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書法取法淵源之研究

摘 要：朱熹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同時也是一位成就卓著的書法家，其書法造詣精深，有“南宋四家”（陸游、朱熹、范成大、張即之）的美譽。本文力圖從朱熹書法取法淵源方面對朱熹的書法加以研究，以期更加深刻地了解朱熹書法風格特點。

關(guān)鍵詞：朱熹；書法風格；取法淵源

作者簡介：秦威威（1986.4-），男，漢族，山東棗莊人，碩士研究生，上海城建管理職業(yè)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文物保護與修復(fù)。

[中圖分類號]：J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8--03

朱熹（1130—1200），南宋徽州婺源人（今江西婺源），字元晦，一字仲晦，號晦庵，別號紫陽先生。朱熹一生為我們留下了豐富的著述，作為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其理學思想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世稱“朱子”。除此之外，朱熹也有著極高的書法造詣，為書學留下了不朽的墨寶，人稱“南宋四家”之一。明代陶宗儀《書史會要》曰：“朱子繼續(xù)道統(tǒng)，優(yōu)入圣域，而于翰墨亦工。善行草，尤善大字，下筆即沉著典雅，雖片縑寸楮，人爭珍秘，不啻與璠圭璧”?？梢娭祆涞臅ㄔ诋敃r乃至其后都是極富盛名的，只是到了后來被他崇高的理學成就所掩蓋罷了。

一、朱熹書法風格

書法風格與書法家的思維方式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是其思想特點的形象化。朱熹作為理學的集大成者， 其書法風格與其個人的哲學思想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在其書法風格形成過程中也受到了歷代多位書法大家的影響?？v觀朱熹的書法作品及其個人思想成果可以發(fā)現(xiàn)朱熹“推崇古體、重視法度”的書法風格，提倡“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和“皆由自家使得方好”的書法思想[1]?？v觀朱熹一生經(jīng)歷，其書法在各個時期有著不同的風格與內(nèi)容。前期（淳熙六年以前）根本顏真卿，兼治蔡襄、王安石、胡安國等，如《致彥修少府帖》，該貼字距較密，行距寬松，字與字之間自然連貫，富有極強的節(jié)奏感。用筆堅實遒勁，筆劃間的起承轉(zhuǎn)合，脈絡(luò)分明、嚴謹細致，毫無狂怪縱奇之態(tài)。中期（淳熙六年至紹熙五年）上溯前代鐘、王，近追當代碩儒，如《大桂驛中帖》，其書法縱逸不拘，醇古自然，神態(tài)娓娓，如煙云風卷，意在行文，有自得之趣。晚期（慶元元年以后）鐘愛宋賢，回歸自然，如《大學或問誠意章》手稿殘卷，后世評述曰：“夫朱公著述，如日在天，何容刻畫……徵明何人，乃敢妄意如此。然東山亦以托名先賢文翰之后為幸，然則區(qū)區(qū)之幸又如何！”[2]觀其書法風格，尋其取法淵源必須結(jié)合朱熹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以及朱熹學術(shù)思想的發(fā)展變化。

二、朱熹書法取法淵源

（一）家學淵源

從朱熹一生活動的區(qū)域范圍來看，自淳熙六年（1179）前，除赴外地應(yīng)試、省親、游歷等外，朱熹幾乎未曾離開過福建，這也限制了朱熹的交際圈，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朱熹書法的更廣取法。然而，朱熹與中國古代大多數(shù)士人一樣有著優(yōu)越的家學淵源。其父朱松對金石收藏有著很大的愛好，耳濡目染，朱熹也對此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朱熹本人曾自述道：

予少好古金石文字，家貧，不能有其書，獨時時取歐陽子所集錄，觀其序跋辨證之詞以為樂[3]。

此外，朱松家藏了不少先賢的墨跡，特別是北宋王安石等人的書法，這對朱熹以后的書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蔡襄書法亦為朱熹所心儀。大抵是因為蔡襄的書法本于顏真卿，造詣極高；同時蔡襄也是福建人，其墨跡在此地收藏較多，使得朱熹有機會得見。朱熹對蔡襄的書法有著很高的評價：

