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棘”

王 歡，邵則遂

(中南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4)

釋“棘”

王 歡，邵則遂

(中南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4)

“棘”是楚方言詞，其本意為叢生的小棗樹。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棘”的義項逐漸增多，意義范圍也有所增大。結(jié)合古漢語文獻(xiàn)，試圖探尋出“棘”的詞義發(fā)展演變，并考察其現(xiàn)代運用及分布狀況。

棘；本義；演變；分布

一、“棘”的本義探源

許慎《說文解字》曰：“棘，小棗叢生者，從并朿，已力切。”由此可見，“棘”為一個會意字，其本義為叢生的小棗樹?！皷c”是“刺”的本字，兩“朿”并排表棘樹多刺，是矮小而成叢莽的灌木。[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曰：“小棗叢生者。此言小棗則上文謂常棗可知。小棗樹叢生，今亦隨在有之，未成則為棘而不實，已成則為棗。[2]《魏風(fēng)》：‘園有棘，其實之食。’《唐風(fēng)》：‘肅肅鴇翼，集于苞棘?！缎⊙拧罚骸袙杭啊！睹珎鳌吩唬骸瑮椧?。此謂統(tǒng)言不別也。’《邶風(fēng)》：‘吹彼棘心，吹彼棘薪?！蹲髠鳌罚撼迤淝G棘。此則主謂未成者。古多假‘棘’為‘亟’字，如‘棘人欒欒兮’、‘我是用棘’、‘匪棘其欲’皆是。棘亟同音，皆謂急也。從并朿。棘庳于棗而朿尤多，故從并朿會意?！薄对娫b》亦有：“棘如糟而多刺，木堅，色赤，叢生，人多以為藩。歲久無刺，亦能高大如棗。木色白者為白棘，實酸者為樲棘，亦名酸棗。”《資治通鑒》(卷第一百六十四)：“戊午，景遣衛(wèi)尉卿彭雋等帥兵入殿，廢帝為晉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內(nèi)外侍衛(wèi)，使突騎左右守之，墻垣悉布枳棘。”胡三省注：“枳，似橘而多刺；棘，似棗而多刺。帥，讀曰率。騎，奇寄翻。枳，諸氏翻。”《方言音釋》：“茦，古音讀多，為刺之異文。俗語謂針刺人為多……壯為傷之同聲假借，傷古音讀泥養(yǎng)切，今俗謂刺謂囊(讀上聲)，囊即傷之古音，壯茦雙聲……棘為多刺之名，古音讀戈，字亦做枳，《考工記》：‘橘逾淮而北為枳’，其木多刺，故字作棘?！?/p>

“棘”亦多見于出土文獻(xiàn)之中，《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八)·李頌》第一簡：“木斯(獨)生，秦朸之可(兮)。”[3]此兩句表明桐樹縱使生長在榛、棘等雜木之中，卻仍然獨樹一幟，與眾不同。李松儒注：“‘朸’讀為‘棘’。朸，音力，《說文》：‘木之理也’”。清華簡《程寤》將“棘”作“棶”，且認(rèn)為：“棶、朸雙聲、對轉(zhuǎn)疊韻，均棘之假借，《說文》：‘棘，小棗之叢生者’，與榛均叢生之灌木。榛、棘這裡都指不材的雜木。閒，原字從門從外，據(jù)《說文》乃“閒”之古文?！薄对姟ば⊙拧に垢伞贰叭缵査挂恚缡杆辜?，如鳥斯革，如翚斯飛，君子攸躋?！标懙旅鳌夺屛摹罚骸凹俄n詩》作朸?！辈粌H如此，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甲本亦有“棘”出現(xiàn)：“師之所居，楚棘(朸)生之?！闭硇〗M注：“‘楚朸生之’，通行本作‘荊棘’生焉，荊、楚義同，棘、朸音近。乙本作‘□棘生之’?！痹撐谋舅F(xiàn)“楚朸”與其余版本“荊棘”之稱呼均有所不同。那么為何“荊棘”在帛書中被稱為“楚棘”？《谷梁傳·莊公十年》載：“荊者楚也。何以謂之荊，狄之也?！背Q“楚”、“荊”、“楚荊”、“荊楚”，楚人自稱為“楚”，極少自稱“荊”，而含有敵意的才稱為“荊”。故據(jù)《左傳》記載：除桓公二年一稱為楚外，其余如莊十年、十四年、二十三年、二十八年《春秋經(jīng)》皆稱為“荊”，到僖元年以下經(jīng)文才稱“楚”，由此可見，“荊棘”和“楚棘”還是有一定區(qū)別。揚雄早在《方言》中就有記載，將江湘之間區(qū)域表示“草木刺人”稱為“棘”。而古楚最強(qiáng)盛時期涉及至永、潭、全、桂、邵等24州、及武平、武安等5個節(jié)鎮(zhèn)，江湘之間自然為楚地，所以，“棘”在表示“有芒刺的草木”時為楚語是毋庸置疑的。作為楚方言的“棘”也見于其他文獻(xiàn)典籍中，如揚雄《羽獵賦》：“斬叢棘，夷野草?！薄赌印し枪ハ隆罚骸绊持梁跎掏跫q天不序其德，祀用失時。兼夜中，十日雨土于薄，九鼎遷止，婦妖宵出，有鬼宵吟，有女為男，天雨肉，棘生乎國道，王兄自縱也。”

