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影星貝爾蒙多講述 當(dāng)年我不情不愿進(jìn)入電影圈
我不耐煩地左右打聽,語氣里都是恨不得立馬走人的意思。我也問了前面那位:“你已經(jīng)等很久了?”他用一雙藍(lán)色的眼睛淡定地看著我:“別急,就快了?!焙芸齑箝T打開了,有人喊他的名字:“下一個,阿蘭·德龍。”
讓·保羅·貝爾蒙多,法國影壇的杰出代表。他塑造的形象深入人心,可以說,他代表著法國人的面孔,因此他也是最受法國人歡迎的演員。50多年前就已有人邀請他出版自傳,日前他的自傳終于問世。本文將節(jié)選其自傳中的一些情節(jié),與讀者一起探尋貝爾蒙多一生的故事,亦是探尋一個藝術(shù)時代的縮影。
我的父親是個狂熱的藝術(shù)愛好者,并且給尚在孩童時期的我?guī)砹瞬恍〉挠绊?。每周日他都要帶我去盧浮宮,風(fēng)雨無阻。所以回憶起我的童年,似乎總是在盧浮宮的長廊展廳內(nèi)流連,被無數(shù)的繪畫、雕塑所包圍。
對于這一活動,父親的熱情從未有分毫減退。每到周六,他就會開始興奮地宣布第二天的參觀日程:“明天我?guī)銈內(nèi)タ锤ダ嬇?!”來到盧浮宮后,他仍是完全沉醉于滿目的名家畫作。他會大聲地贊嘆,高聲宣布自己新發(fā)現(xiàn)的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細(xì)節(jié),結(jié)合作品的背景和藝術(shù)歷史為我們解釋其深意,或是將它們比較、區(qū)分,稱贊它們獨特的美。
他希望自己對藝術(shù)的狂熱也能感染到身邊的人。然而對于我這樣一個明顯對馬戲團(tuán)更感興趣的孩子來說,這頓文化大餐確實是過于豐盛,有些難以消化了。尤其當(dāng)它每每降臨在周日的家庭聚餐之后,本該屬于甜美午覺的時間。當(dāng)然我也不想讓父親感到失望,因此什么都沒說。他當(dāng)然不會知道,每當(dāng)他在畫作前興奮地高談闊論時,我們都是心不在焉,昏昏欲睡。偶爾捕捉到幾個畫家的名字,縱然聽時一知半解,不經(jīng)意間卻也就記住了。如果誰大著膽子問他:“你為什么總?cè)ケR浮宮呢?”他的回答總是一成不變:“為了學(xué)習(xí)啊,孩子。”對于這個回答我們并不能理解,畢竟那時我們都是一群小屁孩,懶散頑劣,有一對優(yōu)秀的父母,卻也有些被他們寵壞了,恐怕是難以長成同樣優(yōu)秀的人。
馬里埃爾總是時不時地陪著我一起瘋,我扮演一個弱智,而他扮演辛苦照顧弱智弟弟的兄長。他會在大街上牽著我的手,引來一些路人憐憫的目光。我非常享受這種感覺。路人同情我這個可憐的“弱智”,也同情辛苦陪伴照顧我的“哥哥”馬里埃爾,但當(dāng)他們憐憫的目光太過明顯時,馬里埃爾便會沖著他們激動地大喊:“看什么看?這樣看我生病的弟弟很好玩是嗎?”
