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博
(中南民族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74)
曾國藩書法中的道家情韻
陳正博
(中南民族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74)
曾國藩是晚清中興名臣,位高望重,他是一代理學大師,受儒家和理學影響巨大,然而道家對曾國藩亦是影響甚深,曾國藩是政治家、文學家、還是書法家。觀其書法我們能感受到其中的道家情韻,與道家思想不謀而合。
曾國藩書法;道家情韻
曾國藩因其崇高的政治,文學地位,而被人忽視了其書法家的身份,然而,深入觀察其書法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中濃厚的道家情韻。下面就曾國藩書法中的道家情韻作一探討:
(一)明清易代之際,學術主潮為“厭倦主觀的冥想而傾向于客觀的考察”[1]。在內(nèi)憂外患動蕩時局下,學者們開始新的思考,由空疏的理學轉向非儒學派,尋求經(jīng)世致用之道,諸子百家思想又重煥生機。在一眾學者重新解讀諸子百家的情況下,道家著述被注解得最多。王船山是明末清初大思想家、學者。他認識到了理學的空疏虛無,博采諸子百家思想注入理學的空洞,他深入專研道家經(jīng)典,撰有《老子衍》《莊子通》等著作。王船山吸取了道家相對主義、辯證思想,用兼容并包的博大胸襟駁斥了理學家森嚴的門戶之見。曾國藩生平十分服膺王船山,深受其影響,《船山遺書》也就是在曾國藩手上刊刻流行的。
(二)湖湘文化淵源悠久深遠,歷史溯源可到舜帝,舜“踐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為零陵”。[2]零陵就是今天湖南寧遠縣,舜帝陵就在零陵九嶷山腳下,與舜帝相關的韶樂,湘妃竹等傳說在湖湘大地至今廣為流傳。《漢書·董仲舒?zhèn)鳌分幸灿涊d:“蓋聞虞舜之時,游于巖廊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
湖南在戰(zhàn)國時代,屬楚國版圖,楚國特有的山川孕育了道家思想,道家鼻祖老子即是楚國人。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老子》等文獻充分證明,在湖湘大地黃老道家思想淵源已久。自古及今,湖湘地區(qū)偏離中原,與儒家文化中心相隔甚遠,被稱作南蠻之地。在湖南這一片奇山秀水之間,聚集傳統(tǒng)文化不一的少數(shù)民族,所以巫風與道教盛行。理學宗師周敦頤,思想家王船山都受到道家思想影響。有學者論道:“湖湘文化正是以屈莊思想為底蘊,以道家思想為根柢,又在不斷開化過程中吸收并澤潤著北來儒家文化的精髓,產(chǎn)生一種儒道互補的傳統(tǒng)”[3]曾國藩生于湖南長于湖南,自然受湖湘地域文化和湖湘籍先人思想影響。
(三)當然,任何文化熏陶和接受都最終體現(xiàn)在個人身上,曾國藩在接受正統(tǒng)的儒家教育之余,博覽群經(jīng),尤好道家經(jīng)典,經(jīng)常研讀《老子》、《莊子》、《淮南子》、《管子》。此外對滲透有道家思想的典籍、歷代詩文曾國藩也常讀不輟,如《易經(jīng)》、《史記》,李白詩,陶淵明詩等。通過研讀道家經(jīng)典和吟誦涵泳融合道家出世思想的詩篇,曾國藩自然而然潛移默化。所謂,凡有所學皆成性格,如此種種,使道家思想在曾國藩思想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在書法審美和認知上,在傳統(tǒng)的“陰陽”基礎上,曾國藩認為作字也分“陰陽”:
“偶思作字之法,亦有所謂陽德之美、陰德之美。余所德之意象為“陽德之美”者四端:曰直,曰觩,曰勒,曰努;為“陰德之美”者四端:曰骫,曰偃,曰綿,曰遠。兼此八者,庶幾其為成體之書。在我者以八德自勖,又于古人中擇八家以為法,曰歐、虞、李、黃、鄧、劉、鄭、王?!盵4]
曾國藩在咸豐十一年提出“剛健含婀娜”的精彩書論:“日內(nèi)思作字之道,剛健、婀娜二者缺一不可。余既奉歐陽率更、李北海、黃山谷三家以為剛健之宗,又當參以褚河南、董思白婀娜之致,庶為成體之書”。[5]“剛健含婀娜”雖不是曾對自己書法風格的歸納,然而卻是他對書法的審美追求,并且一生書法致力于達到此要求。曾有意想把柳公權和趙孟頫二者融為一體,實則要達到他內(nèi)心喜歡的剛柔相濟的書風。他倡導臨摹古代名家名帖,但他視野開闊不囿于一家一派。曾國藩經(jīng)常告誡兒子要多看多學古人墨跡,不僅要臨摹,還要能夠領悟其中古人神韻。他要求寫字運墨掌握技巧:宜疾時疾,宜徐時徐,墨之濃淡,均要有意念于其中。
