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纏繞多少禁忌與哀愁

本報駐埃及特派記者　王云松　本報記者　趙覺珵　●丁雨晴

編者按：“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猶太人的經(jīng)典書籍《塔木德》如是說。千年歷史文化的積淀造就了耶路撒冷的美——它是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三大宗教的圣地?！笆澜缛粲惺职С?，九分在耶路撒冷”，這里又包含了太多敏感因素，猶太人與阿拉伯人的沖突不斷上演。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都將耶路撒冷視為首都，它是巴以矛盾的焦點所在。城市地位“懸而未決”，《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耶路撒冷感受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如今，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上臺后，這一“平衡”之下暗流涌動。26日，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稱，特朗普“正認真考慮將美國駐以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打破其他國家將大使館設在特拉維夫的慣例做法。美國最終是否真會遷館不得而知，可以確定的是，一旦這么做，中東地區(qū)勢必出現(xiàn)混亂，因為耶路撒冷的“平衡”太微妙，也太脆弱。

將生育上升至戰(zhàn)略競爭的城市

與新聞里時常出現(xiàn)緊張局勢的“危險形象”不同，《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耶路撒冷看到的是一幅氣氛和緩、生活節(jié)奏較慢的景象。市容整潔，綠化很好，商業(yè)區(qū)繁華，步行街雅法路一到周末就有很多街頭藝人在表演。

按照1947年聯(lián)合國關于巴勒斯坦分治的決議，耶路撒冷是國際共管城市。不過隨著以色列在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zhàn)爭取勝，以方一直實質(zhì)占領并管理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主要分為東西兩個城區(qū)。猶太人大多住在西耶路撒冷，這里是19世紀時新建的市區(qū)，以色列諸多中央政府機關和高級商業(yè)中心在這里；東邊是阿拉伯人居住區(qū)。兩個區(qū)域的劃分可謂“涇渭分明”，市內(nèi)一條主干道便是界線。

《環(huán)球時報》記者之前受以色列邀請前去耶路撒冷采訪時，活動區(qū)域只在西耶路撒冷及老城，以方始終沒有帶記者去東耶路撒冷。以色列希伯來大學訪問學者王戎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普通猶太人是不會靠近東耶路撒冷的。

就城市外觀而言，令記者印象比較深的是西耶路撒冷建筑風格非常統(tǒng)一，大部分居民建筑無論新舊，樓外面都覆蓋一層“土磚”——這與老城風格完全一致。被三大宗教真正視為圣地的，其實是面積僅1平方公里卻擁有阿克薩清真寺、哭墻和圣墓教堂的老城。

耶路撒冷老城分為4個區(qū)域——猶太區(qū)、穆斯林區(qū)、基督教區(qū)和亞美尼亞區(qū)，分別位于老城南部、東部、西北部和西南部一角?！董h(huán)球時報》記者去采訪時，是從南面的錫安門進入老城，進去就是猶太區(qū)，這里長約50米的哭墻是猶太教圣地?？迚V場戒備森嚴，內(nèi)外都有荷槍實彈的以色列軍警把守。作為外國人的記者可以隨意進入，但穆斯林難以踏入一步。不過只要目光稍抬，越過十幾米高的哭墻最先看到的就是阿克薩清真寺的圓頂。

從猶太區(qū)向東走就是阿拉伯區(qū)，擁擠的街道旁，伊斯蘭風格的阿拉伯商戶以及頭巾、陶瓷盤子、水煙隨處可見。猶太區(qū)與穆斯林區(qū)僅一墻之隔，但當?shù)厝烁嬖V記者，他們都只在自己的區(qū)域里生活，極少打交道。

王戎對《環(huán)球時報》說，耶路撒冷生活了太多極端正統(tǒng)的猶太教徒，他們絕不會和阿拉伯人有什么交集。而在以色列其他城市，比如特拉維夫、海法，猶太人和阿拉伯人是可以友好相處的，“耶路撒冷是以色列最敏感的地方”。

