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媛
摘 要: 大多數(shù)情況下,兒童的動詞習得難于名詞,但是在漢語中,有研究表明,相對于英語,漢語兒童早期習得的動詞比例比英語兒童更多,且漢語兒童早期習得的動詞和名詞之間不存在名詞優(yōu)勢。本文對上述相關(guān)研究進行了綜述。
關(guān)鍵詞: 動詞 漢語 兒童習得 可表象性
一、引言
一般情況下,兒童對動詞的習得難于名詞(Gentner, 1982),這一結(jié)論在荷蘭語,法語,希伯來語,意大利語,韓語和西班牙語中都有驗證。但是Tardif(1996)通過對10個普通話兒童者(22個月大)的研究發(fā)現(xiàn),其中9個兒童說出的自然話語中,動詞是多于名詞的?;诖?,有關(guān)學者提出了“動詞習得悖論”(Maguire et al., 2006)。首先,名詞的習得是優(yōu)先于動詞的,但是兒童在他們的早期詞匯中又確實存在動詞;另外,一些名詞如uncle,idea 的習得又是在eat,drink這樣的動詞之后的(Fenson et al., 1994)。
此外,反觀漢語,盡管漢語兒童的詞匯中含有的名詞比動詞多,但是相比于英語,漢語中的動詞比例卻遠高于英語兒童詞匯中動詞所占比例(Tardif, 1996)。也就是說,相比英語,漢語兒童具有一定的動詞習得優(yōu)勢。
二、針對漢語兒童早期動詞習得的“相對優(yōu)勢”現(xiàn)象的解釋
(一)語言結(jié)構(gòu)特征
首先,有一種觀點是相對于英語兒童早期習得的動詞來說,漢語兒童早期習得的動詞的意義顯得更具體。Ma和 Golinkoff等人(2008)指出,相比英語,漢語兒童早期習得的動詞的動作指稱范圍更小,且傾向于指稱特定的動作方式。
漢語兒童的動詞指稱的動作范圍更小。根據(jù)漢英詞典(www.sino.net/Chinese/),漢語中有26個動詞來表示carry義,如,“背”表示“to carry on the back”,“抱”表示“to carry in one's arms in front of the body”,“端”表示“to carry flat on two hands in front of the body”等。漢語兒童的動詞傾向于指稱特定的動作方式比如英語中,“play”可以用來表示“彈”鋼琴,“拉”小提琴,“吹”笛子等,而漢語中的動作方式更加具體。
其次,也有研究指出漢語是一種“動詞型”語言,而英語則有“名詞型”傾向。Tardif 等(1997)觀察到,在回答問題的時候,英語傾向于名詞作為答案,而漢語傾向動詞。例如,“Do you want to drink some more juice?”,英語兒童傾向說“more” 或者 “juice”。但是漢語兒童傾向回答“想喝”。劉丹青(2010)也指出,在類型上漢語是一種動詞型或者說動詞優(yōu)先的語言,而英語是一種名詞型或者說名詞優(yōu)先的語言,兩者分別代表了兩種在詞類的語法優(yōu)先度上相對立的語言類型。他認為,漢語可以用動詞本身表達事件或命題,不必進行非限定性或名詞化操作,所以動詞性成分在漢語中也就更加重要并且更加活躍。
最后,也有學者指出了動詞在句中位置的影響。陳杰等人(2007)指出,出現(xiàn)在句尾的詞比出現(xiàn)在句中位置的詞更突顯,很多西方語言(如英語)的句法SVO形式,名詞更多出現(xiàn)在句末,而由于韓語的句法是SOV結(jié)構(gòu),漢語雖然也是 SVO,但賓語??梢允÷?,因此韓語和漢語中,動詞出現(xiàn)在句末的比例要高于名詞。
(二)輸入材料頻率特性
Carroll 和 White(1973)研究表明更高頻的輸入詞匯更容易被兒童習得。劉穎等(2010)以兒童早期(兩歲半以前)語言發(fā)展作為研究對象,在細致描寫該時期兒童所處的語言環(huán)境及其理解與表達狀況的基礎(chǔ)上將兒童的語言輸出與所接受的輸入加以對照,發(fā)現(xiàn)成人和兒童話語中越高頻的詞的重合度越大,輸入頻率高的詞,兒童使用頻率也更高,得出兒童語言習得與環(huán)境數(shù)據(jù)的輸入呈正相關(guān)結(jié)論。