蔡公節(jié)概、議論、政事、文學皆有以過人者，不獨其書之可傳也。南來多見真跡，每深敬嘆[3]。

早年朱熹有幸結(jié)識了其父親的至交、自己的老師們。這些人有為朱熹建紫陽樓作修身之所的劉子羽、對朱熹理學思想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武夷三先生”、 延平先生李侗、胡宏、張栻以及朱熹的同窗等。與這些人的接觸，使朱熹有機會得以目睹他們的家藏碑帖、先賢墨跡。如生活在福建建寧、崇安一代的劉氏、胡氏家族（湘湖學派祖師胡安國一門）及閩地士族等。現(xiàn)存朱熹的若干題跋文字當能表明其書法深受這些人的影響。如：

方生士繇出示所藏胡文定公與其外大父尚書呂公手帖，讀之使人凜然起敬，若嚴師畏友之在其左右前后也。嗚呼！是數(shù)君子者，其可謂盡朋友之道而無所茍矣。其卓然有以自立于當年，而遺風余烈可傳于世者，豈徒然哉！三復(fù)嘆息 因敬書其后，以致區(qū)區(qū)尊仰之意云。 乾道壬辰十二月二十四日新安朱熹書[3]。

（二）“漢魏風骨”

縱觀朱熹的眾多書跡，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作品有明顯魏晉之風。早年的朱熹書法“取法乎上”，“學書從漢魏入手，上追鐘繇”[4]鐘繇工書法，尤精于隸、楷，是歷代公認的大書法家，當年曹操常與他論書。唐朝張懷瓘《書斷》評曹操書為“妙品”，譽其“雄逸絕倫”[5]，南梁庾肩吾亦有“筆墨雄瞻”之美譽，可惜曹操行草書今已失傳。朱熹曾學曹操書法。元朝虞集評朱子書：“公少年嘗學曹操，筆畫之情，燦然傳世”[6]可為佐證。

曹操“袞雪”二字，峻利方勁，氣魄雄強，形象古拙，筆法嚴謹，外柔內(nèi)剛，氣體高古，是由隸變魏楷階段的風格獨具的典型書體。三國時期的書法名家多出自魏國，在魏國的書法家中應(yīng)首推鐘繇?！棒砩茣瑤煵芟?、蔡邕、劉德升。真書絕世，剛?cè)醾溲?，點畫之間，多有異趣，可謂幽深無際，古雅有馀，秦漢以來，一人而已。雖古之善政遺愛，結(jié)于人心，未足多也，尚德哉若人！其行書則羲之、獻之之亞，草則衛(wèi)、索之下，八分則有《魏受禪碑》，稱此為最。太和四年薨，逮八十矣。元常隸，行人神，八分、草入妙?！盵5]然而朱熹早期的書學深受曹操和鐘繇的書風影響。以下是鐘繇與朱熹的書法作品的比較：

朱熹早年書學得益于兩位書法家的筆意，以至筆墨豐腴、字法俊逸?！斗钔瑥埦捶虺悄隙佋娋怼房梢哉f是朱熹前期書法成就的代表作。此卷書法自問世后，歷代書法家就在各自的題跋中多有論及。如“右晦庵先生真跡，筆精墨妙，有晉人之風。大賢無所不能，固非可一藝名也?！庇秩纭爸旆蜃印逗途捶蛳壬悄隙仭?，字法俊逸，大有晉人風致；而詩之清遠，亦非宋人所能及?！盵7]朱熹也曾說：“予舊嘗好法書，然引筆行墨輒不能有毫發(fā)相似，因遂懶廢。今觀此帖，益令人不復(fù)有余念。今人不及古人，豈獨此一事？推是以往，庶乎其能自強矣?！盵3]可見朱熹此時期的書法是深受漢魏書法家遺跡影響的。