這座城市的分化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或許，公交系統(tǒng)是展現(xiàn)一個城市的最佳縮影?！泵绹洞笪餮笤驴菲煜碌摹俺鞘袑嶒炇摇本W(wǎng)站刊文說，東耶路撒冷受困于欠發(fā)展的基礎設施建設。西耶路撒冷擁有一座擁有商店和保安人員的中央巴士站，而這里，3個毫無遮蔽的露天巴士站組成了一個所謂的中央巴士站。另外，這篇文章介紹說，當有人需要知道西耶路撒冷的交通線路時，可以通過以色列交通應用軟件來查找巴士和輕軌線路；一旦到了東耶路撒冷，最好還是問周圍的行人，因為這里是阿拉伯人的私營體系在提供公交系統(tǒng)服務。

據(jù)了解，耶路撒冷所有2字開頭的公交車都是阿拉伯人的公交，猶太人一般不會坐。不過，因為西耶路撒冷是經(jīng)濟中心，因此阿拉伯人坐猶太人的公交和輕軌前往西邊比較普遍。不過對于36歲的巴勒斯坦女士蕾達·薩爾豪特而言，雖然猶太人的公交車有更好的設施，但她在阿拉伯人的車上感覺更舒服，因為在西耶路撒冷乘車時，她仍能感受到因宗教、階層和語言問題帶來的格格不入。

房價也是分化的表現(xiàn)之一。耶路撒冷是世界上少有的房價與地段等因素無關的城市。如果這里某個小區(qū)住著幾家阿拉伯人，那么猶太人就會搬走，房價隨之降低。耶路撒冷的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基本都是各自聚居。

“他們一直在較勁，包括在生育上?！痹谝啡隼涔ぷ鞯娜A人李先生告訴《環(huán)球時報》，雙方都將生育上升至戰(zhàn)略層面，認為哪方生孩子多，未來就能以人口優(yōu)勢占領這座城市。

“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在耶路撒冷是相對隔離的，這種隔離并非通過高墻，而是一種心理上的屏障。”王戎稱?！?/p>

以色列國籍，拿還是不拿？

在許多生活在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身上，能看到他們的“身份之困”，這也折射出耶路撒冷的復雜。

以色列希伯來大學訪問學者王戎向《環(huán)球時報》介紹說，在這里生活的阿拉伯人主要分為兩種，一類被稱為1948年阿拉伯人，他們在第一次中東戰(zhàn)爭后依然留在以色列占領的土地內(nèi)，完全獲得以色列國籍，不但有身份證，也有護照可以出國。另一類是1967年阿拉伯人，他們主要居住在東耶路撒冷以及約旦河西岸的部分地方，身份略低于1948年阿拉伯人，有永久居住權，沒有護照。

王戎表示，東耶路撒冷的1967年阿拉伯人身份很模糊，一方面他們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以色列公民，他們沒有選舉權；另一方面，他們不同于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可以在整個以色列自由活動。此外，住在東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也有拿難民身份和約旦護照的。

“在以色列，基本上所有1967年阿拉伯人和大部分1948年阿拉伯人都會說，‘我是巴勒斯坦人?！蓖跞终f，管理東耶路撒冷的基本是以色列阿拉伯人，不會讓猶太人來管。

“身份模糊”給生活在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帶來諸多困擾。3月28日，曾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任新聞學教授的阿烏德·庫塔博為總部設在倫敦的“新阿拉伯”網(wǎng)站撰文稱，“我是一名出生在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但在我61年的人生里，為了不失去與生俱來的居住權利，我不得不經(jīng)常證明自己與這座圣城的直接關系?！睅焖┍硎?，他必須持續(xù)證明耶路撒冷是他的“生活中心”，“對于像我這樣經(jīng)常在國外工作的人來說，這意味著我必須經(jīng)常返回這里”。失去居住權意味著，想要回來就需要申請簽證，以“游客”身份來這里“短期逗留”。據(jù)稱，以色列已經(jīng)取消約1.4萬在耶路撒冷出生的巴勒斯坦人的居住權，只因為他們曾長期離開。

王戎說，1967年以色列占領東耶路撒冷后，大約有30多萬巴勒斯坦人生活在這里，當時以色列給他們成為以公民的機會，但大多數(shù)人不愿意。美聯(lián)社說，巴勒斯坦人占當?shù)厝丝诩s37%，他們的城市居民身份能使其在市內(nèi)行動和工作，“但他們并非任何國家的公民。如果出國需辦理以色列或約旦簽發(fā)的臨時身份證明”。

