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紅+邵登
即便是“不努力就去死”的蔡依林,也不會比汪峰更努力了——他強迫自己保持每天創(chuàng)作的習慣來抵御批評。而他的微信名字的確就叫MUSIC KING,在汪峰式邏輯里,用汪峰式努力最終能獲得汪峰式成功。
汪峰差不多是一個做什么都很努力的人。
從年輕的時候開始,汪峰就從來不睡懶覺。
寫歌是迄今為止,汪峰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他在酒店里寫歌,在趕飛機的時候?qū)懜?,甚至在馬桶上寫歌——無論如何,寫歌這件事的意義是進行時的,存在于寫歌這件事本身當中。他不是等著靈感降臨才開始寫作的人,比起靈感,他更信任勞動本身——汪峰對以天才自居幾乎是警惕的?!耙揽快`感寫作是一種最愚蠢的想法。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我能了解的那些我所特別欽佩的創(chuàng)作者,絕大多數(shù)都應該是這么想的。我到現(xiàn)在發(fā)表了148首歌,還有600多首沒有發(fā)表,在這將近800首歌里,我認為純靈感的只有幾首,它的標志是寫完之后你不用修改?!?/p>
而在靈光沒有降臨的那些漫漫日子里,通常每天四五個小時會給他帶來一首歌——“一天肯定可以出一首歌,但是肯定不能首首都滿意,平均三四天應該能有一首滿意的”,汪峰的每張專輯都建立在這龐大的曲庫之上。
毫無疑問,這是全中國最勤勉的歌手,保持著穩(wěn)定的專輯產(chǎn)量。而他的同行們——無論是樸樹、許巍、崔健這些老牌搖滾歌手,或者是摩登天空旗下的那一票新晉樂隊,甚至是“不努力就去死”的蔡依林,如今都無一可以比擬。
命之所系
寫歌的確是汪峰命之所系——可以說,汪峰的整個人生,還有他的自我塑造,皆與之相關(guān)。
“我從5歲開始做的就是你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做的事情?!蓖舴逭f。5歲,那是他成為小提琴琴童的開始。他父親的命運是被音樂改變的——因為音樂,他得以來到北京,成為海政歌舞團的長號樂手。他也將此當作兒子的人生路徑。童年的汪峰幾乎沒有得到過任何玩具,他只能從窗戶里看著其他小孩們游戲打鬧,“從5歲開始,我每天練習小提琴三個小時,5歲到10歲這個階段,左手夾著琴,右手拉著空弦。10歲到15歲,開始拉音階。那個過程幾乎已經(jīng)達到成人社會里殘酷的程度,我每天都在經(jīng)歷這個煎熬?!?/p>
汪峰的人生路程是這樣的:小學讀的是中央音樂學校附小,中學讀的是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大學,當然就是中央音樂學院。學習了十多年小提琴之后,他才在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中淚如雨下,第一次明確感受到了音樂的力量。
大學畢業(yè)以后,在父親的努力下,汪峰進入中國芭蕾舞團下屬的交響樂團,因為專業(yè)很不錯,他甚至被當做未來的首席培養(yǎng)。那是1995年,汪峰每個月基本工資有900塊,加上其他的一些補貼,有時候甚至可以拿到三四千元。演出時他穿的西裝革履,打著領(lǐng)結(jié),正是父母所期待他成為的樣子——從他5歲開始學琴,他父母對他的期望就是這個:衣食無憂的高雅人士。
然而汪峰只在中芭呆了半年。他無法與周圍的同事相談甚歡,而那種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也讓他覺得恐懼。在反復掙扎之后,他決定辭職。
父親給了他一耳光。
汪峰搬出家里,開始在北京顛沛流離地租房過活,同時把頭發(fā)留長過肩膀。有一年冬天,汪峰住在一間沒有暖氣的房子里,天冷到臉盆里的水都結(jié)冰了。母親去看他,心疼了,眼淚汪汪地拉著他要他回家住,他卻不肯回頭。
他在多年以后寫了那首著名的《春天里》,“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那時的我還沒剪去長發(fā),沒有信用卡也沒有她,沒有24小時熱水的家”——指的大約就是他那段到處租房的歲月。
