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韋莊詩中“雨”的興象特質

劉 茹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文學研究

論韋莊詩中“雨”的興象特質

劉 茹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韋莊詩中存在大量關于雨的書寫。這些雨已遠非意象的簡單呈現(xiàn)，而是一種發(fā)人感興、造就美感的興象之物，具有“興象”的特質。雨激發(fā)了詩人創(chuàng)作的興趣，引發(fā)了喜愛、愁怨、愛戀的情緒，創(chuàng)造出情景融匯、韻味無窮的詩境。從興象說來看韋詩中的雨，利于把握詩中情和景的關系，體味詩句之外的韻致。

韋莊；雨；興詩；審美創(chuàng)造

唐人殷璠始用“興象”論詩，大意是指詩中蘊涵情興的形象，后發(fā)展至明清時期，“興象”的含義得到了升華，更重視對情景關系的思考，既重視感興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重視審美造象的結果。清人方東樹說：“文字精深在法與意，華妙在興象與詞”[1]，這種“興最詩之要用也”[2]的觀點歷來被許多文學家推崇。盛唐詩歌追求興象玲瓏，生于唐末的韋莊，繼承盛唐余韻，作詩亦重興象。韋莊喜雨，認為“雨”能興詩，詩中“雨”字隨處可見，筆者就《全唐詩》及《全唐詩外編》收錄的韋莊詩歌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詩中“雨”出現(xiàn)79次，詞中“雨”出現(xiàn)14次，占到了篇幅總數(shù)的五分之一之多。無論是細雨海雨還是暮雨寒雨，皆滲入了詩人獨特的情感體驗，細膩情思輾轉其中，呈現(xiàn)出清麗幽約的美感風貌。這里的“雨”是心與物、情與景的融合，達到了興象和諧的境界。

一、“雨”能興詩

興，《說文》謂“起也”[3]315，又謂“起情，故興體以立。”[3]316，在詩論中，“興”是指因物起興，其中包含對人生際遇的感慨和思考。韋莊論作詩，曾云：“何處最添詩客興，黃昏煙雨亂蛙聲”（《三堂東湖作》），又云“滿溪春雨長春薇......怪來馬上詩情好”（《題吉澗盧詩藝莊》），在韋端己看來，雨能助長詩興，是作詩的原料和靈感。雨瀟瀟而下，使得詩人“觸物以起情”，正如陸機在《文賦》中所說：“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4]，清涼、陰柔、綿密的雨輕易地便能觸動詩人的視覺、聽覺和觸覺，進而使人產生理性的認知和情感的聯(lián)想，創(chuàng)造出詩意的雨，于端己而言，雨牽出了他喜愛、愁怨、愛戀的情緒。

（一）喜愛

文人喜雨，自古皆然。端己《曲江作》云：“細雨曲池濱，青袍草色新。詠詩行信馬，載酒喜逢人?！保睁∮甑那剡?，小草被雨清洗過更加青翠，詩人信馬由韁，輕酌小酒，喜悅遇見每一位路人。恰如其分的小雨增添了詩人游玩的興致，也因此助長詩興成就一首小詩?！秾τ戟氉谩吩疲骸傲窕ㄐ箩劸G于苔，對雨閑傾滿滿杯。荷鍤醉翁真達者，臥云逋客竟悠哉?！笔_上的榴花新釀溢出陣陣酒香，只有對雨獨酌才不辜負如此佳釀。雨中酌酒，方能忘卻世事煩惱，雨是詩人最好的伴隨者、傾訴者。細雨春雨，總是好雨。在詞《謁金門》（其二）中詩人云：“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痹娙藢⑾戮G歸因于春雨的充足，使得其煥發(fā)生機，雨在詩人心中是孕育希望的。其他如“滿岸秋風吹枳橘，繞陂煙雨種菰蔣”（《贈漁翁》）、“花深遠岸黃鶯鬧，雨急春塘白鷺閑”（《題姑蘇凌處士莊》）、“若有前山好煙雨，與君吟到暝鐘歸”（《題袁州謝秀才所居》）無論是道中遇雨、莊中觀雨，還是對雨獨酌，雨帶給詩人的是一種不同的人間意趣，微風細雨的自然呈現(xiàn)，促進了韋莊清麗疏朗風格的形成。