“刺”字的讀音

王粲《從軍詩》：“城郭生榛棘，蹊徑無所由?！薄独献印芬粫嘤贸窖裕渡虾２┪镳^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中的《李頌》為楚辭體作品，而兩文都使用了“棘”，這也很好的證明了“棘”為楚方言詞。

綜上所述，“棘”最早出現(xiàn)于雅言之中，其含義表示“叢生的小棗樹”，而泛指“有芒刺的草木”時應(yīng)為楚方言。

二、“棘”的詞義研究

由于“棘”有“刺”之義，故古人還將其比喻為“艱難”?！队輹に吹洹纷ⅲ骸斑w于房陵，周王流彘，楚帝徙郴，語其艱棘。”在這里，“艱棘”即為“艱難”。除此之外，明何景明《封孺人墓志銘》：“及張氏中窘，夫人相張公集其家，至躬勤苦事，拮據(jù)鞠棘，亡有怨意?！鼻迦A簡《程寤》(簡1-4)：“惟王元祀正月既生霸，大姒夢見廷唯棘，廼小子發(fā)取周廷梓樹厥間，化為松柏棫柞。”袁瑩先生認(rèn)為，棘相對于松、柏而言，地位不如松、柏高大，是平凡之人，而松、柏則是賢人君子。且《簡7+6》：“惟容(欲)納棘”均為如此。

“棘”除了作為名詞以外，還可以活用為動詞，表示“刺、戳”。黃庭堅《龍眠操三章贈李元中》：“我為直兮棘余趾，我為曲兮不如其已。”宋岳柯《桯史·龍見赦書》：“亶大怒，亟召鈞至，詰其說，未及對，以手劍剺其口，棘而醢之，竟不知譯之為愚為奸也。其年亶弒，亮于登寶位赦，暴其惡而及此?！绷旨偂肚逯袘棿蠓蚪谊栆怪俱憽罚骸拌鞣奖浼矣?xùn)，所為文章，往往棘于有司之目，恒不得售?！?/p>

“棘”作為人名或者地名在古代亦較常見，筆者通過《漢籍全文檢索系統(tǒng)》，現(xiàn)一一列出，以供說明：棘(春秋魯國的都城，在今山東省肥城縣南；春秋楚國的都城，在今河南省永城縣南。)、垂棘(古地名。春秋晉地，以出美玉著稱，確址無考。《左傳》僖公二年(公元前658年)：“晉荀息請以屈產(chǎn)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大棘(一名棘壁，在今河南柘城西北?！妒酚洝ち盒⑼跏兰摇罚骸皡浅葥袅杭凇薄Ｋ麟[：“《左傳》宋華元戰(zhàn)于大棘，杜預(yù)云在襄邑東南，差即棘壁也?！?、赤棘(晉地，所在不詳。)、曲棘(《商丘地區(qū)地名薈萃·歷史地名·民權(quán)縣》“曲棘”：古地名,亦稱曲棘里。在今民權(quán)縣西北16公里,內(nèi)黃集至野雞崗一帶。春秋為宋國別都?！?、棘蒲邑(戰(zhàn)國魏地,在今河北魏縣南?！妒酚洝ぺw世家》敬侯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棘闈(春秋楚棘邑之門，后指古代考試場所。)、夏棘(人名)、棘津(古代黃河津渡名。地在今河南省延津縣東北。相傳周文王師姜尚(呂尚)未遇時曾賣食于此?！蹲髠鳌ふ压吣辍罚骸熬旁露∶?， 晉荀吳帥師涉自棘津 ?！?、棘子成(人名)、黃棘(古地名。周謝國地,戰(zhàn)國屬楚。在今河南新野東北。)、棘陽(古縣名，西漢漢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置縣。因位于棘水(今南陽溧河)以東故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新野縣東部偏北十余公里的前高廟鄉(xiāng)張樓村。)、棘樂敬侯調(diào)(人名)、平棘(平棘縣，西漢初置縣，治所在今河北趙縣城南1．5公里固城村。)、棘樂(漢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八月壬子，封楚元王子劉調(diào)為棘樂侯，置棘樂侯國。棘樂侯國國都在今河南永城附近。)、棘水(今河南新野境內(nèi)，有一條南北流向的河叫溧河，歷史上稱棘水。戰(zhàn)國時期，棘水是楚國和秦國的界河，河?xùn)|屬楚，河西屬秦。)、棘原(暫未定論，辛德勇先生認(rèn)為：“東臨黃河，北近洹水，同時也在漳河以南”)。