爭議
歌詞是汪峰最在乎的部分——其重要程度,汪峰給了一個精確的分數(shù),70%。可以說,他把大部分創(chuàng)作精力都投入到了歌詞。和絕大多數(shù)創(chuàng)作人不同,汪峰所說的“寫歌”,通常指的是寫歌詞。他的絕大多數(shù)創(chuàng)作,都是先有歌詞,再有旋律。
“我從小學音樂,音樂方面我速度可以很快。給我8個小時,我差不多能寫出20種旋律和動機,而且都是我認可的,覺得相當不錯的?!?/p>
但自我認知與他人對其認知中間的巨大反差,這可能是汪峰終其一生也無法解決的一個問題。
汪峰在音樂上的所有爭議,幾乎都是因為他所嘔心瀝血的歌詞。偶爾也有人指責他的歌過于流暢和好聽了——而這實在是因為他寫出好聽旋律的能力已近乎本能,所以寫得毫不費勁。
汪峰在“星空演講”的舞臺上
汪峰不認為自己寫《飛得更高》《怒放的生命》這類斗志昂揚的歌里存在著投機。他覺得這樣的指責毫無道理可言:“除非我瘋了!真的,我從很早寫歌就明白一個道理,當你抱著一個目的寫歌的時候,必?。∫驗槟阋呀?jīng)沒有一個客觀的心去審視你這首歌了,你已經(jīng)滿懷著熱情去擁抱一個虛榮,你怎么肯定大眾就能喜歡呢?你就這么準嗎?面對自己的時候一定要真誠,我問自己:現(xiàn)在這首歌是不是你想寫的?是,OK,干,別的不要想,所有的好歌都是這么出來的,不可以想別的。我創(chuàng)作生涯到今天只有一首歌是約稿寫的,就是《我們的夢》,因為那是我們的奧運會,我覺得中國太牛了,我愿意寫?!?/p>
汪峰不認為自己有一個類似“汪峰歌詞生成器”那樣的詞庫存在。他仍舊覺得這樣的指責毫無道理可言:“我不會因為他們挑出了這些詞,以后就會少用這些詞語,我覺得這個很愚蠢,該用的時候當然還是會用。我一句話你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請把我歌詞里從來不重復的詞語、主題挑出來。你會發(fā)現(xiàn),比他們用那個目的去挑出來的,不知道多多少?!?/p>
而汪峰在音樂之外所有的爭議,基本上來自于兩點,一點是掙錢的態(tài)度過于努力積極,另外一點是感情經(jīng)歷。比如,在過去的《同一首歌》時代,“搖滾歌手”里只有汪峰對此態(tài)度積極,他接受不帶樂隊而用一張伴奏帶到處走穴的方式,這被認為是沒有“搖滾氣節(jié)”的行為。
同樣,汪峰也覺得這樣的批評毫無道理,“難道我站在《同一首歌》的舞臺上,我汪峰瞬間就變成一個特別卑劣、特別虛偽的一個人了嗎?我只要不站在這個舞臺上,我就是一個極其圣潔的熱血青年,特別單純?絕對不是這樣,我把自己當作藝人,同時有自己的堅持和個性,有什么問題嗎?”
至于感情問題,汪峰拒絕回答。
在汪峰內(nèi)心,抵抗這些批評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是讀搖滾先賢的傳記,一個是寫歌。汪峰閱讀過大量這個行業(yè)的名人傳記,在接受各種媒體采訪中都順手拈來——
關(guān)于搖滾人該不該努力的掙錢:“大門樂隊的主唱Jim Morrison和他的鍵盤手在海邊抽大麻,鍵盤手問,我們是不是該干點什么。Jim Morrison說,我們沒有錢什么都沒有,能做什么?鍵盤手說,但是我覺得我們有好的歌。于是Jim回答,這樣吧,我們組個樂隊看看能不能掙到一百萬。如果你看過Jim Morrison的詩,你會發(fā)現(xiàn)他絕對是個偉大的詩人。但如果我們以傳統(tǒng)的角度去看這個故事,會覺得這是什么???!這哪是為了藝術(shù)。但他說出這一百萬的時候,沒有引申義,他可愛就可愛在這里?!?/p>
關(guān)于有錢了之后有沒有資格還寫憤怒痛苦的歌:“我研究過鮑勃·迪倫、約翰·列儂。尤其是約翰·列儂,他在臨死前那四五年時間,毫無疑問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擁有全世界所有藝術(shù)家當中最大的財富,想要什么有什么,但是你看他個人時期的作品,比披頭士時期尖銳得多、鋒利得多。他有必要裝嗎?他能做到和大野洋子在床上三天,讓全世界的記者都來采訪,他有必要裝這個嗎?!”