Tardif等人(1997)研究表明,漢語監(jiān)護人使用的動詞種類和使用頻率相比英語更多。陳杰等人(2007)指出,漢語和韓語中主語可以省略,使動詞出現(xiàn)的頻率要遠大于英語動詞。除此以外,Tabachnick和 Fidell(2007)基于CDI進行了平方部分系數(shù)的分析(squared partial coefficients),得到漢語中輸入頻率對習得年齡(AoA)影響是27% 而英語中輸入頻率的影響是20%。Ma和Golinkoff 等人(2008)使用了回歸分析的方法,分別對漢語和英語進行了回歸分析,當只將輸入頻率納入回歸模型時,輸入頻率對CDI AoA(Age of Acquisition)的解釋力分別是33%(漢語)和18%(英語)。
此外,陳杰等人(2009)追蹤觀察一名嬰兒(6至20個月),發(fā)現(xiàn)看護者的言語輸入中動詞比例顯著高于名詞,更多動詞位于句首或句尾使得主語和賓語省略。這種動詞優(yōu)勢的輸入特征促進兒童早期動詞獲得,使得嬰兒早期語言樣本中動、名詞理解相對比例與成人言語輸入一致。
也有學者對這一解釋提出了一些質(zhì)疑。功能詞(the,a)的使用頻率也很高,但是功能詞得習得就相對較晚。其次,如果說輸入材料的頻率能夠決定詞匯習得,那么,如果在實驗中控制輸入材料的頻率,應(yīng)該可以得到名詞和動詞等效習得的結(jié)果,但是事實上卻并不如此(Gentner, 1982)。
(三)可表象性
可表象性(imageability)的定義是“一個詞能夠引起一種精神上的形象的能力”(e.g.Bird et al.,2001)。如,“蘋果”這個詞很容易讓我們在腦海中形成一個蘋果的形象,那“蘋果”這個詞就具有高可表象性。“明天”就具有低可表象性。
可表象性可能與詞是怎么編碼的是密切相關(guān)的,高可表象性在兒童學習動詞的第一步上有很大幫助:檢測動作。高可表象性也和一個動詞是否編碼了物理運動密切相關(guān)(Strain et al., 1995),因為兒童學習動詞的第一步有可能是由感知凸顯決定的(e.g. Brandone et al., 2007),一個動詞含有的物理運動越大、越多,這個動詞就更加凸顯也更加具有可觀察性。同時也有研究表明,兒童先習得具體物理動詞,再習得心理動詞(Bloom et al., 1975),這也說明了可表象性與詞的習得年齡之間的關(guān)系。
可表象性越高的詞在語義記憶系統(tǒng)中也越容易被存儲(e.g. Strain et al., 1995),因為其表征的對應(yīng)的動作的時間相對更長。
另外,可表象性越高,一個詞的歧義就越低。兒童在進行范疇化的過程中,表征意義越窄的動詞比表征意義寬泛的動詞更易習得(Golinkoff et al., 2002)。已有學者對英語中可表象性對AoA(Age of Acquisition)的預(yù)測能力做了驗證(Bird et al., 2001)。Kim 和Hong 等人(2015)使用SPSS 分析了可表象性與詞語習得年齡之間的關(guān)系,也驗證了可表象性的高低可以預(yù)測韓語兒童習得詞語年齡的結(jié)論。
相關(guān)的證據(jù)還有Gillette 等人(1999)對英語成人的研究。他們使用母親和孩子的對話剪輯視頻,對母親進行靜音處理,并在目標詞出現(xiàn)的地方插入一段語音,然后讓成人猜測這個詞,其中具體動詞(如push)的正確率高于抽象動詞(如think)。證明了可表象性與詞的正確識別率高度相關(guān)。還有的研究證實了可表象性對詞匯閱讀,詞匯聯(lián)想以及圖片命名任務(wù)的表現(xiàn)做了正確預(yù)測(e.g. Strain et al., 1995)。Franklin等(1995)還驗證了可表象性對失語癥的書寫,聽覺理解以及詞匯能產(chǎn)性的作用。
以上研究都證明,可表象性與兒童的詞匯習得具有緊密的聯(lián)系。
