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透安倍的大國外交心思

雷墨

2016年最后兩個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變成“外交忙人”。12月26日，他飛赴夏威夷珍珠港，與剩余總統(tǒng)任期不足一個月的奧巴馬共同演繹“日美和解”。在此之前10天，他接待了2009年之后首次訪日的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而在11月，安倍的外交日程更緊湊：11月10日，接待3年來二度訪日的印度總理莫迪；17日，趕赴紐約與當選總統(tǒng)特朗普“私人會晤”；兩天后，與普京在秘魯APEC峰會期間會談；第二天，也是在該峰會期間，與奧巴馬“短暫交流”。

短期內(nèi)如此密集的大國首腦外交，在日本外交史上并不多見。2012年12月26日再次出任首相以來，安倍聲稱要開展“俯瞰地球儀的外交”。有統(tǒng)計顯示，安倍執(zhí)政4年來，出訪50多次，幾乎與奧巴馬8年任期出訪次數(shù)相當。安倍“馬不停蹄”的出訪，意在提升日本的國際存在感。不過，正如這繁忙的兩個月所體現(xiàn)的那樣，安倍尤為重視的是大國外交，而且在對象選擇上有明確的地緣政治考量。

經(jīng)營重點對象

2016年是國際政治的意外之年，但日本與俄羅斯的關系卻沒有出現(xiàn)“意外”。

此前，外界猜測普京7年來的首次日本之行，有可能給俄日關系帶來突破—解決北方四島問題、簽訂和平條約。日本期待的突破沒有出現(xiàn)，俄羅斯中意的經(jīng)濟合作倒是有所進展。兩國簽訂了60多項、金額達25億美元的經(jīng)濟合作協(xié)議。此外，雙方還同意就在北方四島開展共同經(jīng)濟活動進行磋商。但依此斷定安倍對俄外交成效不彰，還為時尚早。

12月15日、16日的會面，是安倍與普京今年第四次，也是兩人2012年雙雙“梅開二度”以來第16次正式會面。這樣的頻率，在安倍4年的大國首腦外交中絕無僅有。2013年4月，安倍就任首相僅4個月，就率領龐大的經(jīng)濟代表團訪問莫斯科，對俄魅力攻勢由此開始?？▋?nèi)基莫斯科中心學者德米特里·特列寧認為，不難看出，安倍首相是俄日關系回暖的主要推動者，他再次就任首相以來，俄羅斯就一直位列他的外交優(yōu)先日程中。

印度總理莫迪11月對日本的3天訪問，風頭被美國大選搶了，沒引起國際輿論多大關注。但安倍與莫迪的這次會晤，意味著日印關系取得實質(zhì)性突破。兩國簽署的民用核能合作協(xié)議，掃清了雙邊關系發(fā)展中的最大障礙。這是日本首次與非“核不擴散條約”簽字國進行核能合作，可謂打破了堅守多年的政治原則。2014年1月安倍訪問新德里以來，日印兩國領導人3年內(nèi)已經(jīng)實現(xiàn)兩次正式互訪。大國外交中，這頻率也不低。

安倍重點經(jīng)營與俄、印的雙邊關系，其來有自。

1980年代初入政壇時，安倍的工作是擔任其父親、時任日本外相安倍晉太郎的秘書。打開對蘇聯(lián)外交局面，進而解決北方四島問題，是老安倍的未竟夙愿。他生前最后一次公開露面，即是會見到訪的蘇聯(lián)領導人?？梢哉f，安倍在對俄外交上的資歷和經(jīng)驗，目前日本政壇無出其右者。

對印外交也有類似淵源。開啟戰(zhàn)后日本對印外交的，正是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首相。1957年，岸信介訪問印度，是戰(zhàn)后首位訪問印度的日本首相。安倍“親印”情結，并非無源之水。

12月26日，在珍珠港陪著安倍的是奧巴馬，但安倍心里想著的應該是特朗普。對美外交是安倍大國外交的重中之重，他需要向這位“不可預測”的當選總統(tǒng)，展示自己的“可預測性”—對日美同盟的承諾。以首相之尊親赴珍珠港“祭奠”美軍戰(zhàn)歿者亡靈，意在表明日美關系毫無芥蒂，同盟基礎堅如磐石。對于在戰(zhàn)爭責任問題上向來“吝惜”表態(tài)的安倍來說，做到這一點殊為不易。要知道，今年5月奧巴馬到訪廣島后，有幕僚建議安倍訪問珍珠港，還被他一口回絕。

特朗普“意外”當選，讓安倍內(nèi)閣措手不及，日本媒體稱為“特朗普沖擊”。美國大選投票前，東京一直把“寶”押在希拉里身上。9月20日，安倍還借出席聯(lián)大會議的機會，順道拜訪希拉里。據(jù)日媒報道，選舉結果出爐后，安倍立刻召集緊急內(nèi)閣會議，會后派遣外交事務特別顧問河井克行趕赴紐約與特朗普接觸。安倍打破日美外交慣例，以在任首相的身份和當選總統(tǒng)會面，絕不只是為了與特朗普混個臉熟，防止“特朗普沖擊”才是目的。

著眼地緣政治

安倍的大國外交棋局，聚焦于亞洲乃至歐亞大陸的意圖非常明顯。

苦心經(jīng)營對俄、對印外交，背后有著深遠的地緣政治考慮。在特列寧看來，這是安倍針對華盛頓全球角色可能出現(xiàn)的變化而采取的對沖戰(zhàn)略，“因為美國正走向一段艱難的旅程，即從后冷戰(zhàn)時代無可匹敵的世界霸權，轉(zhuǎn)向具有支配地位但長期來看國際承諾不可避免地減少的角色”。對于地理位置上孤懸海外的日本來說，美國承諾的絲毫減弱，都會帶來地緣政治上的不小震動。