曾國藩認為“乾坤”和“剛柔”是書法藝術的核心。在談書法風格、運墨技巧、作字之法,曾都喜歡用“乾坤”、“剛柔”說明闡釋。曾的書法觀跟論詩文一樣,分陽剛陰柔二象。曾認為“剛健”、“婀娜”與“陽剛”、“陰柔”意義相近:“悟作字之道,二者并進,有著力而取險之勢,有不著力而得自然之味。著力如昌黎之文,不著力如淵明之詩,著力則右軍所稱如錐畫沙也,不著力則右軍所稱如印泥也。二者闕一不可,亦猶文學家所謂陽剛之美、陰柔之美矣”。[6]曾認為藝術有共性,又有個性。他將書法作字之道同乾坤比擬。他說到:“余嘗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于乾坤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引,大氣鼓蕩,脈絡周通,潛心內(nèi)轉,此乾道也;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氣言,凡坤以形質言。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即此道也。樂本于乾,禮本于坤。作字而優(yōu)游自得真力彌漫者,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折合法,即禮之意也”。[7]
在南北書派的認識上曾國藩有自己獨到見解:“趙文敏集古今之大成,于初唐四家內(nèi)師虞永興,而參以鐘紹京,因此以上窺二王,下法山谷,此一徑也;于中唐師李北派,而參以顏魯公、徐季海之沉著,此一徑也;于晚唐師蘇靈芝,此又一徑也。由虞永興以溯二王及晉六朝諸賢,世所稱南派者也;由李北海以溯歐,褚及魏北齊諸賢,世所稱北派也。爾欲學書,須窺尋此兩派之所以分。南派以神韻勝,北派以魄力勝。宋四家,蘇、黃近于南派,米、蔡近于北派。趙子昂欲合二派而匯為一。爾從趙法入門,將來或趨南派,或趨北派,皆可不迷于所往”。[8]曾國藩深知南北書風不必強合,但他十分推崇和理解趙孟頫融合南北,集南北之大成。
顯然,“剛健婀娜”、“陰陽”之說受道家思想影響甚深,道家的相對主義,辯證主義使曾國藩看待書法不單一呆板,南北兼容的書法觀說明曾國藩已是儒道合一,博采道家兼容并包思想。
與一脈相承的浪漫雄奇的湖湘文化相承接,曾國藩推崇開闊大氣的書法藝術:“因讀李太白、杜子美各六篇,悟作書之道亦須有驚心動魄之處,乃能漸入正果;若一向由靈妙處著急,終不覓描頭畫角伎倆”。[9]在主張大勢雄闊的同時,又反對劍拔弩張,而力推內(nèi)在的沉雄:“寓沉雄于靜穆之中,乃有深味,雄字須有長劍快戟,龍拿虎踞之象,鋒芒森森,不可逼視者為正宗;不得以劍拔弩張四字相鄙,作一種鄉(xiāng)愿字,名為含蓄深厚,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終身無入處矣”。曾國藩認為書法的最佳境界就是寓雄奇于淡遠:“看到劉文清公《清愛堂帖》,略得其沖淡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藝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遠。作文然,作詩然,作字亦然。若能合雄奇于淡遠之中,尤為可貴”。
寓雄奇于淡遠之中,既是包含深意又含蓄而外露,在陰與陽,剛與柔之間來回,掌控著動靜、張弛的尺度。使書法達到自然,無為而為的至高境界。這也正是道家追求的無上境地。
所謂字如其人,曾國藩在功成名就之時,自削兵權“藏鋒斂跡”持盈保泰。作人如書法,深諳道家哲學的曾國藩得以成就不朽人生。觀其書法,能明顯的感受到其中的道家情韻,與道家思想不謀而合。
[1]梁啟超 《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年第1頁
[2]史記·五帝本紀,第45頁
[3]劉緒義,方吉杰.《湖湘文化講演錄》.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0頁
[4]《曾國藩全集·日記》,宗教出版社 1999 年,中冊第 129 頁
[5]同上書, 上冊第 677 頁
[6]同上書, 上冊第529 頁
[7]《曾國藩全集·家書》,宗教文化出版社 1999 年,第 134 頁
[8]同上書,第 167 頁
[9]《曾國藩全集·日記》,宗教文化出版社 1999 年,第 134 頁
陳正博(1992-),男,漢族,江西吉安人,中南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