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楚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詩囊及其意象源流考論
周天楚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詩囊是古代文學作品中的常見意象。它的發(fā)明者是李賀,因其錦囊裝詩的可效仿性及故事的流傳廣度,詩囊作為長吉故事中的經(jīng)典意象,遂為后世文人所普遍采納和接受。詩囊歷經(jīng)從裝自己之詩到亦可裝他人之詩的功能演變,還可作為禮物以傳情達意。詩囊因其實物特有的口袋狀結(jié)構(gòu)而在意義上趨于虛化,常與山川風月、個人才學相搭配,并衍生出一批對立與伴生意象,成為了文人高潔自守、灑脫自適的精神象征。
詩囊;李賀;意象;盛詩之別;虛化
詩囊,又名奚囊、錦囊,是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的常用意象。迄至近代,《申報》等報刊中尚使用“詩囊”作為欄目標題,主要發(fā)表各家舊體詩作,足見其影響之深之廣。目前學界對于詩囊的關(guān)注,多局限于介紹性文字,少有深入細致的研究。有鑒于此,本文擬詳細梳理詩囊的產(chǎn)生、功能及其虛化的整個過程,并就其中所反映出的古代文人的生活方式、情趣和心態(tài)等問題進行初步的探討。
詩囊僅從字面上來講,意指用于盛裝詩歌的口袋。作為實物,它的發(fā)明者是唐代著名詩人李賀。李商隱撰《李長吉小傳》云:“(李賀)每旦日出與諸公游,未嘗得題然后為詩,如他人思量牽合以及程限為意。恒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蠠襞c食,長吉從婢取書研墨,迭紙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吊喪日率如此”[1]。小傳中雖未出現(xiàn)“詩囊”一詞,但李賀不僅出行備有專門的錦囊用以放置其草稿,歸家完成作品后還會投至他囊,其所使用的“古破錦囊”就性質(zhì)而言,已可稱之為詩囊。
詩囊的定名,或稍晚于李賀之時代。唐末五代有高僧謂齊己者,“習學律儀,而性耽吟詠?!侯i有瘤贅,時號詩囊”[2]。與李賀所攜帶的實物錦囊不同,這里的詩囊更多帶有比喻和抽象的意味,最終指向的是齊己的詩才。由此可知,詩囊作為一種實物雖由李賀發(fā)端,但至唐末五代時,詩囊這一名詞亦可與其他人物相關(guān)聯(lián),并非李賀的專利。換言之,其時李賀騎驢囊詩之故事尚未與詩囊這一名詞緊緊相連,更遑論能夠衍生出意象背后豐富的內(nèi)涵與情感。因此,詩囊作為一個經(jīng)典意象得以沿用和發(fā)展,有賴于其與李賀故事所建立的一一對應(yīng)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的確立使簡潔的字面和豐富的內(nèi)涵之間能夠形成巨大的張力,以符合古典文學中有關(guān)典故和意象的運用法則。
不過,既然齊己與李賀二者之故事均與詩囊一詞相關(guān),為何獨獨李賀錦囊裝詩之事成為了公認的意象來源呢?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齊己被譽為詩囊是由于身體的天然殘疾,此一點具有不可復(fù)制的特性,而李賀的故事不僅傳達的內(nèi)容更為豐富,其行為也具有可效仿性,這就為后代詩人提供了便利。如清詩人錢選“生平落拓不羈。每出游,必攜帶詩囊,時人比之李長吉”[3]。同是詩人的錢選,每當出游之時都會帶上詩囊,相同的身份和相似的行為使人很容易將其與李賀相提并論,而李賀以錦囊裝詩這一行為的背后又包含著曠達灑脫的精神內(nèi)核,因此錢選的模仿行為便成為了其性格“落拓不羈”的有力印證。反觀齊己的“詩囊”,只能彰顯個人的才華而缺少了進一步闡釋和想象的空間,也無怪乎后世提及齊己詩囊者寥寥無幾了。
