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東方 (渤海大學 121000)
因生得秀色
——明?董其昌《論畫冊》賞評
陸東方 (渤海大學 121000)
晚明帖學大家董其昌于《容臺集》自評道:“余書與趙文敏較,各有長短,行間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趙,若臨仿歷代,趙得十一,吾得十七。又趙書因熟得俗態(tài),吾書因生得秀色。”
他認為趙氏書寫太純熟,快速書寫則有油滑和“意思淺薄”之弊,且筆力衰弱、筋骨不強而有“俗態(tài)”;自己因用筆生澀、意含生疏,反而倒有出人意表的秀美品格。平心而論,這一熟一生的比較,頗具辯證思想。它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書法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來自社會文化生活等方面的深刻影響。
晚明時期,帖學發(fā)展呈衰頹之勢,欲超軼前人,步履維艱。為擺脫趙孟頫書法的消極影響,克服帖學積弊和臺閣體積習,董其昌提出并強調(diào)“生”,旨在以生克熟,達到拔俗趨雅的目的。因為元明時人對書法“熟”的把握,大多已不再如唐宋以前那樣被當作解悟書道、步入“心忘于手、手忘于書、心手達情、書不忘想”之理想境界的不二法門,而是使書寫流于純熟。對技法熟習多,對“道”體悟少,如此勢必要使筆意膚淺、不耐品味,而與應用性較強的俗吏之書相似,給人以滑熟的感覺。提出與“熟”相對的“生”,作為醫(yī)俗的藥方,這實在是書法“生熟觀”上的推陳出新。它無論是在書法審美上,還是書寫實踐上,對后人都有啟發(fā)意義和一定的導向作用。
董其昌傳世作品頗多,以行草作為帖學的延續(xù)所取得的成就最高。而《論畫冊》可作為其“因生得秀色”的注腳。
董其昌作為晚明官僚,仕途頗為順利。閑暇之時,喜收藏鑒賞書畫,具有開闊的眼界和精到的鑒賞力。其書自視甚高,《容臺集》稱:“吾書往往率意,當吾作意,趙書亦輸一籌,第作意者少耳”。此作書寫一絲不茍,意到筆到,當屬“作意”之作。而其勝趙之處,在于較鮮明完善地表現(xiàn)了秀美的風格。
此作基本以澀筆取勢,極少刻意的頓挫,點畫線條大多圓暢而富于力感;轉(zhuǎn)折處多暗過,收筆處以虛和取韻,故點畫精整典雅,又可以體味出其中的“生”意;字里行間時有草書闌入,章法蕭散空明,墨色濃淡變化隨意自然,有“無色之色”的美感。
董其昌書法清秀而不飄浮,確為帖學中的翹楚。他于《畫禪室隨筆》中道:“作書須提得筆起,不可信筆。提得筆起,則一轉(zhuǎn)一束處皆有主宰?!碧岬霉P起,在于對“二王”之凌空取勢的把握和變化運用,又兼有禪宗“空元”境界的體悟,比趙孟頫明顯增多了筆在空中運動的動作。主宰,指用筆準確地表達書家的藝術(shù)意志,而不是無拘無束的信筆。又云;“書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則直率而無化境矣?!彼墙K生循“巧妙”二字而探索,并建立起自己風格的。董其昌書法始終未能脫出帖學一系,對“生”的感悟與表現(xiàn),還遠不能與老辣、生拙、生澀等相聯(lián)系,故其“生”非真生,對“生”的追求尚朦朧于技法,還沒有形成明確的審美傾向和藝術(shù)追求。倒是其后的書家倪元璐借鑒于章草,在方折頓挫中大顯生趣,才是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