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華
高承勇的人生里,到處都是梁師傅一般的人。他們從高承勇身邊走過,完全想不到他就是制造白銀市一度恐慌的罪魁禍首
導讀:從未有一個案件,像白銀系列強奸殺人案一樣,28年未破,引起一個城市的恐慌,改變一個城市的人的生活習慣。傳言說兇手喜歡紅衣服,白銀便再無女性敢穿紅衣服上街;說兇手只在晚上7點以前作案,白銀的學校便將晚自習時間提前,直至今天……“白銀案”不再是殺人案本身,它變成了白銀人內心揮之不去的陰影,一天不破案,便人人自危。
科學進步與法治發(fā)展為“白銀案”偵破提供了條件。隨著刑偵技術的發(fā)展,Y染色體成為找到真兇的利器;法律工作者憑著鍥而不舍的精神,不辱使命,抓獲犯罪嫌疑人?!鞍足y案”告破,既平復了一代人的疑慮,也印證了“正義從來不會缺席,只會遲到”的古老法諺。
“你是沿江而來沉默的革命殺手,你要向東方去干掉某個人的明天?!?0世紀90年代初,甘肅省白銀市連續(xù)發(fā)生數起強奸殺人案件(以下簡稱“白銀案”),警方遲遲抓不到兇手,白銀籍民謠歌手張瑋瑋在他的專輯《白銀飯店》中這樣唱到。2016年8月31日,得知“白銀案”犯罪嫌疑人高承勇終于被警方抓獲,張瑋瑋在微博中寫道,“籠罩在白銀上空的烏云散開,愿受害者在天之靈能看到這一幕”。
2016年8月26日,白銀市警方發(fā)布消息:在白銀市北郊的白銀市工業(yè)學校的學生服務部(小賣部)里,警方抓獲了52歲的男店主高承勇。這名當時穿藍白條紋襯衫、花白頭發(fā)、國字臉的男人,正是警方28年來始終未能尋獲的白銀市系列強奸殺人案——即“白銀案”的真兇。
面對突然闖進小賣部的警察,高承勇曾試圖奪門逃跑,但最終被警察制伏。警察問:“知道我們?yōu)槭裁醋ツ銌??”高承勇說:“知道,我殺人了?!?/p>
據警方調查,自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高承勇涉嫌在甘肅省白銀市及內蒙古自治區(qū)包頭市兩地共實施強奸殺人案11起,11名年輕女性被其強奸后殺害。高承勇作案手段十分殘忍,不僅強奸、殺害女性,還用刀切割女性生殖器官、人體組織等,被害人中年齡最小的僅8歲。
歸案后,高承勇對警方指控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2017年7月18日至19日,由白銀市檢察院提起公訴的高承勇故意殺人、強奸、搶劫、侮辱尸體案在白銀市白銀區(qū)法院第一法庭依法不公開開庭審理。
“被告人高承勇犯罪后果極其嚴重,他的行為不僅僅致使11名正需要報效社會、享受人生的年輕女性失去了生命,也給被害人的家庭帶來了無盡的災難。這些被害家庭,大都是生活在社會基層的普通人家,高承勇的行為致使被害人家庭遭受滅頂之災。有的被害人父母含恨而終;有的抑郁成疾,精神崩潰;有的家庭,失去妻子的男人只能帶著幼小的孩子,艱難度日,而失去母親的孩子身心也飽受刺激。高承勇的罪惡行徑一度使得白銀市區(qū)內年輕女性晚上不敢獨自出門,到工廠上班需要家人接送,中學生的晚自習都被迫中斷了,嚴重影響了社會和諧穩(wěn)定,對白銀本地的公共秩序,造成了極大破壞。高承勇的社會危害性極其深遠,他的行為給社會帶來的巨大負面影響,至今未曾消除……”從白銀市檢察院公訴意見書的字里行間,人們可以窺見,這樁懸了28年的系列強奸殺人案,帶給這座西北小城的那道難以愈合的傷痕。
白銀市工業(yè)學校創(chuàng)建于1986年,至今已建校30余年,是一所以中等職業(yè)教育為主,融合了成人教育、繼續(xù)教育及各類職業(yè)技能培訓的綜合性學校。