其次,《李長吉小傳》相繼為《新唐書》《唐才子傳》兩部影響深遠的著作所襲用,也促使詩囊與李賀之間形成了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缎绿茣だ钯R傳》云:“每旦日出,騎弱馬,從小奚奴,背古錦囊,遇所得,書投囊中。未始先立題然后為詩,如它人牽合程課者。及暮歸,足成之。非大醉、吊喪日率如此。過亦不甚省。母使婢探囊中,見所書多,即怒曰:‘是兒要嘔出心乃已耳’”[4]。又《唐才子傳》云:“旦日出騎弱馬,從平頭小奴子,背古錦囊,遇有所得,書置囊里。凡詩不先命題。及暮歸,太夫人使婢探囊中,見書多,即怒曰:‘是兒要嘔出心乃已耳!’上燈,與食,即從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非大醉吊喪,率如此”[5]。對比引文,兩書雖對原文進行了改寫,但仍保留了故事的主要框架,并將其中騎馬(《小傳》為騎驢,略有出入)、從小奚奴、攜古錦囊的要素在開頭即予以點明,使得三者作為長吉故事中的典型意象,為后世文人所普遍了解和廣泛接受。如宋任淵注陳師道詩“黃金白璧孰不有,古錦句囊聊可敵”時即云:“謂世人蓄金璧固多,而未必可當此墨,惟詩囊差可當之耳?!短茣だ钯R傳》:‘每出,從小奚奴,背古錦囊。遇所得,投囊中’”[6]。任淵徑引《新唐書》作注,可見《新唐書》等著作對于《小傳》故事之傳播確有助力??梢哉f,詩囊一詞在與李賀苦吟故事結(jié)合的過程中,同樣也與騎驢、奚奴等意象融為一體。此后,當文人雅士于創(chuàng)作中運用到詩囊一典時,即會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起苦吟、騎驢、奚奴等意象。如宋人楊冠卿有詩題即曰《壬寅夏五月將治嚴陵之裝,欲用李長吉故事,買奚奴負詩囊以歸,呈谷隱趙使君》,內(nèi)有“乞取平頭奴,提攜古錦囊”[7]句;明代高啟《夏珪風雪歸莊圖》詩云:“嗟余客游歲屢徂,詩囊隨驢走髯奴”[8。甚至詩人吟詠詩囊之時,也必然會提及李賀。如明王紱有《貯詩囊》詩云:
吳奴背上日隨行,小李當時早得名。檃括尋常風月趣,包容今古詠歌情。珍珠粲粲光華滿,文錦輝輝彩色明。累牘聯(lián)篇藏已久,未逢刪采向誰傾[9]。
在詩人的眼中,詩囊不僅外表華美,更可以承載古今文人的情感與才思,因而不禁詠物懷古,感嘆李賀錦囊裝詩之舊事。這種由物及人、及事的聯(lián)系正可看出李賀故事早已與詩囊一詞互為表里、相輔相成。值得注意的是,詩囊還超越了國界,成為東亞文化圈共同體認的意象。麗末鮮初詩人權(quán)近有《次韻送騎牛道人》,內(nèi)有句云:“奚囊拾秋景,驢背載蕓篇”[10],亦明顯承繼于李賀故事。
此外,繪畫作品中對這一意象也多有呈現(xiàn)。如《夢園書畫錄》中載《元朱澤民山水直幅》:“絹本。宋尺高五尺,闊三尺。墨筆。云山重岡,疊巘樓臺,界畫極工。回廊雕檻,松林密蔭。前橫板橋,一客策蹇橋上,一奚奴背負詩囊。臺上三客,衣冠甚肅,兩童手捧琴書臺下”[11]。畫中橋上之客騎蹇驢、使奚奴負詩囊的構(gòu)思,正體現(xiàn)了畫家對長吉故事中典型要素的認知與把握,由此亦可旁證詩囊在其中所處的核心地位。