普京對解決北方四島問題的冷淡，并沒有澆滅安倍對俄繼續(xù)疏通關系的熱情。12月20日，安倍在一次講話中表示，他希望2017年早些時候訪問莫斯科，加快推動領土問題的談判。事實上，在安倍的外交優(yōu)先排序中，地緣政治的排序已經(jīng)超過，至少是不低于領土問題。英國智庫“皇家三軍聯(lián)合研究所”學者喬納森·埃爾認為，對安倍來說，俄羅斯最大的潛在價值在于戰(zhàn)略上，緊密的日俄關系能增加日本對華外交的杠桿，也能提升日本在亞洲的外交操作空間。

安倍對俄外交長期受制于華盛頓，奧巴馬對日俄互動的熱絡一直頗有微詞。特朗普的當選讓安倍看到了希望：對俄態(tài)度緩和的特朗普政府，可能會給予安倍對俄外交更大的行動自由度。

但對于安倍來說，特朗普對俄態(tài)度也是一把雙刃劍。正如斯坦福大學教授丹尼爾·斯奈德所分析的那樣，如果普京相信西方對俄制裁聯(lián)盟即將自行瓦解，那么他通過在領土問題上讓步的方式對安倍示好的動機就會降低。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特朗普與莫斯科修好，對安倍對俄外交可謂“禍福難料”。

在談及對印外交時，安倍本人及其內(nèi)閣官員，往往使用“印-太”（IndoPacific）而不是“亞太”（Asia-Pacific）的表述。鐘情于地理概念中不存在的表述，顯然是出于地緣政治的需要。在對印外交上，安倍投入的精力和資源遠超歷任日本首相，尤其是在他再度出任首相之后。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學者伯克希爾·米勒認為，安倍長期以來取悅印度，把與新德里的伙伴關系視為對沖北京的天然伙伴，同時也將其作為對沖華盛頓在東亞收縮引發(fā)潛在風險的備選。

熱衷于經(jīng)營“私人關系”的安倍，雖然與奧巴馬在個人關系上始終未產(chǎn)生什么化學反應，但這一“缺憾”從奧巴馬的重返亞太戰(zhàn)略中得到了補償。安倍政府不但升級了日美軍事同盟，還借機向“擺脫戰(zhàn)后體制”邁出實質(zhì)性步伐，提升了日本的軍事實力。特朗普政府不會搞重返亞太，但對日本的安全承諾，也不會像他競選時所說的那樣草率。美國大選前的10月11日，特朗普團隊的國家安全顧問人選邁克爾·弗林到訪東京時，曾密會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強調(diào)對日美同盟的承諾。

據(jù)日媒報道，2017年1月27日，也就是特朗普就職一周后，安倍將飛赴華盛頓與其會面。如此急切地見特朗普，安倍無疑是想進一步降低日美關系的不確定性，從而為日本在地緣政治博弈中贏得先機?！度战?jīng)亞洲評論》近日一篇文章，在談及11月17日安倍與特朗普“私人會面”時稱，安倍的工作是勸特朗普，日本而非中國，才是美國在新國際秩序中的天然伙伴。

蘇醒的武士？

以“安倍經(jīng)濟學”贏得大選的安倍，真正展示其雄心的卻在外交、安全領域。他的第二次首相生涯，以旋風式外訪開場，以密集的大國外交，彰顯日本不愿做國際舞臺旁觀者的意愿。

近年來，安倍在制度、法律、外交以及軍事上推動了一系列改革，幾乎重塑了日本的國家安全體系。安倍執(zhí)政4年來，日本軍事預算連年增長，2017財年已達510億美元。而且，日本自衛(wèi)隊在外交中的角色，也越來越活躍。

在莫迪訪日前幾天，日印兩國敲定價值達16億美元的軍售協(xié)議，日本將向印度出售12架US-2兩棲救援機。這是日本二戰(zhàn)以來首次對外出售軍備，具有極大的象征意義。事實上，軍事裝備和技術的出口，也是日本地區(qū)安全戰(zhàn)略的一部分。如果日本打開對外軍售局面，顯然會擴大日本的軍事合作朋友圈。與此同時，通過對外軍售，安倍政府也可以在不實質(zhì)性提升日本軍力的情況下，擴大日本的戰(zhàn)略影響力。

對安倍來說，特朗普的“價值”遠不止于重申對日美同盟的承諾。特朗普指責日本在安全上“搭便車”，主要是因為他認為日美同盟“不公平”。他在競選期間曾說：“這個同盟意味著，日本遭到攻擊時我們要出手相助，而我們遭到攻擊時他們卻什么也不用做，坐在家里看索尼電視就行了?！卑脖懂斎粚Υ诵念I神會，讓日本在地區(qū)安全上扮演更積極的角色，修改和平憲法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據(jù)日媒報道，邁克爾·弗林在密會菅義偉時，除了重申特朗普對日美同盟的承諾，還表示“美日兩國可以做更多”。如果特朗普對日美同盟的認知轉(zhuǎn)化為政策，無疑將給未來亞太地緣政治格局增添變數(shù)。一個在安全上希望日本“做得更多”的美國，也更傾向于容忍一個修正主義的日本，甚至以降低對日本的約束，來換取后者在地緣政治博弈中對美國的忠誠。鑒于安倍的大國外交或明或暗都有牽制中國的意圖，這樣的發(fā)展趨勢必將增加中國的戰(zhàn)略壓力。中國宜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