2017年5月20日,《方圓》記者到白銀市工業(yè)學校時,已是傍晚時分。學校門前的道路正在進行地下改造,不時一些大型工程車開來開去,以致塵土漫天,不少土沫撲面而來,鉆到眼睛和嘴巴里。道路中間,開挖好的坑道里,一些戴黃色安全帽的民工仍在忙碌著。
學校大門緊閉,一位保安拉了一把凳子,繃著嘴巴,坐在傳達室門口。看到記者在拍照,保安站起身來,擋在鏡頭前,情緒有些懊惱,“別拍啦,別拍啦。領導交代,誰也不讓拍”。
記者提出到學校里面看看,保安很不高興地擺擺手,“不行,讓你進去,我就得走,誰也不允許進學校,哪怕你是央視記者也不行”。
學校大門東側,約30米遠的地方,有一所名為“乾榮商店”的小超市。走進超市,記者買了一瓶礦泉水,跟超市老板談起高承勇的事。老板告訴記者,他是白銀當地人,姓陳,說高承勇這個人他很熟悉,經常來他店里買煙。他煙癮不小,基本上兩天來一次,每次買兩盒。高承勇抽煙并不講究,每次都買5.5元一包的“白沙”。因為學校只有周末才允許學生出校門,高承勇跟他妻子顧儀(化名)開著學校里唯一一家小賣部,應該賺錢不少。有時候,高承勇來買煙,陳老板會跟他開玩笑說“你兩口子那么有錢,怎么不抽點好煙”,每次高承勇都是咧嘴一笑,不多說話。
高承勇夫婦經營的小賣部靠著學校圍墻,旁邊就是食堂,兩人吃住都在店里。店里主要賣一些學生的日常用品。高承勇被抓后,這間掛著“白銀市工業(yè)學校學生服務部”紅色招牌的小賣部引來無數媒體探訪,不久后,顧儀找了兩輛面包車將店里貨物陸續(xù)運走了。隨后,學校下令拆除了這幾間屋子。
陳老板回憶,在熟悉高承勇的人眼里,他是一個比較友好、沉穩(wěn)的人,雖然長得比較粗壯,但說話卻慢聲細語,不像是窮兇極惡的人。
“乾榮商店”隔壁是一家面館,面館老板娘聽記者打聽高承勇,抿嘴一笑,“你是記者吧?高承勇之前經常在我這吃飯呢!12塊錢一碗的加工面,滋溜滋溜,不緊不慢地吃得干干凈凈,每次來都準備好錢。他開小賣鋪有零錢,省得我找錢了。這個人很少說話,每次都是吃完飯,把錢撂下,轉身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
面館老板娘還說起顧儀來,說她很勤勞,話比較多,人也很熱情,以前經常過來聊天。據她回憶,高承勇被捕后,工業(yè)學校的學生一時間少了不少,聽說是有些膽小的學生和家長轉學了。
5月24日清晨,記者打車前往高承勇的老家青城鎮(zhèn)。從行政隸屬上來講,青城鎮(zhèn)隸屬蘭州市榆中縣,但從地理位置上看,青城鎮(zhèn)離白銀市更近。青城鎮(zhèn)距蘭州90公里、白銀25公里,青城鎮(zhèn)與白銀市水川鎮(zhèn)只隔著一條黃河。
青城鎮(zhèn)是一個具有千年歷史的文化名鎮(zhèn),曾是古絲綢之路上的商貿中心,當地有“先有條城,后有蘭州”的說法。“條城”指的就是青城鎮(zhèn)。
車開出白銀市,沿324國道一路南行,駛過黃河以后,便進入榆中縣境內。然后,沿一條崎嶇顛簸的鄉(xiāng)道向西行十多分鐘,就到了青城鎮(zhèn)。
記者第一眼看到青城鎮(zhèn),它安逸、古樸、祥和。遠遠望去,青城鎮(zhèn)主街上立著一塊高聳的牌坊,鐫刻著“仁義之鄉(xiāng)”幾個大字,格外引人注意。街道兩旁商鋪林立,整座小鎮(zhèn)籠罩在一層清霧之中。
入了青城鎮(zhèn)的城門,耳邊即刻飄來陣陣歌聲,一群在亭廊里自娛自樂的大爺大媽,正操著自備的鑼鼓家伙,自唱自演,怡然自樂。