不過,真正建立起汪峰抵抗批評與內(nèi)心自我懷疑的堤壩的,還是寫歌這件事——1994年,汪峰在建國門立交橋上,突然獲得了感召,寫出了他最好的作品《晚安北京》,而10年以后,他也曾憂慮自己是否感受力變得遲鈍,那種敏感和憂郁已經(jīng)不再——于是他再次來到建國門立交橋上“感受了一下”,然后就寫出了《北京北京》。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退步了,我第一重要的目的就是這個。說什么都不如寫一首歌能夠最準確地評定出來你現(xiàn)在是不是還能寫出讓人刻骨銘心的歌?!蓖舴逭f,這首歌寫出來,他就篤定了。
關(guān)于北京的下一首歌,汪峰已經(jīng)想好了,“估計要到80歲,寫《再見北京》,”不過他還是頗為自得地補充了一句,“其實要寫隨時都可以寫?!?p>
? 汪峰有滿腔的表達欲
同時,汪峰對自己的作品有著精確的打分。在他心目中,拿到最高分的作品是《晚安北京》《北京北京》《存在》《花火》《河流》《春天里》,而他最紅的《飛得更高》《怒放的生命》則只能算做他的二流作品。
他對自己二流作品給的分值是,“100分的話,也就拿個85分吧”。
正是憑著每天都堅持寫歌,每年幾十首成品的成績,汪峰在內(nèi)心里打敗了所有被懷疑與自我懷疑的時刻。
創(chuàng)業(yè)
但如今,寫歌這件事雖然仍然極其重要,卻也已經(jīng)不足以提供給汪峰所有的成就感了。
汪峰又多了一重更時髦的身份——“創(chuàng)業(yè)者”——先是Fill耳機,后來是音樂平臺“碎樂”——以他自己對這個項目的解釋是,他希望藉此“來幫助音樂人有尊嚴地活著”。而以我們所見,這個APP的核心模式是通過付費試聽,從而分賬給這個平臺上每首歌曲的所有參與者——從歌手到詞曲作者到編曲等人。碎樂CEO陳超仁說:“音樂這個行業(yè)鏈條很長,音樂人可以分得的利益特別少,大部分人都生活在一個比較窘迫的環(huán)境里面,汪峰這幾年一直在琢磨怎么幫音樂人們擺脫這個困境,提供一個可以憑借音樂掙錢的平臺,所以他投入了極大的心力在碎樂上?!?/p>
汪峰認為金錢和音樂人的尊嚴息息相關(guān)。他記得當年自己在《勇敢的心》《信仰在空中飄揚》兩張專輯過后,歌壇地位上升到了“準一線”,從而也開始接觸一些投資界的人,“在他們的世界里,身價是衡量一切的標準,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會感覺如同他們帶的小弟、馬仔,你能感受到他們話里話外就是那么一個意思,反正你們是一些沒有錢的人。我覺得特別悲哀?!?/p>
他不僅時常替自己義憤填膺,“我該收到但沒有收到的那些版權(quán)費,至少買得起兩架飛機”,他也替自己同行憤憤不平,“竇唯本該是一個身家至少上億的音樂家,你說那樣的話,還至于他沒事兒就被拍到坐地鐵、騎自行車的照片嗎?他會過得更舒適,也有自己的隱私。張楚也是,他有過人的才華,同時又是一個特別自我擰巴的人,如果他的歌一直能有版權(quán)保護,他就可以找到更多在一起的同類,不斷寫歌、排練、出東西。”
而汪峰之所以并沒有成為竇唯、張楚的原因或許就在這:他在乎金錢,重視金錢,并且擁有“用勞動換取生存”的職業(yè)精神和工作能力。
“碎樂肯定是個商業(yè)行為”,碎樂音樂總監(jiān)曾克說,“汪峰對于金錢的態(tài)度很光明,他認為遮遮掩掩談商業(yè)就是虛偽,要么你就真不談,要么你就努力地按照商業(yè)的合理規(guī)則去完成商業(yè)的價值”。此外,曾克還說了一句令人心酸的話,“在音樂這種被大家看成是沒落產(chǎn)業(yè)的行業(yè)里,一切嘗試都是有意義的?!?/p>
大多圈內(nèi)人和曾克一樣,認同碎樂之于音樂產(chǎn)業(yè)的意義。
和熱愛寫歌一樣,汪峰也對他如今的創(chuàng)業(yè)者工作投入了巨大的時間和精力。碎樂的投資方之一,青山資本的創(chuàng)始人張野感慨:“有的時候,你都不知道這個人的時間是怎么分配的,睡覺時間很少,要上節(jié)目、帶學員、寫歌,還要去公司打磨產(chǎn)品,半夜還要和我們投資人一起開會。幾乎每天都是這樣,這些都屬于一個優(yōu)秀創(chuàng)業(yè)者的素質(zhì),居然在一個藝人身上全部體現(xiàn)了,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p>
這是一個永遠都情緒濃烈而又亢奮的人,過著一種極度消耗能量的生活方式。很多時候都并不算是令人愉快的工作伙伴——哪怕對他的多年老友來說,某些時刻的汪峰都令人難以忍受。
“他每天都來上班,一旦不工作,他就會有強烈的焦慮,非常的強烈。他性格非常急,如果他認為這件事一分鐘就能做好,那你就必須一分鐘做好。比如我們在碎樂上聽到一個非常好的作品,他想見這個創(chuàng)作人,上飛機之前,他就說,我現(xiàn)在要起飛了,我的航程是幾個小時,我希望下了飛機我就得到答案。一下飛機,他就說我到了,你們的答案在哪兒?”
