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還是返鄉(xiāng)？

吳蕊

近期再次掀起的房價漲潮，火了一波“逃離北上廣”的帖子，比如對于“十年夜雨黯然離去”的傷感，對于“北大清華畢業(yè)生都買不起房”的調侃，以及對于在限購新政下真愛還敢不敢離婚買房的“思考”。

作為當年選修過“房地產經濟學”的北大畢業(yè)生，我一套房也沒有；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也可以預見到還是買不起。說到這件事，一是把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二是深切感受到學的經濟學越多，面對中國“蓬勃”的市場越迷惑：學生尚且能看到房價中的悖論，前輩經濟學家們更是對此大惑不解 ，所以朋友圈里才會流傳著一篇叫做“細數(shù)這十幾年來讓你賣房子的大V”的帖子，其中第一條語錄就來自尊敬的師長、同事魏杰教授，他2002年看空的言論已經不知多少次被拎出來檢（吐）驗（槽），之后還有謝國忠、許小年、巴曙松、茅于軾，近年又加上了同事李稻葵教授。

不知大家注意到沒有，雖然經濟學家普遍看空，但同一時期業(yè)界人士大多是多方，典型的比如“大炮”任志強。所以說，要想看懂現(xiàn)在的市場，從經典理論、邏輯理性上去分析思考，可能遠不如摸爬滾打一身泥的實時經驗來得準確。中國房市是個街頭智慧遠勝書本智慧的戰(zhàn)場，經濟學家的職責也不是進行具體的價格預測，因此大家真的不應對他們的判斷太過苛責。換個角度想，如果經濟學家都能準確判斷價格走勢，那他們還做什么學問呢？都去炒股、買房不好嗎？

房價居高不下，青年人難以安家，甚至因為“無處容身”而不得不離開大城市，確實是殘酷的現(xiàn)實。即使這般殘酷，每年仍然有數(shù)以千萬計的新增凈人口涌入大城市，以《第一財經日報》發(fā)表的2015年數(shù)字為例，當年有10所城市凈流入人口超過200萬，排在前三位的依序為上海（981.65萬）、北京（822.6萬）、深圳（782.9萬），三市總凈流入達到2587萬，而這三地恰好也是全國房價最高的一線城市；緊隨其后的是東莞（630.4萬）、天津（520萬）、廣州（500萬）——看來當年“北上廣”的名號已經過時了。這還是在2010～2015年政策控制、整體城市人口增速放緩的情況下，且看兩個月后公布的2016年數(shù)據(jù)，又有什么變化。房子這個事，我既不是業(yè)主也不是主業(yè)，暫時不打算弄懂了。今天想聊一聊，不管是“投奔”還是“逃離”，你投奔的是房子和房價，還是別的什么？

點開微博微信，社會問題撲面而來：聊城的刺死辱母者案、招遠邪教殺人案、臨沂的電擊治療網癮、巫山童養(yǎng)媳馬泮艷……還有那些我們不知道的被剝奪生存發(fā)展機會的少年、在絕望中孤獨終老的長輩。相比較而言，如果你是一名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創(chuàng)造未來的青年 ，一旦有了選擇的機會，你會選擇去哪里生活？逃離不友好的制度環(huán)境，人們會用腳投票。難怪有人說：小地方越亂，大城市房價越高。簡直至理名言。

數(shù)年前我?guī)н^一名美國博士生，在論文中研究發(fā)展中國家女性的教育和勞動力市場。綜合勞動經濟學、教育學、社會學等理論，可知教育水平為女性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就業(yè)機會，讓她們更可能在大城市找到工作，而且大城市相對制度健全、環(huán)境穩(wěn)定，讓本性上傾向于安穩(wěn)生活的女性有足夠多的選擇，因此教育水平高的單身女性更容易留在大城市。我們共同在某貧困縣支教時討論了完整的論文構建，回到北京之后，發(fā)現(xiàn)《經濟學人》以Asias Lonely Hearts做了封面文章，并探討了一系列亞洲單身女性的問題（見《經濟學人》2011年8月20日刊），足見當時這個話題的熱度。兩邊相似的觀點，都是認為越來越制度化的大城市，為單身女性群體提供了安全、方便的生活，只要努力便有機會，讓單身女性越來越傾向于在城市定居。

男性同理。懷揣著夢想——通常還有可憐的存款——的北漂們，哪個不是為了去尋求機會？機會，就像夜晚閃耀的燈火，往往在大城市、超大城市才更多一些，有夢想的人能抓到的概率也更大一點；愿意為夢想奮斗的，當然要留在大城市才更有變夢想為現(xiàn)實的機會。這些都是大城市的優(yōu)點。劣勢呢？擁堵、污染、高成本的生活、淡漠的人情冷暖，還有居高不下的房價，就是必然的后果。既然為了理想奮斗，就要承受眼前的艱苦、腳下的牽絆；既然大家都是來實現(xiàn)夢想的，就要遵守游戲規(guī)則、接受競爭結果。兩頭都占的人生贏家，通常不是和你我一樣的大多數(shù)，是不是？

既然說“為了理想奮斗的”，那么就必然也存在沒有理想的、不愿奮斗的、或者已經奮斗到了滿意階段的。換言之，在燈火通明的大城市里，總會不斷有人通過努力或者運氣，達到了自己滿意的“性價比”水平；然后選擇離開或留下，也是因為在另外一個地方，還有著“性價比”更高的選擇罷了。比如移民海外的，大概會把潔凈的空氣看作最重要的因素；而持續(xù)涌入污染城市的，大概愿意為了更好的經濟條件暫時付出一些健康的代價。多說一句，能做選擇是幸福的，至少還有個備選方案，相比于無從選擇、沒有可以“逃回”的家鄉(xiāng)的人，已經幸運多了。

其實所謂經濟學家看不懂市場，正是市場機制和制度環(huán)境兩種力量不斷交鋒的體現(xiàn)。經濟學強調價格在經濟中的資源調配作用，著眼于分析均衡的條件、優(yōu)化的解析。眾所周知咱們的一個典型特征正是不斷成熟的制度發(fā)展，談經濟必然離不開制度環(huán)境、社會倫理等因素，這些恰好是經濟學的一個分支、制度經濟學的著眼點，以后有機會要好好探討一下。社會和經濟制度的變遷，不僅指揮著數(shù)以億計的流動人口，也不斷沖擊著脫胎于西方社會的社會科學研究中的前提條件。一方面讓人覺得混亂，但另一方面又給予了企業(yè)、個人和學者廣闊而豐富的機會。剩下的，就要看你是不是一個愿意為了理想奮斗的人了。

面對無奈的房價，批評的言論自然不少，這都可以理解。但同時，很想建議大家去走走看看，不是單純的旅游，而是換個地方住上一段時間，體會當?shù)厝说纳?，理解那里的困難與機遇。就像我很喜歡的作者何偉，他的“中國三部曲”系列，既有冷靜白描的現(xiàn)實，又流露著對他生活過的每個地方和當?shù)厝藗兊臒釔邸Ｎ野l(fā)自內心地覺得，作為一個傳承千年依然勤勞勇敢的民族，中國人民身上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為了一線生機奮斗到底的決心，正是讓子孫后代能享有更美好家園的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