根據朋友提供的線索,記者找到了在青城鎮(zhèn)上開紀念品店的曾大姐,她和丈夫都是高承勇的高中同學。曾大姐說,高承勇原本比她們夫妻倆高一級,1985年,高承勇高考沒考上大學,便到她們班上復讀。
曾大姐回憶,雖然和高承勇是同班同學,但他們的關系很一般。那個年代,男女同學玩不到一起去。在班級里,性格內向、略顯木訥的高承勇跟大多數同學也沒有什么交集,只是成天跟一個雙腿有殘疾的同學在一起。
在曾大姐夫婦倆的記憶中,高承勇學習成績一般,不像網上說的那樣“成績數一數二”,也就中等水平。曾大姐說,她們班上一共有8個同學考上本科,成績最好的同學考到北京師范大學了。
那時候,西部農村的中學教學質量并不好,考上大學的也不多,復讀的學生大有人在,復讀四五年的都有。高承勇復讀了兩年,沒有考上大學,最后只能回家務農。
曾大姐告訴記者,有同學回憶,雖然高承勇一家四口已搬到白銀多年,但高承勇一直都還在一個叫“風雅青城”的微信同學群里。跟現實中不一樣的是,高承勇在群里的表現和現實中不太一樣,“喜歡猜謎、嘮家常,表現很活躍”。
在曾大姐的記憶里,她最后一次見到高承勇是2015年在東灘村,有一個老同學搬家暖房子,請了高承勇。高承勇到場后,抽了幾根煙、吃了一頓飯,跟熟悉的人簡單寒暄了幾句,便留下禮金悄聲離開了。
說起“白銀案”,曾大姐有許多話要說。許多年前,曾大姐也被“白銀案”嚇得不輕。她年輕時,喜歡穿紅衣服,但母親告訴她,白銀出了個殺人狂,專殺長頭發(fā)的紅衣女子,再三叮囑她不能穿紅衣服去白銀。
在記者去曾大姐店里的時候,遇到了以前跟高承勇打過牌的趙先生。趙先生對記者表示,他和高承勇做過牌友,兩人經常一起打牌。高承勇這個人打牌很有特點,贏得再多也不顯擺,輸得再多也不慌張,打牌時話不多,牌技不低,牌品很好,從不賴賬,也不悔牌。對于高承勇殺人的事,趙先生覺得難以相信,非常吃驚。
告別曾大姐夫婦,記者決定先去高氏祠堂走走。據高氏一族的老人們說,高氏家族源于山東渤海,祖上因為戍邊遷至青城。清朝乾隆五十年,即公元1785年,高氏第九世先祖高秉信發(fā)起修建高氏祠堂。高氏祠堂的匾額是由族人、文化部一名高姓副部長所題。
高家祠堂經歷過時代巨變,一度成為供銷社的倉庫,“文革”之后重新修葺開放,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是青城鎮(zhèn)最重要的人文景點。在高承勇以“白銀案”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落網之前,高氏祠堂是令青城鎮(zhèn)所有高姓子孫自豪的地方。
高氏祠堂的墻上寫有高氏一族的家訓,其第一句話是:“我高姓子孫要善己也要善人,要善家也要善國,力爭做一個德行兼?zhèn)涞娜??!备呤霞矣栠€強調要有孝悌精神,“孝敬父母是一切道德的根本”。年輕時,高承勇也曾因為對其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孝順,是青城鎮(zhèn)城河村公認的孝子。
高承勇被捕之后,許多造訪高氏祠堂的游客對那塊道光帝御賜的牌匾以及高氏家族歷史上出過的7位文武進士不再感興趣了,關注和詢問的目標都轉移到“白銀案”犯罪嫌疑人——高氏第十八世子孫高承勇的身上。
在高氏祠堂管委會主任、現任高氏一族族長高老先生看來,高承勇令他很尷尬。面對許多刨根問底的記者,高老先生無法解釋篤信“孝悌禮義”的高氏宗族里為什么會出這種人,他只好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高氏家族傳了250年,如今出了個高承勇,是個恥辱,他的行為令宗族蒙羞”。
