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
摘 要: 五四新詩把中國詩歌從格律詩的窠臼中解放出來,并改變中國詩歌傳統(tǒng)的情感抒發(fā)方式,把“人的觀念”的覺醒和人的主體性地位引入詩歌創(chuàng)作的抒情過程中。周作人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有影響力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思考、探討新文學的思想建設,在新詩的創(chuàng)作和理論方面做出貢獻。他的新詩在五四時期頗有影響,本文從周作人新詩的形式、內容、風格及本質特點等方面探討其新詩創(chuàng)作理論主張。
關鍵詞: 周作人 新詩理論 《過去的生命》
《過去的生命》是周作人唯一的詩集,詩集序中稱自己的詩的文句都是“散文的,內中的意思也很平凡”,“算是別種的散文小品,能夠表現(xiàn)出當時的情感”[1]。詩集中的《小河》曾在詩壇引起極大的反響,一時好評如潮,胡適更稱此詩為新詩中的第一首杰作。他是我國現(xiàn)代白話新詩的開拓者之一,雖然并不以詩名世,但在新詩開拓者中卻是資格較老的比較成熟的一位。
一
作為新詩的開拓者,周作人主張詩體自由化、新詩散文化,主張新詩像散文那樣自由地抒寫真實情感,抒寫性靈,反映人生。他將語體散文運用于詩歌寫作,實現(xiàn)了詩歌語言和形式的解放。在《過去的生命》序中,他說把詩“拿去當真正的詩看當然很失望……與普通散文沒有什么不同”[2],一方面是自謙,另一方面表明他的詩的特色,即新詩散文化的特點。周作人的第一首新詩《兩個掃雪的人》:“陰沉沉的天氣,香粉一般的白雪,下的漫天遍地。天安門外,白茫茫的馬路上,全沒有車馬蹤跡,只有兩個人在那里掃雪。”[3]簡潔樸素、舒緩自如的白話,不加雕琢,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幅雪景,創(chuàng)設出一種情境,雖是散文的語言,表達的卻是詩的意境。早期的白話詩在語言的使用上大都給人力有不逮的感覺,胡適即承認他的“嘗試”之作不過是小腳女人放大腳,屬于半新半舊的東西。胡適指出,早期的白話詩人大都不免如此,只有“會稽”周氏弟兄除外。
周作人強調用散文寫詩。之前的白話詩也在力求形式的自由,但仍然沒有擺脫舊詩詞的樊籬,取消平仄、對仗,但仍然拋不開韻腳的限制。但并不是說現(xiàn)代詩就一定不用韻,不過對與舊詩詞爭奪統(tǒng)治權的白話新詩來說,韻腳的局限是相當致命的。周作人能打破傳統(tǒng)詩歌韻律的限制,《小河》是第一首不押韻的自由詩:“一條小河,穩(wěn)穩(wěn)的向前流動。經(jīng)過的地方,兩面全是烏黑的土,生滿了紅的花,碧綠的葉、黃的果實……我生在小河旁邊,夏天曬不枯我的枝條,冬天凍不壞我的根。如今只怕我的好朋友,將我?guī)У乖陨碁┥?,伴著他卷來的水草?!盵4]《過去的生命》提出:“這過去的我的三個月的生命,那里去了?沒有了,永遠的走過去了!……我仍是睡在床上,親自聽見他沉沉的他緩緩的,一步一步的,在我的床頭走過去了?!盵5]詩有散文的味道,但又不是散文,有“詩”的流動。
關于詩歌語言,周作人認為,詩的語言“非真實、簡練不可”,對于只有數(shù)行的小詩,這簡練的功夫尤為重要。必須在構思、剪裁,在字句的錘煉上用心,然而又要不失其自然的風韻?!镀缏贰窂娬{:“荒野上許多足跡,指示著前人走過的道路,有向東的,有向西的,也有一直向南去的……而我不能決定向那一條路去,只是睜了眼望著,站在歧路的中間?!盵6]《秋風》載:“一夜的秋風,吹下了許多樹葉,紅的爬山虎,黃的楊柳葉,都落在地上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稱他是白的菊花,黃的菊花?!