顧名思義,詩囊的首要功能,自然是盛裝詩歌。詩人在出行時,會與靈感不期而遇,此時詩囊就能發(fā)揮作用,使他們捕捉到瞬間的思維火花,并留待方便時做深加工?!白髟娎虾逕o奇思,時取囊中斷稿看”[12]1839,從中便可以看出陸游吟詩時的苦心孤詣和對靈感的汲汲以求。自李賀創(chuàng)用詩囊始,詩人盛裝的大多是自己的詩,所謂“碑碣僧頻謁,詩囊客自編”[13],便是文人寫詩撰集的縮影。然縱觀唐以后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詩囊,其功能卻經(jīng)歷了一個從裝本人詩到亦可裝他人詩的嬗變。就筆者目力所及,此種現(xiàn)象大致出現(xiàn)于金代末年,翰林應(yīng)奉李獻能有詩《題飛伯詩囊》:
穎露毛錐只自賢,智如樗腹但求全。迂疏差似淵才富,羞澀猶無杜老錢。收拾珠璣三萬斛,貯儲風月一千篇。嘔心大勝奚奴錦,要與風人被管弦。
題注云:“飛伯以布為囊,采當世名卿詩投其中”[14]。王郁字飛伯,大興(今屬北京)人。金哀宗正大年間以布衣行走于公卿間,名動京師。李詩中所稱道的是他的采詩工作。而王郁本人在貧困潦倒中仍立志“要與風人被管弦”,采選名家之作以充實詩囊,則可能是為了在采詩中體現(xiàn)一己之眼光,彰顯詩家之總旨。此后,這種現(xiàn)象變得較為普遍。元代吳當曾言其友雅大中“采四方名士詩數(shù)萬篇,名其居曰詩莊”,贊其“千金散盡不自惜,囊中惟喜有新詩”[15]。明倪宗正《苕溪沈君以采詩過太倉有贈》云:
苕溪有客清且苦,平生志愿惟好古。奔走三吳采風謠,不問華閱與蓬戶。偶然謁我婁江滸,芒鞋未脫半塵土。語言樸野禮貌疎,腰項無態(tài)媚官府。背負一囊詩一部,三吳豪杰肺肝吐。珠璣磊砢照目光,云是此客手親組。三吳大雅傳二京,格韻中和薄秦楚。欲叩知音忙向人,收名定價歸李杜[16]。
倪氏筆下的沈君背負詩囊,汲汲奔走于三吳地區(qū),拜謁本地詩人,搜集詩歌作品,其采詩的努力最終也為吳詩派的興起和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除了采詩,以他人之詩入詩囊還能作為干謁的手段。明王褒《朱宗玨行卷詩序》云:“近朱生拱,其父獻中氏,官嶺南司徼,當考秩銓曹。生攜詩囊走問安于京師,解其囊,得閩中朋游餞贈之詩,長篇短章,咸可諷詠”[17]。行卷在唐代最為普遍,意指應(yīng)試者于考前將本人詩文寫于卷軸內(nèi),呈給達官貴人冀求延譽。宋元以后,其內(nèi)涵發(fā)生改變,士人多將他人特別是權(quán)貴名流所贈詩歌做成卷軸,作為擴大聲名、平步青云的資本。文中的朱拱將閩中友朋的贈作置入囊中,同樣是為了干謁之用。
無論出于何種目的,以詩囊裝他人之詩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都和私家采詩、個人編集的盛行有很大的關(guān)系,并在明清以后變得更加常見。如此一來,文人的詩囊中既有了本人之詩亦有了他人之筆,二者并行不悖。
詩囊的次要功能,是用作溝通與交流的工具。如清張開東《刺錦為詩囊歌》:
我聞天孫組織紛玄黃,日月星斗羅縹緗。又聞織女機杼成七襄,碧漢銀河耀天章。文昌座中校書郎,染翰侍立玉皇旁。丹文綠字誰可藏,寶櫝瑤函韜寒芒。一朝得罪謫遐荒,奔竄塵途空茫茫。海角天涯系詩囊,風飄雨零色不光。徐君一見為斷腸,夫人妙手世無雙。玉縷懶自制霓裳,金針不肯繡鴛鴦。外玄作緣內(nèi)朱裝,慘淡經(jīng)營何其良。我將攜之觀萬方,湘娥巫女心倜張。上為天子奏明堂,下為野客詠山房。秋水芰荷白云香,百年懷抱永不忘[18]。