城河村428號是高承勇的老家,距離古樸而繁華的青城鎮(zhèn)街市直線距離不過750多米。雖然近在咫尺,但卻儼然兩個世界。在村頭的幾棵泡桐樹下,記者遇到了幾位納涼的老鄉(xiāng)。村民徐大哥告訴記者,城河村共有2000多口人,高姓是村里的大姓。
徐大哥介紹,樹底下納涼的人里面,年紀最大的人就是高承勇的小學老師李老先生。記者試探著詢問關于高承勇的事情,李老先生一臉慍怒地說,不要提高承勇的任何事,他教出的學生都是優(yōu)秀的學生,像高承勇這樣的惡徒,不是他的學生。
徐大哥跟李老先生開玩笑說,你再否認,他也是你的學生。聽言,李老先生更加生氣了,大聲說,我沒有高承勇這樣的學生。說完,起身拂袖離去。
徐大哥帶著記者,找到了高承勇家的老宅,藏在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長約10多米的土巷里,如果不是有人帶路,很難找到。
老宅的房子是有些年頭的土坯房,如今大門緊鎖,人去屋空。透過兩扇紅色鐵門之間的縫隙,依稀可以看到院子里瘋長的雜草和幾根靠墻而立的枯木,還有緊挨在正房屋墻邊上的一根朝著天空的電視天線。站在高承勇老宅的大門前,目之所及是院落當中一棵挺拔、繁茂的棗樹,雖然無人養(yǎng)護、修剪,卻長得旺盛而又肆虐,枝葉紛亂,像極了高承勇失控的人生。
高承勇家老宅大門左側的土墻上,各地來的媒體記者攀爬拍照時蹬蹭出一些小土坑。據村里人說,高承勇被捕后,老宅一度迎來了近百名記者,為了爬到大門屋頂拍照,連大門上方支撐門樓的橫木都被記者踩斷了。
住在高承勇老宅隔壁的高大爺告訴記者,高承勇家鼎盛時期也挺了不得,有好幾處房產。過去,高承勇的爺爺在鎮(zhèn)上開中醫(yī)診所,頗為受人尊敬,后來,高承勇的三叔繼承了診所,為人溫和慈善,族人相傳“碰到個螞蟻都要繞開走”。
高承勇的父親沒有行醫(yī),一輩子務農,但勤勞能干,偶爾做點買賣,家境也還可以。由于高承勇父母已經去世,高承勇常年在外打工,妻子和孩子也都離鄉(xiāng)多年,這處老宅一直空置,平日由高承勇同族一個兄弟負責看管。
沒有人住的房子就像丟了魂的人,舊得特別快,缺乏修葺的老宅早已喪失居住條件,只能用來存放雜物,興許不久就徹底坍塌了。
高家另外一名親戚告訴記者,高承勇家共姊妹8人,弟兄3人,高承勇的母親40多歲時生下高承勇,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目前,他的多數親人都在青城鎮(zhèn)生活。
在高家老一輩族人眼里,高承勇從來都不是一個勤勉的耕作者。據高老先生等族人回憶,這位沉默寡言的晚輩在城河村嘗試過種植大棚蔬菜,但效益一般,他對種植和收割不甚關心。離鄉(xiāng)10多年間,除了清明和農歷七月十五要回家祭祖,他也很少回家,偶爾有親戚家辦喜事,也是開車回來露一面就走。
據負責看管老宅的高承勇同族兄弟說,2016年8月27日中午,青城鎮(zhèn)黨委書記帶著幾名警察找到他,出示搜查證后,讓他把高承勇家的大門打開。當時,村里人并不知道高承勇被捕的事,村民們便圍聚在高家老宅前看熱鬧。這位同族兄弟問警察什么事,警察說,“小事,你不用管,跟你沒關系”。
前些年,高承勇的兩個兒子先后考上大學,這讓高氏族人覺得臉上很有光彩。高承勇的大兒子讀完本科后又攻讀了研究生,如今在國內一家科研單位上班;二兒子本科畢業(yè)后也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高承勇夫婦在白銀工業(yè)學校內經營的小賣部生意也不錯,村里很多人都羨慕他們,有些族人在教育孩子的時候,還曾以高承勇一家作為參照目標。