（三）顏真卿書法

朱熹的書法作品中除了明顯的魏晉之風外，還較多地呈現(xiàn)了唐代之筆法。朱熹早年與同學劉共父（珙）曾就曹操與顏真卿二人的書法有過一場辯論。后來朱熹在《題曹操帖》中這樣記載：“余少時曾學此表，時劉共父（珙）方學顏書《鹿脯帖》。余以字畫古今誚之，共父謂余：‘我所學者，唐之忠臣，公所學者，漢之篡賊耳！時予默然亡以應(yīng)?！盵3]由此可見，朱熹早年的這場關(guān)于曹操和顏真卿書法的辯論，無疑對他的書學思路有著很深的觸動。此后，朱熹當是認真琢磨了劉珙的話，內(nèi)心經(jīng)歷了一番抉擇后，遂棄學曹操書法。這無疑為他后來書藝的提高，起了重要作用。

宋代，顏真卿書法備受推崇。宋書法評論家朱長文的《續(xù)書斷》曰：“其發(fā)于筆翰，則剛毅雄特，體嚴法備，如忠臣義士，正色立朝，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揚子云以書為心畫，于魯公信矣……點如墜，畫如夏云，鉤如屈金，戈如發(fā)弩，縱橫有象，低昂有態(tài)，自羲獻以來，未有如公也”。[8]由此可見顏真卿的書學造詣是極為深厚，無論是人品還是書學技法都是超然卓群。《宋代書論》“列入神品的僅有三人，而顏魯公列為第一”[8]。宋代書家絕大部分都學過顏體。陸游還寫下“學詩當學陶，學書當學顏” [9]的詩句。

朱熹接受“心正則筆正”的說法，從崇尚漢魏轉(zhuǎn)而尊顏崇顏，這使朱熹的書法有了一次新的飛躍。朱熹對顏真卿書學的學習，或者直接取法，或者通過間接地觀摩，形成了他取法顏真卿的鮮明風格。如在他前期作品《奉同張敬夫城南二十詠詩卷》、《與彥修為府貼》、《論語集注殘稿》中都明顯地表現(xiàn)出受顏魯公的《祭侄文稿》《爭座位文稿》《祭伯父文稿》影響，觀其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有些文字和顏魯公書法極為相似，足以以假亂真。由此可見，朱熹書法受顏真卿影響之深。下圖為顏真卿與朱熹書法作品的比較：

（四）蔡襄書法

唐代顏真卿后，自成一家的書法家甚多。到宋一代又把顏真卿的書法推到了極點，出自顏體書法一路的有蔡襄、王安石、胡安國、張浚等人。其中，朱熹對蔡襄和王安石的書法贊不絕口，喜愛至極，并且從中受益匪淺，也形成了取法顏體的一個鮮明對比。在米黃蘇蔡四大書法名家中，朱熹最推崇蔡襄。宋仁宗時學顏體盛極一時，而尤以蔡襄為學顏第一，所以蔡書終不脫唐書風韻。而朱熹的正書行書具有一股渾厚凝重之氣，在書法上追慕古賢，注重書家法度。這一書風與蔡襄接近，所以他特別推崇蔡襄，認為蔡書字字有法度，慨嘆“字被蘇黃寫壞”。朱長文《續(xù)書斷》：“君謨真、行、草皆優(yōu)，入妙品。篤好博學，卓冠一時。少務(wù)剛勁有氣勢，晚歸于淳淡婉美?！对姟吩疲骸鲅鐾x，維德之隅?？梢詻r其書矣。然頗自惜重，不輕為書，與人尺牘人皆藏以為寶。仁宗深愛其跡，嘗書曰：‘御筆賜字，君謨以寵之。君謨作詩自書以謝，御制《元舅隴西王牌文》，君謨書之。及學士撰《溫成皇后碑文》，敕書之，君謨辭不肯書，曰：‘此待詔職也。儒者之工書，所以自游息焉而已，豈若一技夫役役哉！古今能自重其書，惟王獻之與君謨耳”。蔡襄的書法在當時就已經(jīng)相當出名，其與朱熹又是同一路數(shù)出身的書法家，也可以說是朱熹學書的良師。朱熹至津州時，曾一路尋訪蔡襄書法真跡，在仙游拜訪了蔡襄故居，并為蔡襄畫像作贊：“經(jīng)綸其學，高明其志，立論中朝，盡心外寄。嗟公之忠兮，三諫有詩；誦公之功兮，萬安有碑。楷法草書，獨步當世；文章青史，見重外夷。丹荔經(jīng)其品藻，諸果讓奇。鄭重于歐陽，清純而粹美。功于皇祐，謚于淳熙。前無貶詞，后無異議。芳名不朽，萬古受知。英雄不偶，嗚呼幾?！?。這些都當能說明朱熹的書學思想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蔡襄的影響。觀朱熹早年的《奉同張敬夫城南二十詠詩卷》、《與彥修為府貼》、《論語集注殘稿》與蔡襄的《自書詩帖》、《書尺牘》、《致安道侍郎尺牘》等作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蔡襄對朱熹的書學影響。