盵7]還有很多詩句看似平淡、簡短,卻那么清雋自然、耐人尋味。他要求詩的語言必須“含蓄”、“朦朧”,不能太淺露直白。他批評中國的文學革命受古典主義的影響,一切作品都像個玻璃球,晶瑩剔透得太厲害了,沒有一點朦朧,因此少了一種余味和回味。他主張為了含蓄,詩要多用暗示和象征,并且?guī)б稽c羅曼蒂克的意味,他認為象征是詩的最新的寫法,但很舊,在中國古已有之,這是和詩是以抒情為主的特征相適應的,抒情要盡可能地講究藝術,盡可能地避免淺露的直白,在語言的表現(xiàn)上要求含蓄。周作人的詩歌,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大多以簡練、含蓄的語言表現(xiàn)出委婉的詩意,并且表現(xiàn)出一種沖淡意遠的獨特風格。
二
周作人看重詩歌感情的真實,要求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用自己的話寫自己的情思,如:“我是文藝愛好者,我想在文藝里面理解到別人的心情,在文藝里面找出自己的心情被別人理解的愉快。在這一點上,如能得到滿足,我是感謝的……”[8]這雖然不失專門對詩歌講的,但作為人情迸發(fā)的聲音的詩歌,其所表達的感情真摯動人。對于特殊文學形式的詩歌而言,感情的所謂真實,不單是非虛偽,還需有迫切的情思。周作人主張寫詩的第一條件是表現(xiàn)實感,而且這實感須達到迫切而不能忍欲言的炙熱程度。第二條件是要有恰好的句調,可以盡量表現(xiàn)這種心情,那么這在作者就是真正的詩。
另外,與要求詩歌表現(xiàn)生活所孕育的迫切的真情相聯(lián)系,周作人特別強調詩歌對于詩人的個性的表現(xiàn)和創(chuàng)作的自由。這是周作人的詩歌主張中尤其值得注意的一點。他認為,我們的思想無論如何淺陋,文章如何平凡,但自己覺得要說的時候可以大膽地說出來,因為文章只是自己的表現(xiàn),所以凡庸的文章正是凡庸的人的真表現(xiàn),比講高雅而虛偽的話要誠實得多了。五四后幾年以來中國新文藝漸漸發(fā)達,各種創(chuàng)作都有相當?shù)某煽?,但還有不足,太抽象化,執(zhí)著普遍的一個要求,努力寫出預定的概念,卻沒有真實地強烈地表現(xiàn)出個性,其結果當然是單調。他表示,希望擺脫這些枷鎖,自由地發(fā)表從土里長出來的個性,并要求給予詩歌作者充分表現(xiàn)真實的個性為前提的最大的創(chuàng)作自由。
在內容與思想的現(xiàn)代性上,早期的白話詩人雖全力掙脫,卻仍然丟不掉舊詩詞趣味的束縛,在詩歌表現(xiàn)題材內容上顯得較狹窄。在詩歌反映思想的現(xiàn)代性方面,一些早期白話詩更是“步履蹣跚”,這方面的突破首先是周作人實現(xiàn)的,他竭力提倡“人的文學”、“平民的文學”,其人道主義色彩在“五四”作家中是最濃厚的,在詩歌中歌唱勞動、平民、自由平等、人類的愛,這在中國傳統(tǒng)詩詞中是少有的,在此前的新詩中也不多見,因此使周作人的詩歌具有了更多的現(xiàn)代性,與傳統(tǒng)詩歌劃清了界限,真正使新詩成了“新”詩?!缎『ⅰ分骸拔艺媸莻€偏私的人啊,我為了自己的兒女才愛小孩,為了自己的妻才愛女人,為了自己才愛人,但是我覺得沒有別的道路了?!盵9]又如《背槍的人》:“那背槍的人也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兄弟”[10],再如《兩個掃雪的人》:“祝福你掃雪的人!我從清早起,在雪地里行走,不得不謝謝你”[11]等,體現(xiàn)的都是一種新型的倫理道德觀,以新型的思想觀念觀照社會人生,使得他的詩與同期的其他詩相比具備更強的現(xiàn)代性。
三
周作人的新詩及其創(chuàng)作理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影響。