除了族人之外,村民張志武(化名)算是跟高承勇私人關系不錯的一個。他在村子里最后一次見到高承勇是2016年的農歷七月十五,高承勇回家祭祖,抽空到張家坐了一坐。“那天他開著面包車,和妻子一起回來給父親燒紙。臨走前,他還來我家喝了杯水,聊了會兒生意上的事”。
在張志武的印象里,與他從小玩到大的高承勇一直是個“穩(wěn)當人”,要不是網上有警方抓捕他的照片,張志武怎么都不敢相信是高承勇犯了案。2016年“五一”期間,高承勇和妻子曾經回家一次,張志武還特意留夫妻倆吃了頓飯。他記得很清楚,那天妻子做了臊子面,高承勇吃得滿頭大汗。
1984年,高承勇父親病逝后不久,高承勇和顧儀結婚。結婚之后,高承勇像當時很多青城鎮(zhèn)青年一樣,農忙時在自家耕地勞作,農閑時則前往周邊的縣市打零工。幾十年來,高承勇的足跡遍布甘肅、青海和內蒙古許多地方,他曾經販賣過刀具,當過金屬冶煉工人,也開過出租車,最后經營一家小賣部,人生的軌跡也算得上起伏波折。
自2006年起,高承勇不再到處奔波,和妻子租下了白銀市棉紡廠家屬院的一套房子,在那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里,高承勇一住就是6年。之所以選擇定居在那里,主要是為了能方便照顧兩個上學的兒子。
高承勇對棉紡廠家屬院并不陌生。2000年11月22日,他曾走進棉紡廠以前供職工居住的聯排平房,在那里,他將一名28歲女工羅某割頸殺害,隨后扒下了她的褲子實施強奸,之后又殘忍地砍掉了她的雙手。而這已是高承勇犯下的系列強奸殺人案的第8宗案件。那次高承勇的作案地點距他后來租賃居住的該小區(qū)樓房僅四五百米遠。
一進棉紡廠家屬院大門,就能看到大門左側的籃球場,每天傍晚時分,會有一些少年在打籃球,擊掌聲、呼喊聲此起彼伏?;@球場旁邊,有一溜的健身器材和水泥臺,有許多孩子與老人在玩耍和鍛煉。
這樣一個寧靜祥和的地方,讓記者很難把兇殺案發(fā)地與之聯系起來,難以想象在這里曾經有那些血腥與恐怖的案件發(fā)生。院里共有15棟老舊的家屬樓,除了老棉紡廠的老工人和他們的后代,這里還租住著各色各樣的人,有一些房子被租出去開了洗頭房和按摩店。院子里的樹是小區(qū)剛建時栽種的,已經長得高大、挺拔,繁茂的枝葉搭成一片濃蔭,庇護著烈日下的居民。
與高承勇一家同住一個單元樓的鄰居孫阿姨介紹,她經常和高承勇的老婆顧儀聊天?!靶☆櫍檭x)的弟弟幾乎每天都帶著兒子來這里吃飯,一天三頓。他們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廳,38平方米,月租400多元。聽小顧說,好像是小顧的弟弟負擔房租。小顧的媽媽在附近種菜,也經常給他家送菜??雌饋恚麄儍煽谧雨P系挺好的。小顧還常夸她老公,說在外面干活很辛苦”。
高承勇偶爾也會到孫阿姨家聊聊天?!拔覀兒退掀沤洺Hノ幕瘜m跳舞,但沒見過高承勇和他老婆一起跳舞。小顧說高承勇也會去跳舞,具體去哪兒不知道?!睂O阿姨說。
2016年8月27日晚上,孫阿姨看到高承勇被捕的新聞后,既后怕又吃驚,“我一直到晚上3點才睡著,一直在想和他家來往的事情?,F在想來,小高(高承勇)以前的行為確實比較奇怪,他不像其他男人一樣,愛在院子里轉悠。他最多就是在家門口抽煙,蹲著或者搬個凳子坐著”。
孫阿姨對記者說,她曾經和顧儀聊起過2000年棉紡廠家屬院里發(fā)生的那起強奸殺人案,“我說白銀以前有個殺人狂,這些年再沒見殺人。高承勇的老婆說,那個‘壞慫’可能是冬天偽裝起來出來害人”。讓顧儀想不到的是,她所說的那個“壞慫”,就是她的丈夫高承勇。