“在耶路撒冷，更多巴勒斯坦人尋求獲得以色列國籍。”美聯(lián)社稱，這樣的做法對他們而言含有恥辱意味，因為暗示接受了以色列對東耶路撒冷的控制，但獲得以國籍能帶來實際利益?！?000年以來，很多東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對巴以沖突的解決失去信心，所以開始申請成為以色列公民。”王戎說。美聯(lián)社稱，2003年以來，約1.5萬巴勒斯坦人提出申請，其中不到6000人獲得批準，但最近兩年變得越來越難。

決定成為以色列公民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很多巴勒斯坦人談及原因時，提到了和庫塔博差不多的困擾，“我不想因長期生活在國外而失去居住在耶路撒冷的權利，我是出生在這里的巴勒斯坦人”。一名34歲的土地測量員接受媒體采訪時，因擔心被貼上“不愛國”的標簽而不愿透露姓名，他說，獲得以色列國籍可以避免數(shù)不盡的“官僚主義麻煩”，他只是想要“正常生活”?！?/p>

平靜，只是在表面上

即使親眼看到耶路撒冷的分化，但《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這座城市時感受更多的是這里的平靜，而不是什么民族矛盾、宗教隔閡甚至沖突。但曾多次前往耶路撒冷的上海外國語大學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楊陽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耶路撒冷的平靜只是表面上的。

以色列希伯來大學訪問學者王戎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他的以色列猶太人朋友約瑟主要經(jīng)濟來源是當保安，在其他地方當保安的時薪大概是30至35新謝克爾（約合60至70元人民幣），不過在老城區(qū)這個薪水就翻倍。老城容易成為巴以關系沖突中的一個爆發(fā)點。

在耶路撒冷工作的華人李先生對《環(huán)球時報》說，巴以關系緊張時，耶路撒冷的以色列軍警在周五（猶太教禮拜日）這天就會成倍增加，有時甚至會把通向阿拉伯區(qū)的道路全部封鎖。李先生稱，去年沖突激烈時，以方禁止穆斯林前往老城內(nèi)的阿克薩等清真寺禮拜。在老城大馬士革門和靠近清真寺的街道上，很多穆斯林見禮拜時間到了就直接跪了下來?！耙贿吺橇糁咨毜睦习①旯蛳露Y拜，一邊是滿臉稚氣的以色列軍警嚴陣以待，這種場面特別震撼?！?/p>

從2015年9月開始，巴勒斯坦人開始對以色列人發(fā)動新一波攻擊，使用刀子等工具攻擊以方平民和軍警，這些攻擊大多發(fā)生在耶路撒冷。

老城中的圣殿山是個“是非之地”。這里對阿拉伯人和猶太人都極為重要。阿拉伯人稱它為“尊貴禁地”，因為上面有伊斯蘭教第三大圣地阿克薩清真寺，還有幾乎成為耶路撒冷標志的金色圓頂清真寺。猶太人稱它為圣殿山，因為猶太教歷史上的第一圣殿和第二圣殿皆建于此。猶太人可以作為普通游客參觀圣殿山，但不允許在圣殿山禱告。每逢猶太教宗教節(jié)日，圣殿山的形勢就會緊張。

在氣氛原本就比較微妙的耶路撒冷，特朗普的“遷館”計劃影響會有多大？巴勒斯坦總統(tǒng)阿巴斯稱，這將給該地區(qū)的安全穩(wěn)定“帶來災難性沖擊”。英國路透社稱，美國許多盟國強烈反對這種做法，甚至以色列政治人物都深知“遷館”將引發(fā)混亂。

楊陽對《環(huán)球時報》表示，此前美國幾位總統(tǒng)在競選時也都做出過類似表態(tài)，主要是出于爭取在美猶太人選票的考慮，他們當選之后沒有真正實施遷館計劃。美國是否會將該計劃落實？王戎認為，美國不會這么做，因為沒有實質(zhì)意義。王戎和楊陽都認為，目前國際社會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伊斯蘭國”等方面，巴以問題有些“邊緣化”?！鞍鸵躁P系在‘阿拉伯之春后已經(jīng)成了一個‘假熱點，很難牽動整個中東的視線，也不會引起戰(zhàn)爭?！蓖跞直硎?。

楊陽預測，如果遷館落實，耶路撒冷會承受更多小型沖突，但發(fā)生連續(xù)性自殺爆炸這種大規(guī)模沖突的可能性比較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