張開東因罪貶謫遐方,朋友妻為此親繡錦囊,鼓勵其用詩歌來排解不幸,使其在人生低谷中得到了充分的心理安慰。詩中精心縫制的詩囊由于寄托了友人深厚的情感而變得格外珍貴,成為了人與人之間傳情達意的信物。此外,一些女詩人也會用贈送親繡詩囊這種女性專屬的方式來打動他人,以獲得信賴與支持。女詩人潄芳為了征詩的目的,將繡囊贈與詩人劉大紳,劉氏難抑內(nèi)心之激動,先賦一絕句:“不恥雷同豈有神,心肝嘔出一囊真。自從李賀乘虬去,只向墳頭貯月輪”[19]385—386。意猶未盡,再賦二首,有句云:“針神不制小兒袴,繡成詩囊見巧作。老翁得此慚愧多,詩家?guī)自S成七步”[19]386??上攵?,劉大紳對于潄芳的風雅之舉自然會鼎力支持,詩囊在此便起到了很好的溝通作用。
和大多數(shù)沉淀在詩文中的意象相同,詩囊這一詞語自誕生之初就開始了虛化的進程。在這一過程中,詩囊一詞不僅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增添了新的義項,同時也和特定的情感結(jié)合了起來。不過,意象的虛化并不代表其實指意義的消失,相反,實指和虛化的詩囊一直都在文人的筆下交互出現(xiàn)。并且,只有在此認識的基礎(chǔ)之上,探討詩囊的虛化才符合文學創(chuàng)作的實際。
詩囊意象的虛化與其實物的口袋式結(jié)構(gòu)有很大的關(guān)系。由于口袋具有包容的特性,因此,當其中容納的不再是實體的詩文而是抽象的概念時,其虛化也就顯得自然而然了。不過,即使是抽象的概念,詩囊也并非“無所不包”,其最常容納的莫過于個人才學與山川風月。例如宋代呂祖謙稱贊其友“章侯平生一詩囊,酬風酢月遍四方”[20],平生只一詩囊,足見章氏對于作詩之執(zhí)著與鐘愛。這里的詩囊雖說處于實指與虛化兩可之間,但從詩意判斷,我們理解為呂祖謙對友人詩才的肯定也未為不可。又如明末清初著名的女詩人王端淑,其稱許同為女性詩人的黃媛介“竹花吹墨影,片錦貯雄文”[21],同樣是以詩囊喻才學。而從女性詩人對詩囊意象的熟練掌握和化用中,我們亦可再次印證這一詞語的廣泛流布與深遠影響。
相對于個人才學,采山川風月入詩囊則更為常見。明代袁中道嘗欲游覽黃山,其兄袁宏道為此致信友人:“素聞新安黃山之勝,又得尊兄作主人,是以一來,第不過欲遍游名勝,采煙霞入詩囊耳,非誠欲作抽豐客也”[22]。所謂“采煙霞入詩囊”,無非是指文人從山川美景中獲得創(chuàng)作的靈感并付諸文字。此類表達在文學作品中屢屢出現(xiàn),如宋張炎《聲聲慢》(己亥歲,自臺回杭,雁旅數(shù)月,復(fù)起遠興,余冉冉老矣,誰能重寫舊游編否):“一舸清風何處,把秦山晉水,都付詩囊”[23];明王行《寄唐伯慎》:“平生雙醉眼,四海一詩囊”[24]。凡此種種,粗看似無特殊之處,但若進行深入分析,則會發(fā)現(xiàn)古代文人在使用詩囊的抽象意義時,往往會不自覺地將詩囊作為退隱的象征。明人彭韶記其亡友丘山語,謂:“丙戌同進十又二人,吾幸先取金紫,茲得早歸,天意不薄,壺山風月,當盡收入吾詩囊。愿先生勿久累功名,山水之樂不孤矣”[25]。這里的詩囊其實就指代了致仕還鄉(xiāng)后與山水為伴的閑適生活。有時,詩囊還會與宦囊相對呈現(xiàn),如“歸來一洗塵土污,宦囊雖窘詩囊腴”[26],“不是催科書下考,詩囊正比宦囊肥”[27]卷一等句,字里行間都透露出詩人對不遇的調(diào)侃和開解。此外,錢囊也會成為詩囊的對立意象,如趙翼《途中雜詩》:“費盡游貲到處過,為尋詩料引清哦。詩囊無句錢囊罄,大笑先生折閱多”[28]。詩人耗盡旅費本為求詩,卻在創(chuàng)作上無甚收獲,這也不由得其不為自己詩、財兩空而大笑不止了。