首先,受中國傳統(tǒng)自由詩體論的影響。作為“五四”新文學運動的先驅,他曾反對過舊文學,但對傳統(tǒng)文學不是一概反對的,他所反對的是唐宋八大家特別是韓愈的散文和桐城派的散文,道學化,八股化,沒有言志,沒有真情實感。他重視對傳統(tǒng)文學的研究,對中國古代文學特別是古代雜文學做過相當全面的研究,其詩歌及散文小品明顯受到晚明小品的影響。另外,在內容上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影響,主張詩歌散文化,與唐宋詩歌散文化理論基本相同,主張詩歌自由地表達情感,與晚明公安派、竟陵派抒寫性靈的主張有明顯的相似之處。由此可見,周作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既吸納唐宋詩歌散文化理論,又吸納晚明公安派、竟陵派的詩體論,并將兩者融合在一起,體現(xiàn)了很強的包容性。
其次,吸納了國外詩歌、詩論的因子。受法國象征派詩歌和詩論影響,他所說的象征不是西方象征主義詩學本題意義上的象征,而是作為中國傳統(tǒng)詩學所說的一種創(chuàng)作方法的象征。盡管他所受的法國象征派詩歌、詩論的影響不深,但綜合其譯介象征主義詩人波特萊爾的詩歌,以及在《小河》的引言中提及波特萊爾的詩歌,他的詩論與象征主義的詩論有相同之處來看,包含著法國象征派詩歌的和詩論的因素,是受到它們的影響的。而他翻譯的日本詩歌都詩形短小,含蓄蘊藉,能使人感到言外之意,周作人的詩也強調含蓄,由此可見他也受這日本詩歌的影響。
周作人的新詩創(chuàng)作理論同時受到中國傳統(tǒng)詩學和法國象征派詩學和日本詩學的影響,對中國新詩的發(fā)展起到獨特的作用。
周作人之前,胡適就已提出詩體大解放,“作詩如作文”,“須講求文法,不做無病之呻吟,務去濫調套語,不用典,不講對仗,不避俗字俗句”[12],周作人在胡適的詩歌理論之后進一步強調要解放詩體,對進一步解放詩體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周作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把新詩散文化的形式與自由地抒寫真情實感聯(lián)系在一起,這為新詩既解放詩體,又克服因解放詩體不當而造成的形式粗糙等毛病指明一條途徑。周作人主張新詩“平民化”即“大眾化”,他的詩歌樸素單一,文字接近大眾化,形式平凡自然,對詩歌的大眾化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周作人的新詩從形式到內容再到理論都發(fā)揚著五四時代的個性主義精神,反對“文以載道”,讓詩歌真正回到“言志”和“抒情”的道路上。
當然周作人的新詩并沒有完全達到完全成熟的現(xiàn)代詩的地步,其缺點是顯而易見的,過于散文化,過于質樸,使他的詩顯得過于平淡,詩的特質不夠充分。但結合新詩所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看,周作人的詩無疑代表初期白話新詩的高水平,他的新詩創(chuàng)作為同時代和稍后的新詩作者們提供示范和借鑒,推動新詩的成熟和壯大。他雖不以詩歌名于后世,但他對中國詩歌的發(fā)展是作過重要而獨特的貢獻的,他的新詩創(chuàng)作理論即使在今天仍具有意義。
參考文獻:
[1][2][3][4][5][6][7][9][10][11]周作人.過去的生命[M].長沙:岳麓書社,1987.7(1):1,1,3,5,27,31,23,50,9,3.
[8]何休.新詩理論的開拓和周作人的新詩主張[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4):71-81.
[12]朱棟霖,丁帆,朱曉進,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