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仁碧
父親去世多年,他使用過的那根扁擔還靜悄悄地立在老宅的一個角落里,雖然早已落滿塵埃,但歲月鎖不住塵封的記憶,父親使用扁擔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自我記事以來,那根扁擔一直跟隨著父親。父親是扁擔的主人,扁擔是父親的依靠。父親的扁擔,一頭挑起生活,一頭挑起親情,兩副重擔一肩挑。為此,父親用那根扁擔,夏擔酷暑不覺累,冬挑三九不說寒。
當我5歲的時候,有一次,父母親帶我去外婆家。我們家與外婆家被一座高山阻擋,那座山的海拔有幾百米高,峰高嶺峻,雖然是翻越一座山就到了外婆家,可那段路足足有20里,要走兩個小時。母親是個小腳女人,自己走去已是相當困難,更談不上抱我去;父親呢,要拿一大堆的農產品給外婆家人吃,也騰不出手來抱我。于是,父親找來兩個籮筐,讓我坐在一個籮筐里,另一個籮筐裝上瓜果、豆類等農產品。這副擔子少說也有七八十斤。父親挑著擔子艱難地往山路上走去,每登上一步都顯得十分吃力,累得他呼呼地喘著粗氣,不多時汗水就濕透了衣服。我坐在筐里,探出頭來看山看水,路上的綠樹、青草、紅花,我看得如癡如醉,幾次鬧著要下來摘山花。父親滿足了我的要求,幫我摘下一束鮮艷的山花,還問我:“好看不好看?”我說:“好看!”父親挑著我,一路走一路笑,挑擔上山的苦累一掃而光?,F在想來,父親用扁擔挑著我去外婆家,不光是免去我走路的辛苦,更是把偉大的父愛傾注于我。
父親是位全職農民,耕耘著十幾畝田,那些田全是嵌在半山腰上的梯田。在那個年代,運輸種子、肥料都是肩挑手提。春耕時節(jié),父親將谷種挑到田里,育成秧苗后,又將秧苗挑到各田段插秧。禾苗需要施肥,父親就一擔一擔地將肥料挑到田里,澆到莊稼上。秋天是豐收的季節(jié),父親從田里挑回一擔擔金黃色的谷子,一年大約要收獲3000多斤,除了賣出一些以外,剩下的就是全家人的口糧。從春到秋,年復一年,扁擔從父親肩上起起落落無數次,換來的僅僅是養(yǎng)家糊口。
那時候,我們家窮,兄弟姐妹又小,全家人只依靠父親一個人的勞動收入維持生活,因此,總能看到父親披星戴月在地里干活。我們家有十幾畝竹山,春天是生產筍干的季節(jié),無論晴天下雨,父親每天都要上山挖竹筍600多斤。這些竹筍分4擔挑,每擔約150斤,從5里之外的竹山挑回家來,往返要走40多里路。山路崎嶇,上坡下坡,每走一步都要費很大的勁兒。傍晚,我和母親坐在門外,等著晚歸的父親。父親回家來,放下扁擔,脫下衣服,我就看見他的雙肩被扁擔磨得通紅,受力處還磨去了一層皮,露出細嫩的肉。母親用熱水幫父親敷著,父親疼得直咬牙,手腳一個勁兒地發(fā)抖。我問父親:“痛嗎?”父親輕聲回答:“有點?!钡诙旄赣H照樣上山去挑筍。母親向父親勸說一句:“雙肩都出血了,休息一天吧?!备赣H說:“不去挑筍,哪來的錢??!”于是,忍著劇痛又上山去。我望著父親的背影,不知不覺流下眼淚,母親的眼里也噙滿淚水。筍干賣出錢來,父親為我們兄弟姐妹買衣服、鞋帽,還有餅干。我們穿新衣、吃餅干,這種幸福美好的生活是父親用扁擔挑來的。
我小時候很貪玩,不愛念書,有一次兩三天沒有去學校上課,父親勸我、哄我、罵我都沒用,我還說:“打死我也不去念書。”這句話激怒了父親,他掄起扁擔往我屁股上打。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見父親氣得臉色發(fā)青,兩眼直瞪著我。當時年幼,我根本無法理解父親打我的用意,我心里恨他,也恨那根扁擔,認為要是沒有它,我就不會挨打!年齡漸長,我才明白父親當年的用意,他是希望我念好書,做個有知識的人。父親用心良苦,讓扁擔充當了一次教鞭的角色。
父親的扁擔,挑起了對長輩的孝順,挑起了對晚輩的希望,挑起了對家人的至愛。如今,父親不在了,但扁擔精神還在,并將世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