“你不能跟他說可能、也許、大概,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他讓你去聯(lián)系一個事兒,你如果告訴他這個事兒你去辦了,沒辦成,他就會問你說,有沒有把對方的電話打爛了?如果你只是聯(lián)系了一兩次,他就會覺得這事兒你還沒盡力?!?/p>
在更加急躁的時候,“他還有一種方式是倒數(shù),他會說我現(xiàn)在倒數(shù)30分鐘,過5分鐘說,現(xiàn)在是25分鐘,現(xiàn)在是20分鐘”,曾克承認這種工作方式他有時候會“受不了”。
“偶爾他和下屬起爭執(zhí)——也是好朋友,他會咆哮,但如果有人和他對著咆哮,他又會覺得自己非常受傷害,就會去找第三個人去傾訴。”曾克總結(jié)出一套“對付”汪峰的辦法,“這個時候,你要給他找另外一件工作上很重要的事情,他就有點會像小孩子一樣破涕而笑,迅速忘了這件事?!?/p>
有時候,汪峰也知道自己的“不招人喜歡”。曾克曾勸汪峰換個編曲,“不是說他現(xiàn)在編曲不好,而是咱也得換個風格吧”,而汪峰對此的回答是,“你告訴我,除了他,還有誰能夠忍受我”?
邏輯
年輕時,汪峰曾極為羞澀與內(nèi)向,以汪峰自己的話說是,“我猜我那個時候的狀態(tài)有點像零幾年的樸樹,就是一點兒雜質(zhì)都不能進入到我的生活中”。所以即便是最缺錢的時候,他也幾乎沒有在酒吧演出過,“客人要點周華健的歌,我確實不會唱。一個晚上,點羅大佑、崔健、李宗盛的人不到十分之一,另外那十分之九我真的沒什么興趣”。
和汪峰早年有過接觸的樂評人丁寧回憶汪峰,那個時候全北京的音樂青年都在中國圖書進出口大廈門口買賣打口碟,汪峰也支了一個攤,但他生意不好——開價貴,且不善于推銷,每當顧客試圖還價的時候,汪峰就托一托眼鏡,頗為嚴肅,一口拒絕,“你可以不買?!北绕饋恚舯跀傋笮∽嬷涞拇蚩诘饩统晒Χ嗔?。
但汪峰還是成功了,他沒有患憂郁癥,也沒有成為樸樹。而是成為了一個成功的推銷者和中國收入最高的音樂人之一,以及《中國好聲音》的導師。
那個只會在手機上玩《保衛(wèi)蘿卜》和《開心消消樂》的汪峰,在其他一些游戲上,是全中國最頂級的玩家——他是德?lián)渲袊鴫糁牭拿u隊長,此外,他還擅長臺球——他擅長邏輯游戲,曾克說他“這幾年以來每一把重要的牌局,全部都能記住,能記住對方出了什么牌,表情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傊?,真的太厲害了。”
汪峰的世界一半由那些羞澀的、固執(zhí)的、咆哮的、急躁的感性構(gòu)建,另外一半則是這種會給他帶來最終勝利的邏輯構(gòu)建——就像他堅稱他在寫歌的時候,從不考慮太多,然而他在挑歌的時候,則像一個精心的大廚,配置著自己專輯的比例,“有一半是和現(xiàn)實有關(guān)系的,和感情有關(guān)的占四分之一,另外還有一些形而上的,或者是純粹玩的,加起來也有四分之一?!?/p>
汪峰總是有汪峰的邏輯,在他的邏輯里,只要堅持,他總是會取得最后的勝利。
那或許是汪峰做“碎樂”的仰仗所在。某種程度上,它帶著強烈的汪峰個人特質(zhì):既理想,又世俗,伴隨著轟隆作響的進取心——那響聲如此震耳欲聾,有時讓人想扭過頭去。
他的微信名字,真的就叫MUSIC KING。
(劉芳薦自騰訊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