與宦囊、錢囊不同,藥裹、茗碗、茶灶、酒瓢等,往往會作為詩囊的伴生意象出現(xiàn)。而欲論及詩囊的意象塑造,就必須借助于對這些詞匯的分析。如陸游《雜興》云:“客問維摩疾,人哀范叔寒。詩囊負童背,藥笈掛驢鞍”[12]1433。詩人郁郁不得志,困病交加,而身邊所攜唯詩囊與藥笈而已,藥裹是醫(yī)病必備之物,但詩囊卻并非謀生之必須,可見其對于詩囊實是青眼有加。又如明沈周《送山陰秦復(fù)正謁華光祿》:“瞰莊賢主得佳賓,百里清川映綠蘋。酒榼詩囊塵外物,山光水色眼中人”[29];清沈德潛《西山探梅》:“才過野店便溪橋,攜卻詩囊又酒瓢。但覓幽香叢深處,不須前路問山樵”[30]。觀此兩詩,詩囊、酒瓢均被認為是超凡脫俗的“塵外物”,只應(yīng)與“山光水色”為伴,其間透露出的正是文人雅士的詩酒風流與達觀精神。因此,通過對詩囊以及其關(guān)聯(lián)意象的探究,可以看出這一意象和中國文人的出世心態(tài)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雖然使用這一意象的既有仕途坎坷的文人,也有身居要職的達官顯貴,但他們所希望表達的涵義是一致的,那就是對高潔品質(zhì)的孜孜以求和對灑脫自然的自我期許。
在梳理了詩囊的產(chǎn)生、演化與寓意之后,我們還應(yīng)該思考,為什么在古典文學中會如此定義和運用這一詞匯。筆者認為:其一,李賀攜錦囊、騎蹇驢的故事本身便帶有濃濃的苦吟色彩,加之李賀本人天縱詩才卻英年早逝的人生悲劇,使得詩囊一詞從源頭上就已不太可能和“春風得意馬蹄疾”式的顯達快意有太多的關(guān)聯(lián)。其二,中國文人讀孔孟之書的最大目標是能夠入仕,成就一番功名,而不是為了專職詩文創(chuàng)作。所謂詩文小道、壯夫不為,正是這一觀念的體現(xiàn)。只有失意落魄或執(zhí)意出世的文人才會以詩文自矜,才會于此間尋找安身寄命之所,因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何詩囊意象多指向失意文人的情感。錢謙益撰秦鎬小傳,謂其“棄制科之業(yè),刻意為詩,奚囊布袍,歷覽名勝”[31],便是文人科場不順,遂專意詩歌創(chuàng)作的縮影。其三,在詩囊所裝的抽象概念中,山水之樂向來與仕途之苦相對,山水田園的悠然自得更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經(jīng)久不衰的主題,而這種對于山水之樂的詮釋方式,亦將詩囊與曠達閑適、自然灑脫這些情感聯(lián)系了起來。
毋庸置疑,寄托比興是中國文學自古以來就有的傳統(tǒng)。在這一傳統(tǒng)語境下,詩囊這個原本只是詩人隨身所攜的小物件也被賦予了更加廣泛的涵義,并在不斷的強化中固定下來,成為了沿用至今的經(jīng)典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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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程]
I206
A
1674-1102(2017)04-0086-04
10.13420/j.cnki.jczu.2017.04.020
2017-05-22
周天楚(1993-),女,安徽太湖人,南京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域外漢學。