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晨
【摘 要】電影《霸王別姬》由導演陳凱歌根據香港著名女作家李碧華的同名著作改編。以電影藝術的方式重新去演繹這段歷史故事,故事的時序從清末到中國改革開放,跨越了近乎半個世紀的時間。在復雜的歷史背景下,影片生動再現了段小樓、程蝶衣以及菊仙的情感糾葛。主人公程蝶衣無疑是這部影片的矛盾中心,他的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以及對戲、對段小樓的從一而終,讓我們深深察覺到其“不瘋魔不成活”的藝術偏執(zhí)和人生悲劇。這部影片也是導演陳凱歌電影藝術風格的轉型,或許程蝶衣的典型人物塑造正是導演自身的一種藝術情感上的宣泄。
【關鍵詞】《霸王別姬》;程蝶衣;時代反思;從一而終;悲劇性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7)06-0124-02
根據李碧華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霸王別姬》,是一部時間跨越近半個世紀的力作。該影片由中國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陳凱歌執(zhí)導,主演包括張國榮(飾演程蝶衣)、張豐毅(飾演段小樓)和鞏俐(飾演菊仙),影片主題自始至終都是圍繞這三個角色展開的,三者之間上演了近半個世紀的情感糾葛。
程蝶衣,從最初的抗拒學戲,反抗時代帶給他精神包括性別意識上的摧殘,到后來把戲劇變成人生、人生成為戲劇,他的悲劇性除了自身的“不瘋魔不成活”之外,段小樓和菊仙都直接或間接地給了他精神以及心靈上的沉痛打擊。他把自己當成了虞姬,不管是在戲里還是在戲外,他都是從一而終。而霸王卻是假霸王,一旦出了戲,他就是段小樓,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男人,所以有了后來的菊仙,也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程蝶衣的悲劇人生。
一、《霸王別姬》的時代反思
(一)影片的時間跨度。這部影片反映了中國近半個世紀的歷史變遷。影片開場就是母親帶著程蝶衣踏上尋戲之路,或只是巧合,或者是命中注定。當母親和蝶衣見到戲班關師傅時,母親道出了自己的難處——她是一個青樓女子,男孩大了身邊留不住,所以才送到戲班來。接著以卑微的身份說:“您可別嫌棄我們。”而關師傅答道:“都是下九流誰嫌棄誰啊?!睆倪@幾句對話中我們不難看出其中的引申意義,說明在那個時代背景下,京劇的地位跟妓女是不相上下的。而到了接下來的時代,京戲的地位依舊沒有擺脫“下九流”,唱戲的就是個戲子,就是為了逗樂,愉悅大眾。新中國成立后,尤其是“文革”十年,京戲表演者竟然成了“牛鬼蛇神”,成了反動走資派,此時京戲已經到了衰亡的階段,程蝶衣和段小樓也不再是虞姬和霸王。隨著改革開放的到來,雖然京戲有復興之意,但已是物是人非。
(二)父權社會下的反抗與妥協。程蝶衣扮演虞姬并不是他自己的選擇,而是由戲班師傅決定的。年少的蝶衣眉清目秀,“戲班里的孩子屬他能成角兒(飾虞姬)”,這或許只是戲班師傅們的言詞,但在那個時代,男性就是代表著傳統文化下的嚴師厲父,專制、強權都在他的身上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在父權的專制下,蝶衣做了垂死的掙扎與反抗,但最后還是妥協了,而且是徹底顛覆了他的人生取向。蝶衣總是將唱詞錯背成“我本是男兒郎”,而這就是他與時代(父權社會)的反抗。然而,完成他性別轉變的竟是他深愛的師哥段小樓。段小樓塑造的是那個時代典型的男性形象,是他把師父的銅煙鍋搗進蝶衣的嘴里,直到鮮血流淌出來,這時影片完成了蝶衣性別意識的徹底轉變,而這個轉變的“罪魁禍首”就是段小樓,一個父權社會下典型的男性。此時程蝶衣已無力反抗,因為就連疼惜他的師哥都在對抗他的心理防線,所以他只能妥協,只能拋去內心的性別意識,真真正正去做虞姬。
二、人戲不分的“從一而終”
(一)對京戲虞姬的“從一而終”?!栋酝鮿e姬》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時空敘事中,導演以京劇《霸王別姬》作為片中人物情感糾葛、時代變遷、物是人非的敘事導向。主人公程蝶衣飾演的虞姬形神兼?zhèn)洌艺驹陉悇P歌的導演視角上,《霸王別姬》這部影片大有顛倒二者的韻味,好像是導演有意的安排,大有虞姬勢頭蓋過霸王之意。這么說是有根據的。在整部影片中,程蝶衣無疑是主角,她扮演的虞姬一角,與師哥段小樓、菊仙三人間的情感糾紛,對京戲藝術的堅持,都自然而然地讓他成了片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換言之,這部影片就是圍繞程蝶衣飾演的虞姬來展開的。
從一開始對學戲的抗拒,到歷經痛苦、折磨,最終成為角兒的這段歷程中,程蝶衣失去了人最初的本真,一個男性最起碼的尊嚴,以致最后性別意識的徹底喪失。
在跟小癩子逃跑的一場戲中,中途碰到了所謂的“角兒”在唱戲,這也是程蝶衣第一次近距離觀看京劇《霸王別姬》,小賴子說:“他們怎么成角兒的,得挨多少打啊?!边@是從一個少不經事的孩子口中說出的話,讓我們深深體會到學戲的艱辛,也正應了師父那句“要想人前顯貴,您必定得人后受罪。”而此時也是程蝶衣打心里想開始學戲,想成角兒。