（二）愁怨

雨清麗、綿密的特征能激發(fā)詩人喜樂的情緒，相反地，雨凄涼、迷蒙的特征也容易激發(fā)詩人悲愁的心緒。其《夜景》詩寫到：“滿庭松桂雨余天，宋玉秋聲韻蜀弦。烏兔不知多事世，星辰長似太平年......欲把傷心問明月，素娥無語淚娟娟?！鄙暇涿枋龅烙暌贿B下了數(shù)天不曾停歇，緊接著下句便用“宋玉秋聲”點明心中之悲，詩人由連綿不斷的雨想到前方久未停歇的戰(zhàn)事，黃巢軍仍盤踞長安，何時才能收復失地回歸太平呢，詩人內心的愁郁正如這久不放晴的天氣。韋莊少孤貧，一生漂泊旅居異鄉(xiāng)，心思極為敏感。其《搖落》詩云：“黃昏倚柱不歸去，斷腸綠荷風雨聲?！秉S昏時分，風雨而至，綠荷在風雨的吹打下發(fā)出凄凄的響聲，詩人為此感到難過久久不愿移身離開，想必這一陣陣的風雨激起了詩人對于人生、仕途的悲慨吧。除此之外，雨還給詩人帶來別離之悲。《和同年韋學士華下途中見寄》云：“綠楊城郭雨凄凄，過盡千輪與萬蹄......正是清明好時節(jié)，不堪離恨劍門西?！贝嗽娮饔陧f莊奉命入蜀之時，本是清明好時節(jié)，卻下起了寒涼的小雨，增添詩人別離的情緒。這些雨，在詩人筆下不再是和風細雨蕭蕭下了，而是風雨凄凄連綿不斷的樣子。

（三）愛戀

除卻以上兩種，雨在韋莊筆下還寄寓情愛之思。《楚行吟》：“惆悵楚宮云雨后，露啼花笑一年年”，詩人南游途徑章華臺，不禁想起楚宮舊事，巫山云雨的典故，云雨在這里指男女情愛，同時，也是詩人對過去美好的追憶。再如詞《歸國遙》（其三）云：“睡覺綠鬢風亂，畫屏云雨散 ”，閨房里掩映在屏風后的女子正在梳理昨夜睡覺亂了的青絲，這里的“云雨”同樣指男女情事。借雨傳達男女之情，端己詩中還有很多例子，諸如“瑣窗春暮，滿地梨花雨”（《清平樂》其一）、“何處游女，蜀國多云雨”（《清平樂》其三）、“玉鞭魂斷煙霞路，鶯鶯語，一望巫山雨”（《河傳》其三）等皆有情愛的意味在其中。

駱賓王謂：“哀緣物興，事因情感”（《于博昌父老書》）韋莊筆下的雨，是其社會心理的投射，承載了文人飄零的心緒，同時又折射出一種清雅的士人品味。

二、“雨”的審美創(chuàng)造

雨，作為一個興象，既具有興的特質，也具有象的特質，其形成的象非一般意義上的象，而是一種“興中之象”。這種象不同于意象中的象，意象之象是主體先賦予象內涵再塑造出來，情在象先；而興中之象則是因物觸情，象在情先的。故而，這種象無需意境的渲染，本身就具有創(chuàng)造美感的能力。雨所創(chuàng)造的美感風貌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即凄清迷離、自然天成、綿密無窮。

（一）凄清迷離

端己好綿綿小雨，詩中“澤國煙深暮雨微”、“滿空寒雨漫霏霏”、“綠楊煙岸雨濛濛”等句子俯拾即是，其描摹的雨常為迷離之狀，帶有凄清的情感色彩。從審美心理上看，空間上婉約朦朧的物象，易形成間隔感與距離感，引發(fā)人凄涼感傷的情愫，同時拉大審美的長度。

如詩“滿空寒雨漫霏霏，去路云深鎖翠微”（《途中望雨懷歸》），雨隔斷了詩人回家的路，遠遠望去歸路陷入一片云深中。正是這種霏霏小雨才能營造出如此迷離隱約的氛圍，寫出似淡還濃的鄉(xiāng)愁。再如，“明日一杯何處別，綠楊煙岸雨濛濛”（《送福州王先輩南歸》），詩人在楊柳岸送別友人，濛濛的細雨讓明天變得遙望不可及，何日再能與君對酌呢？雨，寒、冷的特質更加促成悲涼凄清情緒的產生，詩人借雨蘊藉內心，將情興寄托雨中，使情景得到融匯，造就一種凄清美。