Ma和Golinkoff等人(2008),使用CDI 生成語料庫,對比英語,研究了漢語的可表象性與習得年齡之間的關(guān)系,將語言(漢語和英語)作為組間因素,詞性(名詞和動詞)作為組內(nèi)因素進行方差分析,得到漢語早期習得的動詞比英語兒童早期習得的動詞具有更高的可表象性,說明兩種語言動詞可表象性差異顯著。對名詞也做了相應(yīng)分析,發(fā)現(xiàn)漢語和英語的名詞之間沒有顯著差別。他們還結(jié)合輸入材料頻率,進行了回歸分析,當只將輸入頻率納入回歸模型時,輸入頻率對CDI AoA的解釋力分別是33%(漢語)和18%(英語);而將輸入頻率和可表象性一起作為變量納入模型時,解釋力上升為44%(漢語)和29%(英語)。這說明,可表象性確實對詞匯的習得年齡有一定影響。
此后,陳永香和朱莉琪(2014)在Ma和Golinkoff等人(2008)進一步探究了漢語動詞具有較高的可表象性的原因。通過成人詞匯聯(lián)想任務(wù),考察了漢語兒童早期習得的 169個行為動詞與身體區(qū)域的聯(lián)結(jié)關(guān)系,并且請成人評定了這些動詞的可表象性,考察動詞-身體部位聯(lián)結(jié)、可表象性和習得年齡之間的關(guān)系。結(jié)果表明,早期習得的漢語動詞和身體部位有強烈的聯(lián)結(jié)關(guān)系,這可能使得漢語動詞具有較高的可表象性,因而容易被兒童習得。
(四)詞類定義
首先是對名詞的定義,基于 Gentner 等人提出的認知偏向基于一個假設(shè):即名詞與動詞的區(qū)分對應(yīng)于具體客體和行為活動的區(qū)分,對兒童早期詞匯中的名詞和動詞進行計算就只能包括那些普通名詞和主動詞,否則很難對結(jié)果進行解釋(陳杰等,2008)。Tardif 對Gentner 的數(shù)據(jù)重新分析,發(fā)現(xiàn)雖然這些國家的被試名詞比例占據(jù)優(yōu)勢,但是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專有名詞。當除去這些名詞以后,名詞優(yōu)勢明顯變小,甚至在卡魯利語中出現(xiàn)動詞優(yōu)勢。
另外,由于漢語沒有形態(tài)變化,有一種可能是,在漢語中,動詞是被當作名詞使用的或者名詞是被當作動詞使用的。但是Tardif(2006)對這一假設(shè)進行了反駁。在對1;4大兒童的20個最高頻的使用動詞中,漢語兒童只有3個既可以作動詞也可以作名詞。而英語兒童,有12個(如drink, bite)此類詞匯。此外,漢語兒童到了2;0的時候,通過使用動詞特定的語法來展示他們對動詞詞類的相關(guān)知識,因此并不存在對動名詞混用的可能。
(五)測量方法
由于目前AoA的數(shù)據(jù)大多數(shù)是來自于成人的回憶,這就存在可靠性的問題。
Tardif 等人發(fā)現(xiàn),英語兒童在量表測量上的結(jié)果會低估實際能說的動詞和名詞的比例:被試在自然觀察中使用的動詞更多沒有在量表上標注,也就是說英語國家的母親更容易忘記孩子能說的動詞,因此低估實際能說的動詞比例,被試自然觀察中使用的很多名詞在量表上都沒有包含,因此認為量表本身會低估英語兒童的名詞比例。
一種比基于成人回憶的兒童詞匯習得年齡語料更具可靠性的語料庫是American English MacArthur CDI 生成語料庫,這種語料庫不再局限于成人回憶,而是給父母提供一個詞表,一旦發(fā)現(xiàn)兒童習得詞表上的某一詞,就予以記錄。另外,這種語料庫的第二部分就是記錄兒童試圖使用的交際和象征性手勢。Ma和Golinkoff等人(2008)在研究可表象性和兒童單詞習得年齡之間的關(guān)系時就使用了這一語料庫。
三、結(jié)語
動詞或名詞的習得機制一直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影響兒童的詞匯習得的因素是方方面面的,事實上,目前的研究是很難兼顧全部的因素的。如上文所述Ma等人(2008)年研究的回歸模型中,兼顧輸入材料和可表象性,模型的解釋力也只有44%(漢語)和29%(英語)。
語言特征,輸入材料的頻率特征,詞類定義、可表象性和測量方法都是在研究詞類問題時需要考慮到的因素。其中語言特征、輸入材料的頻率特征以及可表象性是與動詞習得年齡直接相關(guān)的因素。而測量方法和詞類定義,均是實驗可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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