濟濟,其古老和高貴當然是令人贊嘆的。普通人想到牛津,心中只有膜拜。所以一般人是不敢也不能反思如今的牛津劍橋、哈佛耶魯出了什么問題。這些名校也是西方文明的中流砥柱,一直引領著西方教育的方向。然而在近一兩百年實用主義教育漸漸占據主流并在今日世界大行其道的年代,以“美德”與“智慧”為教育宗旨的古典教育(classical education)完全被邊緣化,縱使是名校,在天下滔滔中也難以獨善其身。
2007年,曾經在哈佛大學任教三十多年并曾擔任哈佛學院八年院長的哈瑞?劉易斯教授寫了一本書:Excellence without a soul,(《哈佛大學——失去靈魂的卓越》——侯定凱中譯)。劉易斯教授從自己親身經歷出發(fā),揭示了哈佛的辦學目標是如何從原初的理想向消費者的需求傾頹,他詳細描述了這所著名大學是如何放棄教育宗旨的。他認為一所大學的靈魂在于她怎樣把一個年輕人培養(yǎng)成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人”,他警告現在我們需要質問:這些名校是否辜負了人們寄予他們的期望!哈佛大學確實是引領世界教育潮流的超級一流大學,是名校中的名校。如果哈佛大學都失去靈魂的卓越,牛津劍橋難道能夠免俗嗎?
上述例句翻譯出來,是:
外交官誘奸了那個女兒。
女仆幫助男仆。
男仆是否愛女仆?
伯爵向管家咨詢。
管家是否幫助了廚師?
廚娘愛侍者。
女伯爵召喚其女。
貴婦人是否責難了伯爵?
12月份他從牛津面試回來向書院的先生講述應試前后種種經過,當時恰好我在場。先生頻頻點頭,對他可圈可點的表現,甚為欣慰,但先生最后問了某甲一句:你見到這么多名校的老師,你覺得他們當中有有道的老師嗎?他聽了不免一愣。
我不知他當時的感受如何,但這一句問話,卻激起我內心莫大的漣漪,一二十年浪跡海外,尋尋覓覓的情懷,一時齊上心頭,當時忍不住向某甲發(fā)了一通感慨,或許都驚嚇了他(好抱歉)。我說:我從中學起,就是一路名校順風順水,然而我的生命也一直有深深的困惑和不安感。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愿意放棄所有名校的光環(huán)(清華,北大,牛津,哥廷根),只是希望能在你們這個年紀遇到先生、遇到經典。話至此,幾乎淚下——因為,生命不能重來一過。這種痛楚的領悟,或許也不是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學生可以理解的?!?,指點“道”的方向的夫子般的先生和這個天下彌足珍貴的“道”場——文禮書院,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我想,若有道在身,則可以游歷天下而無憂,甚至可以教化一方民眾,乃至引領天下風氣;然若道心未堅,道行未深,則要時時提醒自己,勿忘初心,勿忘了求學的內在本質是求道。既然有志為學,當以明道為本。將來不論走到何處,不論居在何位,要以道眼來分判世間萬物,以道心來安頓世間萬物,才不會歧出而無歸。
希望讀經學子們都把這種“為道求學”的心態(tài)內化在自己的心靈里,無論在哪里求學做事,都時時保任之。若去外國名校,更可以把這份心態(tài)帶給那個名校,做一個不一樣的“留學生”——這是我對教育與人生感受越深以后,對“名?!钡钠诖瑢Α傲魧W生”的定義。
祝福天下讀經學生,祝福書院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