高承勇落網后,顧儀曾哭得死去活來,說不想活了。她對媒體說,高承勇落網前的一些行為的確跟之前大不一樣,落網前的半個月,警方上門給高承勇抽血,說要做DNA比對,當時,一向鎮(zhèn)定、沉穩(wěn)的高承勇的一些表現,讓她不得不產生了懷疑。“那天抽血后,他就好像心不在焉,晚上吃飯時手有點抖,我還擔心他病了,就問他咋了,他還說沒事,可能是白天搬東西累了,我就沒有在意”。
事實上,自從在網上看到公安部展開疑難命案積案攻堅行動,甘肅省決定啟動“白銀連環(huán)殺人案”再偵破的新聞后,高承勇就變得不愛出門了。
顧儀說,“有時候,我忙,讓他去到外面換零錢或者進貨,他都懶得動,一天沒事就倒在床上睡覺。在這之前,高承勇從來沒有這樣過。那段時間,高承勇經常心不在焉,好像有心事,有時候我問多了,他就說是累了,或者說想娃了”。
后來,頂不住巨大壓力的顧儀離開了白銀,躲到了在成都的大兒子那里。她謝絕了與親戚、律師、媒體的所有見面要求,拒絕接聽任何媒體的電話,就連高承勇一審開庭,她都沒有再出現過。
在孫阿姨的記憶中,曾經的鄰居高承勇一直沒有固定職業(yè),“干搬運工之類的活,他還跟我說他在內蒙古的一個鋁廠里工作過。他住在這里的那幾年,有時會出去打零工,很多時候就在家待著”。
正如孫阿姨所說,在棉紡廠家屬院租住期間,高承勇的確沒有穩(wěn)定工作,大多數時候靠當“站工”為生。所謂“站工”,即打短工,卸貨、扛東西、搞衛(wèi)生……什么都做。白銀市的勝利街貨場、西部大市場、火車站等地至今仍然有不少人靠當站工攬活過日子。據記者了解,站工的年均收入在2.8萬元左右。勝利街貨場的站工最多時有兩三百人,其中就包括高承勇。
據警方后來的調查,“白銀案”其中10起案件均以勝利街貨場為中心,案發(fā)地點距該地最近300米,最遠1800米。警方推斷,高承勇應該是在打零工時順道在相關地方踩點,尋找目標。他干零工,沒有固定作息時間,而且行動自由。
5月22日上午,記者來到白銀市勝利路貨場,高承勇昔日的工友們正在大街上等活。每次看到雇主的車開過來,站工們便小跑著過去圍著雇主推銷自己。記者到的時候,小雨瀝瀝,天氣漸冷。一個姓劉的站工告訴記者,在這站工一個月能賺3000塊,好的話,可以一直干到10月份。
一位當年在勝利街貨場當過站工的出租車司機梁師傅曾向媒體表示,“當時,高承勇身材微胖,穿一條黃軍褲,腰系一條發(fā)紅的牛皮帶,頭戴現在娃娃們軍訓時戴的那種帽子。破破爛爛的,但是性格很好,見了人就會嘿嘿地笑,不怎么說話。在大伙的印象中,他是一個實在人,誰能想到他是殺人兇手呢”。
梁師傅說,在2003年到2005年左右,他又見過高承勇一次。高承勇說,自己也曾買了一輛車跑出租,但是干了大概一年左右,他覺得不掙錢,就賣掉了,然后又開始打散工。那次見面之后,梁師傅的人生與高承勇再無交集。
高承勇的人生里,到處都是梁師傅一般的人。他們從高承勇身邊走過,完全想不到他就是制造白銀市一度恐慌的罪魁禍首。然而,你又能指望些什么呢?就像高承勇租住的棉紡廠家屬院一樣,普通人的生活總是很慢,也很靜,案件發(fā)生了,驚惶一陣,總要開始新的生活,然后誰也不忍心去揭露那份潛藏的罪惡與憂傷。
白銀市其他地方也一樣,比如人民路上的車來車往、永豐街小區(qū)鼎沸的廣場舞的歌聲、勝利街放學孩子們的嬉鬧、水川路上大型工程車的穿梭,無不顯示著這座城市的人們勇往直前的精神和面對命運的力量。
(本文發(fā)表于《方圓》2017年11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