被斥責(zé)的路人自然非常尷尬,他們會馬上移開目光,小心地走開。而我呢,站在那里咧著嘴笑,還學(xué)他一樣地大喊。這又引起一輪新的圍觀,然后我們再重復(fù)一遍同樣的行為,就這樣一輪一輪地玩下去,不亦樂乎。馬里埃爾還會找些老婦人,說自己要去買東西,委托她們照顧我??蓱z的婦人們自然沒法拒絕我這位辛苦的、因照顧弱智弟弟而不堪重負(fù)的“兄長”。而等他一走開,我就開始惡作劇,不停喊著“我要尿尿”。剛開始是害羞的小聲嘀咕,然后越來越響,直到整條街都能聽見:“尿尿!我要尿尿!”讓幫忙看護(hù)我的好心人羞得無地自容。
我還總愛嘗試自我突破,挑戰(zhàn)更高難度的惡搞。我仍然扮演弱智弟弟,讓神經(jīng)兮兮的“哥哥”帶著我到處溜達(dá)。我們?nèi)サ揭患医旭R克塞維爾的高級餐廳(蒙馬特街14號,現(xiàn)已不在)。餐廳里有小提琴樂隊伴奏,打扮精致的女士們優(yōu)雅地品嘗著地區(qū)特產(chǎn)腌酸菜。我們要往里走,保安攔住了我們的路。我那因歧視問題而異常敏感易怒的“哥哥”自然又開始暴跳如雷。就在他嚴(yán)厲指責(zé)對方的時候,我便趁勢松開他的手,兀自溜進(jìn)了餐廳?;蛘哒f我是一頭扎了進(jìn)去,一進(jìn)去就迫不及待地演了起來,手腳痙攣,胡亂抽搐,把別人桌上的杯子盤子掃了一地。我可真是所向披靡,把桌子椅子弄得橫七豎八,腌酸菜滿天飛,飛到那些之前還在故作高雅的女士們精心準(zhǔn)備的發(fā)型上,飛到她們昂貴的狐皮圍脖上。樂隊早已被嚇得停止了演奏,于是整個餐廳回蕩著的皆是碗盤相碰的清脆聲響,還有桌椅相撞斷裂的聲音。終于有一隊安保人員沖上來制服了我,把我的雙手束在頭頂。但在我看來,這可是這場亂七八糟搗亂游戲勝利者的姿態(tài)。
后一年夏天(1951年,貝爾蒙多18歲時),我加入了喜劇《我的朋友盜竊賊》的劇組。其中有一段場景在比利牛斯山區(qū)拍攝,這讓我興奮異常,因為我喜歡那里的山野風(fēng)光。更為幸運的是,我在劇組里找到一個一拍即合的伙伴。他原是阿爾及利亞人,離開巴黎很久了,當(dāng)時在一所小學(xué)工作。他有一對狡黠的眼睛,臉上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我倆默契非常,往往他還沒開口,我就知道他下一步又要怎樣揶揄嘲笑,或是準(zhǔn)備給我來上一拳了。他就是居伊·貝多斯,我的摯友。很快,我倆一起組建了一個樂隊,一個浮躁、肆意、充滿創(chuàng)造力卻又不可控的樂隊。
我們有時在破敗的酒吧里表演,觀眾是一群醉醺醺的酒鬼。我們邊唱邊喝,胡言亂語。有時在滿是灰塵的谷倉里,身上沾滿稻草,鞋上全是污泥。也會在老舊的車庫里,也許演了一半就會撞上恰巧來修車的車庫主人。每天表演完后,我們都會在原地支起帳篷休息,肆意飲酒,喝得酩酊大醉。酒令我們感到滿足,卻也更加貪婪;令我們失去神志,忘記了自己的姓名,也忘記自己置身何處。我們還與年輕女孩追逐笑鬧,直至筋疲力盡。我們還沒有像樣的床鋪,如苦行者般席地而臥。我得承認(rèn),這樣疲累而繁重的演藝工作與我自由不羈的本性相悖。這樣過了一陣之后,我倆都感到了失望。我們引以為傲的創(chuàng)作、歌聲,卻只能在鄉(xiāng)間酒吧的舞臺上表演。整日疲憊不堪,但無人能夠真正欣賞。
那天我去制片廠簽約,誰知走到辦事處門外時,有一個人比我先到,自然而然地排在了我的前面。我立時被一種不耐煩的情緒包圍,那感覺就像大冬天的去看醫(yī)生,卻只能在休息室苦等。當(dāng)然我是夸張了些,但我確實沒有時間浪費在這幾張紙上。原以為簽個字很快,誰知到了卻又要等。而且聽說還得等上好一陣,心中更是失望。那個比我先來一會兒的看起來也是個新人,倒是沒有一點焦慮的樣子:沒有抖腿抖腳、唉聲嘆氣,或是緊抿著嘴、眼神憤怒。我呢,截然相反,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好像下一秒就能張嘴咬人。因為我總覺得他們是故意讓我等這么久。
我不耐煩地左右打聽,語氣里都是恨不得立馬走人的意思。我也問了前面那位:“你已經(jīng)等很久了?”他用一雙藍(lán)色的眼睛淡定地看著我:“別急,就快了。”很快大門打開了,有人喊他的名字:“下一個,阿蘭·德龍。”于是他站起來走了進(jìn)去,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但這個人并未在我生命中消失太久。幾天之后,我便在自己最愛去的街區(qū)再次遇見了他。之后我們之間建立起一段長久的友誼。我們一生都走得很近,盡管總有人反對質(zhì)疑,因為我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的確,我們在社會觀上有著明顯的分歧。他有一段窮困悲慘的孤獨童年,而我的童年則充滿愛,快樂富足。
邢大軍據(jù)《海外文摘》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