三、朱熹書法對后世的影響

在尚意書風盛行的宋代，不少書法家無視傳統(tǒng)法度，朱熹卻以自己的書法創(chuàng)作行動和書學思想對書法創(chuàng)作及評論制定了一條最高標準，即以“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朱熹推崇古體、重視法度，推崇北宋先賢碩儒，批評“欹傾側(cè)媚，狂怪怒張”的極端書風，主張溫文爾雅、符合圣人之道的書風，這些對后世書壇都產(chǎn)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首先，朱熹書論對形成后世所謂的“理學書論”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如岳珂、趙孟堅、姜夔、項穆、馮班等的書學思想，明顯的沿著朱熹的書論思想進行書法批評，形成我國封建社會后期文藝理論中的獨特風景，隨著其理學思想主導地位，其書法思想也逐漸成為書壇正統(tǒng)思想，其正面影響是培養(yǎng)了書家的理想人格和道德自律精神。

其次，朱熹推崇“篆籀意象”的境界，大力提倡“復(fù)古”書風，理學的素養(yǎng)使他的書法實踐閃耀著哲理睿智的光輝，成功地開創(chuàng)了一條復(fù)古開新的大道，沾溉后世多多。元代的趙孟頫，明代董其昌、文征明，甚至傅山，當代的沈尹默、啟功，無不從他的理論和實踐方面汲取營養(yǎng)，借古開新，卓爾自成一家的[10]。當今書壇風起云涌，流行書風泛濫，文化修養(yǎng)欠缺，人品有虧，道德淪喪，金錢欲望過多的現(xiàn)狀，朱熹的書論思想正給我們提供了智慧和營養(yǎng)，有利于培養(yǎng)理想人格和道德自律精神，朱熹理學書論的治心作用對于淳化當今書壇的化俗定有所裨益。

綜觀朱熹一生的書法活動，不僅有深厚家學淵源的熏陶，同時還有魏晉風韻的奠基，顏魯公與蔡襄等書法家“心正則筆正”的影響，所有這些不斷豐富完善著朱熹的書法觀。朱熹在書法創(chuàng)作上遠溯鐘、王法書，兼紹宋儒先賢遺跡；書法觀念上主張“書字時甚敬”，同時將書法技藝中的“道”與“技”相結(jié)合。朱熹對于書法，是一絲不茍的。其書法是嚴謹而不拘謹，講法度卻不失靈動。工整之中富于變化，沉著之中蘊藏秀逸。

參考文獻：

[1]朱競生：《略論朱熹的書法風格及其書法思想》，《南京藝術(shù)學院學報》（美術(shù)與設(shè)計版），2004年2月

[2]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中國古代書畫目錄》，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

[3]朱熹：《朱熹集》，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

[4]陶宗儀：《書史會要》，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年。

[5]張懷瓘：《張懷瓘書論》，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7年。

[6]馬宗霍：《書林藻鑒》，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

[7]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四庫影印本

[8]潘運告、水采田：《宋代書論》，《續(xù)書斷》，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9年。

[9]陸游：《陸游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

[10]胡長春：《理學家的書法觀——論朱熹在書法理論與實踐上的貢獻》，《合肥學院學報》，200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