三、“棘”的現(xiàn)代運用及其分布

自古至今，“棘”的詞義演變脈絡(luò)都較為清晰。直至今日，“棘”仍然廣泛運用于文學(xué)作品和日?？谡Z之中。在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作品中，以“荊棘”、“棘手”等比喻“艱難重重”最為常見。方言之中，作者查閱了李榮先生主編的[4]《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和許寶華、宮田一郎主編的[5]《漢語方言大詞典》，其情況如下：

分布地區(qū)用例含義牟平棘子野生的帶刺小灌木上海棘子墻郊區(qū)農(nóng)村有的人家用成排荊棘圍成的院墻廣東廣州棘手事情難辦;扎手湖南婁底棘柏樹樹干上有棘的柏樹江蘇徐州棘刺子荊棘,泛指帶刺的小灌木湖南婁底棘蓬荊棘湖南婁底棘蕻子①一種帶棘的草本植物的莖,味甜可食。②比喻聰明俊秀、活潑可愛的小孩。湖南婁底棘蓬路布滿荊棘的山間小路萍鄉(xiāng)棘櫟樹櫟子樹湖南婁底棘糖一種野生的藤蔓植物,其表皮有很多短而細(xì)的刺。

除此之外，筆者還搜羅了一些關(guān)于“棘”的詞語：沙棘、棘棘、棘人、棘匕、棘土、棘下、棘下生、棘木之下、棘木之聽、棘戶、棘心、棘正、棘田、棘正、棘矢、棘句、棘皮動物、棘寺、棘地、棘地荊天、棘列、棘竹、棘丞、棘竹、棘林、棘門、棘門軍、棘垣、棘科、棘盆、棘枳、棘茨、棘庭、棘津、棘院、棘矜、棘柴、棘徑、棘針、棘卿、棘軸、棘棗、棘喉、棘圍、棘鉤、棘猴、棘楚、棘槐、棘突、棘署、棘蔓、棘端、棘實、棘箭、棘薪、棘環(huán)、棘墻、棘蘭、棘藩、棘叢、棘霸、棘籬、棘慢波、棘洪灘(山東青島)、棘劉村(山東)、東棘坨鎮(zhèn)(天津)、棘梁山(山東泰安)。

《方言音釋》：“茦，古音讀多，為刺之異文。俗語謂針刺人為多……壯為傷之同聲假借，傷古音讀泥養(yǎng)切，今俗謂刺謂囊(讀上聲)，囊即傷之古音，壯茦雙聲……棘為多刺之名，古音讀戈，字亦做枳，《考工記》：‘橘逾淮而北為枳’，其木多刺，故字作棘。這種用法在現(xiàn)如今仍然可見，例如在今天的湖北地區(qū)仍然將草木“刺人”謂“毒人”，此“毒人”即應(yīng)為“多人”，在今天的武漢、天門等地均稱作“棘人”。

如今的“棘”相比于最初的“酸棗樹”而言，其意義已經(jīng)大相徑庭。然而，其楚方言中“有芒刺的草木”之義在今日的方言中仍然清晰可見。對于“棘”來講，從最初的“酸棗樹”、 “有芒刺的草木”，到后來的“戳”以及“艱難重重”的比喻，其義項逐漸增多，而意義范圍也有所增大。從“棘”的現(xiàn)代分布來看，其仍然出現(xiàn)于江蘇、湖南、湖北等古楚方言區(qū)，這也更好地證明了“棘”為楚方言詞。

[1]許慎.說文解字.(大徐本) [M].北京：中華書局，1963：1269.

[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120.

[3]馬承源.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第一簡.

[4]李榮.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2330.

[5]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9：2131.

責(zé)任編輯 張吉兵

H109.2

A

1003-8078(2017)02-0073-03

2016-11-29

10.3969/j.issn.1003-8078.2017.02.18

王歡(1993-)，女，湖北荊州人，中南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2015級漢語言文字學(xué)碩士研究生；邵則遂(1958-)，男，湖北天門人，中南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教授，博士。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2BYY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