（二）自然天成

鐘嶸認為“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 ”[5]21提倡“自然英旨”，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也專列“自然”一品，謂之“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盵6]作詩的最高境界是自然，而達成這一境界則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興象的采選。興象的選取，重在“心”與“物”一瞬間的遇合、融匯，是自然而然地生成，較少人工斧鑿的痕跡，而雨正是符合這些標準的一種自然景物。

在端己詩中“馬嘶山店雨濛濛”、“細雨和風滿渭川”、“雨急春塘白鷺閑” 等句呈現(xiàn)了一幅幅生動逼真的雨景圖。句一的濛濛小雨配馬鳴嘶嘶，離別之愁躍然景中；句二的細雨和微風，實寫渭川寧靜祥和風貌；句三用急雨對比烘托白鷺的悠閑，反襯詩人自己的清閑。在偶然的情境下，雨觸動了詩人心中一隅，詩人繼而感興為詩。雨所呈現(xiàn)的自然無造作的情態(tài)，可謂“自然高妙”[7]，實乃詩之至境。

（三）綿密無窮

興象與一般的審美意象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它是一種“可以興”的審美意象，它能感發(fā)讀者的情思，進入一種超越的審美境界。雨在端己詩中常常是綿密無窮的形象，仿若根根絲線牽著讀者走入更幽深的境地，從而感發(fā)深遠。對雨這種特征的運用，在閱讀審美中就極易促成讀者“文已盡而意有余”[5]39的體驗，顯得詩作韻味無窮。

“何處最添詩客興，黃昏煙雨亂蛙聲”乃《三堂東湖作》一詩的結句，在昏黃煙雨中，詩人詩興大發(fā)，勢必要著詩幾句，然而詩人將要寫什么卻沒有交代出來，但作為讀者我們不禁會猜測詩人接下來到底是要繼續(xù)描摹東湖之景呢，還是書寫壯志豪情呢？煙雨讓人感到思緒萬分。再如“遙知倚棹思家處，澤國煙深暮雨微”（《家叔南游卻歸因獻賀》）詩人思念故土，遙想到江南煙雨迷蒙之景。詩人在這里不是單純的描摹江南雨景，而是在暮雨中寄托了人之將老對家鄉(xiāng)的濃濃思念，綿綿情意皆蘊蓄在雨中。作為讀者，這些詩句總讓人覺得詩人有些話沒有說完，有些情沒有道盡。紀昀曾云: “寄托既遠，興象彌深”[8]正是雨綿密無窮的形貌，才讓詩境顯得愈加幽約綿渺。

以上兩方面的論述，從實質而言就是詩人創(chuàng)作時的“興”和讀者欣賞時的“興”，在這種“興發(fā)”的創(chuàng)造與審美下，雨具有了“興象”的特質。從興象說看韋莊詩中的“雨”，能更好的把握情景交融的關系，體味詩句之外的韻致。

[1](清)方東樹. 昧詹言[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11.

[2]賈文昭. 桐城派文論選[M]. 北京：中華書局 ， 2004：210.

[3](南北朝)劉勰著，向長清釋. 文心雕龍淺釋[M]. 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

[4](晉)陸機著，張懷瑾譯注. 文賦譯注[M]. 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20.

[5](南朝)鐘嶸. 詩品[M]. 北京：中華書局，1991.

[6](唐)司空圖著，杜黎均譯注. 二十四詩品譯注評析[M]. 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109.

[7]杜占明. 中國古訓辭典[M].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2：516.

[8]汪涌豪. 中國古代文學理論體系（范疇論）[M].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505.

The XingXiang Characteristics of Wei Zhuang Poems

LIU Ru

(College of Humanities,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321004, China)

There is a great deal of writing about rain in Weizhuang’s poems. The rain has been far from the image of the simple presentation, but a kind of pleasant, creating a sense of beauty of the things, with "Xing Xiang" characteristics. The rain has stimulated the interest of the poet's creation, which has aroused the emotion of gladness, sorrow and love. From the Xing Xiang to see Wei poetry in the rain, which will help grasp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ladness and love in the poem, appreciate the charm outside the verse.

Wei Zhuang; rain; Xing poetry; aesthetic creation

I207.22

A

2095-7408（2017）04-0068-03

2017-05-09

劉茹（1994— ），女，安徽合肥人，在讀研究生，主要從事清代詩詞、江南文學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