在經歷了師哥用銅煙鍋戳嘴的那一幕后,程蝶衣完成了性別意識上的轉變,他接受了“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接下來,片中出現二人首演京劇《霸王別姬》,從此程蝶衣就走上了不歸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真正達到了人戲合一。
不管臺下是哪朝哪代,只要是有座兒,程蝶衣就是虞姬,他是在演繹屬于自己的京劇藝術。直到“文革”期間,要求罷黜京劇,回歸現代戲,此時的程蝶衣并沒有因時代的變遷而消減對京劇的迷戀,而是堅持從一而終。程蝶衣的“不瘋魔不成活”的藝術理想,在一定程度上是與現實相背離的,但對于這位戲癡來說,他已經達到了忘我的境界,到了藝術的化境。
(二)對段小樓(霸王)的“從一而終”。母親殘忍地把程蝶衣送入戲班子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父親這個角色影片中壓根都沒有觸及。所以親情注定不會出現在程蝶衣的人生中,面對其他師兄弟的冷漠和師傅的責打,好在還有師兄段小樓的憐愛。如此境地,導致他最終一點點迷失自我,喪失了自我存在的本真,最后連自己的性別也忘卻了。
菊仙的突然出現,而且成為了他的嫂子,這是蝶衣萬萬沒有想到的。影片中蝶衣對段小樓說:“不行!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边@是程蝶衣內心深處對小樓的愛慕,他不愿與另一個女人分享師哥,他在這一點上是自私的。觀眾看到這,似乎有點混淆了蝶衣的性別,是男還是女,如此看來,這是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間的三角戀情。但是蝶衣的存在似乎是多余的,因為這違背了人之情理?!澳憧烧媸遣化偰Р怀苫畎?!唱戲要瘋魔不假,可要是活著也瘋魔,在這世上,在這凡人堆里,咱們可怎么活啊。”從段小樓的這段話中,蝶衣跟觀眾一樣都聽明白了,段小樓只是一個假的霸王,出了戲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有七情六欲。這也道出了二者本質的不同——蝶衣已經對京戲(虞姬)到了“不瘋魔不成活”的地步,而段小樓卻始終把戲內戲外分得清清楚楚。所以程蝶衣要和段小樓唱一輩子的戲,只能是他自己的一廂情愿,是與現實世界相違背的。
盡管影片的后半部分,蝶衣和小樓有過短暫的分離,尤指戲劇上他們開始單獨表演,但從蝶衣的《牡丹亭》《貴妃醉酒》這幾出戲中,我們看出來他還是在懷念他的楚霸王。甚至于到了后來,段小樓干脆脫下了戲服,不再演戲了,而蝶衣卻依舊時刻迷戀著他。
影片結尾也演繹了一段慘絕人寰、破舊除新的歷史慘劇,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程蝶衣和段小樓的《霸王別姬》還能有施展的余地嗎?程蝶衣和段小樓被打成“牛鬼蛇神”,京戲也逐漸被世俗化的現代戲所取代,段小樓在紅衛(wèi)兵的嚴刑拷打之下,背信棄義,出賣了自己的良心。在那個社會下,這種人性的異化與扭曲是一種常見不怪的現象,人人為求自保,人性的黑暗面就此暴露無疑。曾經的“霸王”是多么忠肝義膽、豪情萬丈,如今的“霸王”卻成了為求自保而出賣良心的小人,他揭發(fā)程蝶衣眾多的“罪行”,揭露妻子妓女的身份,這也直接導致了菊仙的自殺。
面對此番情景,程蝶衣沒有把矛頭指向背信棄義的段小樓,而是把所有的罪責都加到了菊仙的頭上,認為種種一切都是由她造成的。在影片中,我們看到的是段小樓人性出現了異化與扭曲,他在摧殘與壓迫下迷失了自我,露出了人性中本惡的一面,即使事情發(fā)展到如此地步,程蝶衣還是在為段小樓辯護,稍加譴責的只是他對“霸王”、對京戲的不忠。因此,整部影片都是在用同樣的藝術手段演繹著程蝶衣對段小樓的“從一而終”。
三、程蝶衣悲劇性的總結
電影《霸王別姬》講的是兩個京劇男演員與一個妓女之間的情感故事,這種情感糾葛綿延了近五十年之久,其中更是經歷了中國社會的滄桑巨變。主人公程蝶衣是整部影片的矛盾中心,也是影片塑造相當成功的典型的悲劇形象。他對京戲、對段小樓的從一而終,在藝術上“不瘋魔不成活”的極端思想,以及對“愛情”的不顧一切、舍生忘死,都是他最終走向悲劇的導火索。
影片開端就奠定了程蝶衣這個人物的悲劇性,母親的身份是妓女,迫于生存壓力送他去戲班子學戲,在學戲過程中遭受了殘酷、冷血的非人待遇,但也正是“戲”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成全了他所追求的“虞姬夢”。影片中,程蝶衣詮釋了一個藝術家對藝術如癡如醉的追求,甚至到了“不瘋魔不成活”的境界,并且把人生看做一場戲,把戲視作自己的一生。他也用同樣的“從一而終”對待段小樓(霸王),雖然中間出現了菊仙,出現了段小樓對他的冷漠譏諷、背叛與揭舉,但他始終把段小樓視作自己生命中最寶貴的一部分。正是如此的“從一而終”,使他終究難以逃避悲劇性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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